那不是惶恐。穗岁回想起她过往的点点滴滴,把它与自己初次被关入母亲的屋子里,借着微弱的烛光看见满墙书册时的心情紧密地联想到一起。 那是匿伏着的兴奋。 穗岁的思绪在警诫自己,情感在饱受折磨,可是她体内属于鲛魔的那一部分却因杀意和腥膻的血气在翻涌沸腾。 每一天她都活在滔天的恐惧之中,任由躯体和精神以截然不同的方式折磨着她,如何能高兴呢。 穗岁这些日子里都不敢去仔细思考这些,直到禾山开口,她的魂魄就随着这轻轻的一问被抛入一个巨大的漩涡中,被卷得不知所踪,再也回不过神。 禾山见她眼神逐渐空洞,眼眶与耳朵慢慢涨得通红,四肢打着寒颤,就伸手将一道灵力打入穗岁的识海。 借着这样的外力,她才终于冷静下来。 然后穗岁脱力地坐回凳上,喃喃道:“我该怎么办。”她怕她终将变得残暴凶戾,从前的一切压抑都是徒劳。 她害怕会慢慢失去本性,做不到把禾山送出孽海,更会在无意识的时候因她内心深处的占有欲而伤害到他。 “穗岁,你在难过。”禾山撑着石桌,俯身到视线与穗岁水平的位置,认真地看着她,“自苦者,无人比他更有资格责问自己。” 他的话语像是从云隙漏出的光,让穗岁凝滞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我认识的穗岁聪慧、坚强、敏锐,在黑暗中不忘坚守怜悯,她永远都不会成为真正的鲛魔。穗岁,不要害怕。” “那如果我是神族中人,此番所为,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置?”穗岁嘴唇微颤,轻声说。 “如果你是神族……我不会让你被围困到这一步。”禾山笑了笑,“在第一次有人欺辱你的时候,他就会受到该有的惩罚。” 穗岁闻言面露哀色:“真好啊,可惜了。” 可惜了,神的庇护到不了她身上。穗岁没把后一句话说出来,禾山却听明白了。 沉默片刻,禾山问出了一个他困惑许久的问题:“穗岁,你本不需要这样着急地行动,是为了我吗?” 像是怕这句话表达得还不够清楚,禾山补充道:“我如今这样……值得吗?” 禾山本来以为以穗岁的机敏程度,她心中自会计较得失,所以他一直安静地旁观,等着她慢慢想通。却没料到穗岁最终还是莽撞地迈出不可回头的一步,还付出了这样惨痛的代价。 从前他在九重天上,什么都有,什么都能做,可是人人都畏惧他,生怕他一不小心无法自持,就酿成大错。 所有人都希望他多做些什么,所有人也都害怕他做错什么。他把一切做到极致,却都没从众神对他复杂的感情里,获得一点不需要理由的包容和偏袒。 而他如今什么都没有,穗岁却不求回报地为他做了这么多。 禾山想讨个理由。 可紧接着他就看到,冷静下来以后那亢奋燃起的红还没来得及从穗岁脸上褪个干净,就“唰”得一下变成了令人心疼的苍白。 这一回,穗岁再也说不出“因为你长得不错”这样的话来把事情轻轻翻过。 就在这一瞬间,穗岁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她对禾山,有男女之情的喜欢。 禾山站直身体,向后退了两步,将一只手背到身后。 这是他习惯的站姿。穗岁总觉得禾山身量修长,却看起来单薄消瘦,但只要他这样一站,就能生出让人不敢质疑的气势。 “抱歉。”穗岁起身,往宫门外跑了出去。
第14章 女儿撞见了夫人与……太子殿下私通! 本来穗岁只是想要去念念宫外禾山看不到的地方稍微冷静一下,她没想好要在禾山面前如何自处,心下一慌乱,便只想着逃。 结果才一打开宫门,就从四面八方围过来二十多个侍卫,要捉穗岁去四常殿问话。 穗岁已经很久没见到这样大的阵仗,毕竟一般而言无论谁要寻她麻烦,一两个婢女就够了,她不敢不从。 于是穗岁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她又忘了化出鱼尾了。 那些侍卫却当穗岁生了逃脱的念头,就从两侧伸出三角叉,架在她的后颈处。 “奉吾王旨令召公主问话,请公主与我们走一趟。” 穗岁心里明白发生了什么,可面上却还要装作惊慌失措的模样:“发生了什么事,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自然是去四常殿了,公主若不肯动,属下只能失礼了。”那侍卫口中说着敬词,脸上却全是轻蔑之意,甚至有些不耐烦。 四夫人宫内所有的婢女一夕之间全部暴毙,偏还寻不出端倪。她一开始还试图将此事隐瞒下来,自己调查,却不知怎么被人以虐杀婢女的说辞捅到了鲛魔王那里。 壬熠本来只是微微皱眉,在他看来死几个婢女根本不值一提。原本只想随口把四夫人招来一问,不料这件事涉及到了白鳞公主身上。 侍卫有些不以为然,觉得四夫人或许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想随便找个无足轻重的人拉下水。白鳞公主,孽海谁人不知是个愚蠢胆怯的家伙,杀条鱼都要拍昏了才动手,杀人?开什么玩笑。 显然壬熠也是这样认为的,只是抵不住四夫人一直哭哭啼啼,就同意把穗岁喊去问上两句,把这件事揭过去。 穗岁对着侍卫们欠身道歉,然后在嗤笑声中化出鱼尾,从外侧给念念宫的大门落了锁。 这是她来孽海以后第二次迈入四常殿,也是第二次面见她的便宜父亲。穗岁理了理衣裳,心想,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此去不知是否顺利,刚刚不应该这样不顾一切地跑开的。 若是不顺利,她可能再没机会把心底的“喜欢”告诉给禾山听了。 -- 四常殿里。 壬熠高坐在一张覆盖了白色鲨皮的巨型珊瑚王座上,俯视着跪在他脚边哭泣不已的四夫人,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她头顶抚摸。 动作轻柔,脸上却没有一点怜惜之意。 和摸一只小猫小狗没什么差别。 “夫人刚刚唤你白鳞,”壬熠慢吞吞地开口,“原来你叫这个名字。” 穗岁对着壬熠行了个壬曲歌教她的大礼,恭敬道:“女儿名为穗岁,白鳞是……是宫人们给女儿起的。” “嗯。”壬熠轻轻颔首,脸上看不出情绪,“你如今鲛魔语学得不错。” 穗岁低着头,不知道回什么。四夫人的哭声也渐渐小了,但壬熠不发话,她也不敢先发制人地说些什么。 好一会儿,壬熠才低头说:“你不是有事要问她吗,人已经来了,怎么不问。” 得了这句首肯,四夫人才放下捂着双眼的手,清了清嗓子:“妾的婢女们并不同时侍奉妾,吃住皆分时段,却几乎同时暴毙——妾已让侍卫检查了一切我宫内一切物品,都无异样,她们唯一共同之处,就是死前都穿着公主做的衣裳。” 穗岁不可置信地抬头,脸上满是惊惧。 壬熠听了不为所动,却问了另一个问题:“本王的女儿,为什么会给你宫内的婢女做衣裳呢?” 四夫人闻言一震。 别说她了,就连穗岁一时也没弄明白壬熠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三年她从没和壬熠接触,穗岁怀疑壬熠今天见到她之前根本就不记得还有这么个一面之缘的女儿。 他绝对不可能是为了偏袒她而说这话威慑四夫人的。 想了一下,穗岁轻声回答:“三……三姐姐对女儿很好,女儿给姐姐做了许多腰封,四夫人也想要。许是夫人心善,才把这些分给了婢女们。” 穗岁有听闻四夫人在壬熠面前向来是以温顺体贴来争夺宠爱的,若要直接揭露她的恶行,恐怕讨不得好。而且穗岁现下还摸不太准四夫人在壬熠心中的地位,原先传言中她甚得宠爱,可如今亲眼一见,似乎不过如此。 她倒是宁愿四夫人的地位更尊高一些,这样后面按照壬风眠的旨意行事的时候才更加顺利。 四夫人忽然又抽泣起来:“妾是好心,却误把那些跟了我许多年的奴婢们送上了绝路啊!” 壬熠出声打断:“照你所说,是四公主要害你,却牵连了你的婢女吗?” 穗岁忙在壬熠的注视下拼命摇头:“我与夫人在此之前不曾有过往来,怎么会要害夫人!求父王明察!” “陛下,白……四公主与三公主交好,三公主一向不喜妾身您是知道的,或许是……” “您怎么可以这样说三姐姐!”穗岁提高声音打断了她,“您不能因为……” 然后她故作惊恐地捂住了嘴,仿佛在情急之下不留神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壬熠的视线在二人之间瞥了个来回:“因为什么?”他这话是面向四夫人问的。 穗岁这话没头没尾的,四夫人也是一脸茫然。 她的房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是用来与太子周旋、寻他做依仗的法宝。但这东西绝不能让壬熠知道,因此即使这么多宫人暴毙,她隐约觉得此事与穗岁有关,却也只敢私下调查,不能明着把事情弄大。 不知道怎么就捅到了壬熠那里去。 现在穗岁这样欲语还休的模样,让四夫人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原先她只是猜测,穗岁这话一说,她却觉得对方有备而来。莫非穗岁真有别的目的? “妾……也不知道啊!” 四夫人迷茫的神情不似作假,于是壬熠又转向穗岁,示意她将话说清楚。 却看到穗岁忽然俯身行了个大礼,头抵在手背上不肯抬起,闷声说:“求父王明察,女儿终日惶恐,不想落得婢女们那样的下场。” 说着,她的声音也哽咽了起来:“女儿自知血统低下,这些年谨小慎微,却还是在给夫人宫里的婢女们送衣服的时候撞上了……夫人连自己身边的婢女们都不肯放过,迟早要对女儿下手的。求父王明察,救救女儿吧!”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撞上什么了!”四夫人的声音尖利起来,她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已然顾不上在壬熠面前伪装什么模样,“你根本就……” 壬熠忽然从王座上起身,一挥手臂,宽袖掀起一阵水波迎面打在四夫人脸上,叫她不敢再吵嚷下去。然后他缓缓走下石阶,停驻在穗岁面前,也不让她起身,冰冷地开口:“把话说完。” “是。”壬熠的声音没有起伏,可他一靠近穗岁,身上那股威压就笼罩了过来,让她情不自禁地产生了畏惧之心。 可她必须硬着头皮将准备好的说辞说出来。 “女儿撞见了夫人与……太子殿下私通!” 一时间整座四常殿都十分安静。 穗岁说完就把头贴得更低,然而四夫人竟也忘了继续小声抽泣。 一开始壬风眠让穗岁这样说的时候,穗岁还当这是要让她泼一瓢脏水,四夫人有口说不清的同时,也能顺便让壬熠与壬威父子反目成仇。可是眼下从四夫人的反应来看……这该不会是确有其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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