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挥了挥手,让婢女把一个盒子捧了过来,塞到穗岁手中:“我听说前阵子你老问我哥哥要一些乱七八糟的伤药……喏,这个赏你了。” 是大补的水明参。 穗岁眼睛陡然亮了起来。 “我哥那糙家伙,能拿什么好东西。我是短了你吃还是短了你用,要你绕开我向别人讨赏?可别得了好处,就忘了你是谁的人。” “背后这样说哥哥坏话,不太好吧?” “皇兄!”壬曲歌高兴地迎上去,挽过壬风眠的手臂,“我实话实说,不算讲坏话。你看白鳞新给我做的衣服好看吗?” 壬风眠漫不经心地向下瞥了两眼:“好看,若是被四夫人见到了,肯定又要嫉妒到背地里去父王那边编排你了。你穿着这衣服就别到处乱走,少些麻烦。” 穗岁低着头,静静地站在一旁。不愧是亲生兄妹,壬风眠对壬曲歌极其了解。他不这样说,或许壬曲歌还想不到穿着新做的衣服四下招摇,如此一提,壬曲歌说什么也要往四夫人那边多跑两圈炫耀一番:这可是她独有,对方没有的东西。 “编排呗。”果然,壬曲歌皱了皱鼻子,“不过是个低贱的婢女,皇兄居然真喊她什么夫人,她也配?她这样善妒的人,我偏要气死她!” 然后她转向穗岁,对着婢女抬了抬下巴:“多给我抓些青狼鱼来,杀干净送去白鳞那儿,你有空在不同颜色的腰封和坎肩都用青狼鱼皮做些花样,我要好好酸酸那贱人。” 壬风眠佯装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迁就地揉了揉壬曲歌的头。然后余光同穗岁交上,便知计划中的一环成了。 * 太子殿下与我爱人禾山长得相似。 抱着小匣子回念念宫的路上,穗岁走得十分谨慎,一听到周边有鲛魔靠近的声音,她就跑去硕大的水草、珊瑚后躲着,等人离开再继续前行。 水明参太过珍贵,她要给禾山留着。 可是一边躲躲藏藏,穗岁又忍不住有些走神。 她在回想壬曲歌的话。 刚才壬曲歌说出那句“别忘了你是谁的人”的时候,穗岁愣了一下。壬曲歌是穗岁十分重要的人,因为她施舍给了穗岁活下去的希望,但穗岁心里也明白,自己对于壬曲歌而言算不得什么。 壬曲歌不过是把穗岁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看待,对穗岁的照拂和善待一只养了久些的海兔子没有什么差别。 穗岁一向知道这点,只是那一刻她忽然在想,禾山于她而言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 过去的十七年里,无论是在人间还是孽海里,穗岁大部分时间都自己一人独处。按她原来对于男性的厌恶程度,穗岁还以为自己一辈子都要孤独终老,现在宫里猛然多了一个异性,她居然适应得很快,半分不适都不曾有过。 但穗岁又觉得她对禾山并没有那种少女怀春的幻想,她从未有过别人口中小鹿撞怀的慌乱,对禾山出众的外表好像也只停留在了欣赏这一层,完全不曾产生过任何越界的想法。 归根结底大概是因为禾山待她太好,给了她不需要任何代价的温情。 方才壬曲歌那样一说,穗岁便开始考虑,她是不是也不知不觉就把禾山当做了自己的所有物?毕竟孽海里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禾山的存在,他终日安静地等在念念宫里,只要醒着,就对她的一切声响都有回应。 这样好的一个人,一旦习惯了他的陪伴,心里很难不生出一种类似于占有的欲望。 禾山整个人都是属于她的。 这世间还从来没有过一个完完整整属于她的事物。 可是穗岁又觉得她对禾山,与壬曲歌对自己是不一样的。 穗岁有些困惑。她最擅伪装,一向将自己的真情压抑得很好,穗岁也一直以此来宽慰自己她与鲛魔的不同。鲛魔天性外露,贪得无厌,言行举止皆被欲念操纵。可是此刻她却觉得,自己对禾山的占有欲,有些不太受控了。 她抱着小匣子的手臂环得更紧,身下游的速度更快。 “不管是什么存在,我得多找些药来。”三界只有这么一个人是她的,可千万不能让他这样死了。 不料穗岁把水明参拿给禾山的时候,他并不如之前那般给什么就吃什么,而是缓缓摇了摇头,把匣子还了回去。 禾山看起来虚弱,可他用二指抵住那匣子,便宛若在上面施了千斤之力,穗岁无论如何都推动不得。 穗岁还以为他不知道水明参是个什么样的宝贝,就解释道:“这可是海里独有的灵药,有助塑筋骨,健体魄。之前那些不怎么起效就别吃了,试试这个。” “嗯,我知道。”禾山说,“你身上流着一半人族血液,经脉与寻常鲛魔不同,这水明参对于唤醒你体内的鲛魔之力格外有益,壬曲歌待你确实不错。你不是一直希望增长法力吗?” “是啊,我想变强,有朝一日能离开孽海。”穗岁坦言,“可是我更希望你能活到和我一起出去的那天。” 禾山半垂眼帘,穗岁就又无法透过那鸦羽般的睫毛,看透他眼中的情绪了。 “我不需要这个,你自己吃吧。”良久,禾山开口,“但我向你许诺,我会与你一起走出孽海的。” 神是不会违背自己许下的承诺的。 于是穗岁高兴地笑弯了眼睛。 禾山看着穗岁,也不自觉地笑了笑。她近日里笑的次数越来越多,好像自从他说从未将她看作寻常鲛魔后,就对他彻底放下了防备。 这才对呀。再命运多舛,也就是个十几岁的少女,生命力应该旺盛一些,不要再用那么多铁链把自己圈起来了。 “好了,与我说鲛魔语吧,我听听还有哪处有问题。” “好。” 穗岁并不是有意不好好学习鲛魔语言的。 她总觉得自己的舌头少生了根筋,有好几个词语她都觉得不可能发得出来,恨不能找个鲛魔扒开嘴看看她们在说话的时候舌头到底摆在什么位置。 禾山却告诉穗岁,她说鲛魔语听起来奇怪并不是单纯的因为她发不准某些词的音,而是每句话的语调同鲛魔说的相差较大。 只要找对了他们说话的语调,和需要重读的字词,哪怕说得不够标准,听起来也会比之前好上许多。 穗岁的领悟能力很快,禾山一点她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下次开口说话的时候便把注意力放在重音和尾调上,偶尔再加些许多鲛魔常用的口癖,听起来果真要好上许多。 于是只要穗岁不出宫,每日里都会花上一个时辰只与禾山说鲛魔语,让他替自己纠正一二。 “你竟然会说鲛魔语言。”第一次听禾山说鲛魔话的时候,穗岁还很惊讶。 禾山与穗岁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人族的用语,所以穗岁一直以为他听不懂鲛魔的话,没想到不仅听得懂,说得比她都标准。 “你们神族有自己的语言吗?”
第8章 倘若神顾苍生,你会有什么向我所求? 禾山望着远处的水波,摇了摇头:“天地伊始的时候人、神和精怪就是共生的,因此说的是同样的话。” 而后面那些由神创造出的种族,并无人教导他们说话习字,又因三界混沌而与人界隔离,所以才诞生出了完全不同的文明和语言。 后面的话禾山没有说出来,穗岁自己也联想到了。 她又问:“那神族的人……个个都和你一样厉害吗?” 禾山下意识地想否认,随后才想起,如果他还是神族的太子,那无论是身份还是法力,除了他的主神父君,神界确实再寻不到任何一个能与他匹敌的人。 可是他已经不是黎岄了。 禾山低低地笑着,说:“现在的我……和厉害二字哪里有关系?法术不精,体弱无力,什么都帮不上你,或许不久以后就要彻底丧失五感了。” 穗岁闻言眼角一颤:“你怎么知道我发现……” 禾山又笑:“不难知晓。你会刻意避免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说话,语速放缓得很明显。近些日子宫里的石镜油灯燃得更亮,时间更久,你还将铜片置于灯旁,好将光线散得更远。” 原来他全都看在眼里。 穗岁撇开头,不敢去看禾山的眼睛,又听他说:“其实你不必费心在这些上面,即使我五感皆失,只要灵力尚存,就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你不是我的累赘。”穗岁不认,尽管一开始犹豫是否要救禾山的时候,她心中是有这个忧虑的。可她自己还没理清禾山对于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便也不知道要怎么继续说下去。 结果是禾山替她把话接了过去。 “你对神族的了解似乎不多?” “嗯,无论是人还是鲛魔,提到神族翻来覆去没几句好话,我就算想了解也无从得知的。” “如今的神界和五万年前诸神之战时的上古神界不同,那时候神数量不多,但都是天生神力、各司一职。等到两万年前后神界苏醒后,就并不是所有的神族人都有神力了,只一部分觉醒出上古神相的神族之人,才能继承到先神的法力。” 但即使如此,觉醒的神相大多也都是破碎的,有些人的神相只有上古真神的一条胳膊一条腿,有的甚至只有几缕头发丝,神力的高低也与神相继承的完整程度相关。 后神界的神数量甚多,毕竟上古时期只需一人就能主导一物,现在得由许多继承了破碎神相的诸神共同经营。 比如羲和殿和广寒宫分别都有二十四天女共理日月之事,再比如神农殿有一百多位医师——本来应该有一半司人间农事的,现在神人分割,自然也用不上他们了。 其余的、占据大部分比重的神族,空有神骨,并无神力,在神界之中过着平凡悠闲的生活。 “你的神相是什么呢?” 禾山沉默了一阵才说:“我……不能说。” 穗岁笑得十分开怀:“你大可以随便编一个来骗我,反正孽海之中显不了神相,我也无从求证。” 何必把自己逼到这样窘迫的境地。 “因为我不想骗你。” 他的语气诚恳,却在说话中夹杂了一丝气音。禾山与她说话的时候总是这样,把心底的无奈掰成一片片的叹息,掺入唇齿之间,随着话语一同吐出。 就好像她是一个胡闹折腾的小孩儿。 穗岁对这样的态度有些陌生,毕竟她从来没有像一个普通孩子那样得到过大人的宽容和怜爱,如今她终于从一个相识不久的男子眼中读到了这样的情绪,却又让她觉得十分怪异。 错过了那些时光,她现在已经不想被当作一个孩子了。 “你有父母,朋友,妻子吗?” 禾山好脾气地一一回答:“有,有,没有。” “可你坠入孽海至今,无人寻你,你也并未有要脱身的想法——我们相处这么些时候,也算是朋友吧。如今你肯同我说说你到底为什么会沦落至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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