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气息好微弱。 江妄感觉自己身体里的某个不知名的器官抽动了一下,反胃出一点直觉般的疼痛来。 “上急救,呼吸机好了吗?!” “支气管完全丧失组织效用......不行了,只能开放式通气!” “她做过重建气管的手术!” “麻醉!麻醉!!” 江妄站在那里,脚下像是生了根,看见一个白大褂手里握着手术刀,就这样敞然地切进江矜月的胸膛里,他们摁住了痉挛中的人类,在她柔软的血肉里切出一道气口,再将冰凉的管子插/.入其中固定。 祂浑身都发麻,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和胆怯席卷了祂全身。 蓝色的医疗帘抬起又放下,护士紧急收拾了一间刚用完的手术室出来,众人合力将医疗车的轮子掰开,撩起帘子将病床推进手术室。 江妄窒着一口气,下意识也要跟进去。 忽然被人拉住了手,江妄扭头看去,面容冷静的黎平无声地对祂摇摇头。她拿起手边的一沓雪白的纸页,递到邪神面前。 病危通知书。 邪神第一次发现,原来能看懂人类的文字是一件这么令人痛恨的事。 黎平看到江妄血红色的瞳孔剧烈地震颤,祂用力地捏住那张纸页的边缘,阴郁的目光像是静止在了那些条条框框之上。 一时间没人敢说话。 骤然,邪神用力地吸了口气,像是冰凉空气终于重新开始流动,撕裂了这片刻的僵硬。 “不会的。”祂低声说,“这种东西都是吓人的......不会真的出事......” 黎平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当然,邪神没那么好的待遇得到她的安慰,她准备的都是类似于指责的pua的话术,好让邪神懂得收敛,懂得痛了,才会主动收手。 但此刻,她准备好的那些话一句也吐不出来,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根尖刺扎在肉里,激起隐晦的痛恨。 那么一瞬间,黎平近乎冲动地说:“会的!” 江妄瞳孔剧颤。 “五分钟内,江矜月的呼吸就停摆了三次。邪神知不知道,呼吸停止超过三分钟,就会留下永久性损伤,超过五分钟,就会脑死亡?” 她残忍又痛快地说:“这都是因为你。” 原来和邪神相处是这种感觉,就像柔软的血肉里包裹着一根尖刺,梗涩,晦痛,时刻都有些微的不适感。 只是江矜月要更柔软一些,要更耐心一些,要更能忍痛一些。 但黎平做不到这么平和,她是骨子里就带刺的逆反者,任何不适都会引来她猛烈的反击。于是她发泄地、残忍地告诉邪神真相。 “她一直在忍耐着不适,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 于是黎平第一次看见邪神的手颤抖了起来,幅度之大,甚至让祂不得不用另外一只手压住颤抖的那只手。邪神深深地呼吸着,像是溺水的死者一样,其痛苦的程度甚至不逊于天生残缺的江矜月窒息的样子。 “你要发疯吗?”黎平问他。“你当然可以杀了在场的所有人来发泄你的情绪......但苦果,总会有人承担。” 很显然,每次帮这位无法无天的邪神承担后果的,都是江矜月。 “……”江妄大口地喘着气,后退几步,肩膀抵上冰凉的墙壁,祂像是困境中的野兽,喉结不住地上下滑动,吞咽着不存在的情绪。 红色的瞳孔里刮起风暴,半晌,祂闭上眼。 黎平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坐回去,江妄忽然又冷冷的盯住了她。 祂的瞳孔是竖直的,极像野兽,里面情绪已经平复了很多,但还是很吓人。 “谁许你说这种话了?” 邪神身后的透灰色的附肢不知何时漫溢到她身前,尖锐的顶端隔空轻轻点了点她的咽喉,似乎在琢磨要从哪里下手,一击洞穿这个人类的喉咙。 黎平忽然在祂的眼神里感到恐惧,不是以前那样的因为清楚祂的威胁的惧怕,而是那种无法抑制的生理性的恐惧,生物在死亡边缘的恐惧。 下一秒,锋刃直直地抵住了她的喉咙,蜿蜒的血流顺着皮肤淌下。 但邪神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理智,祂知道现在再有一个人受伤,救助江矜月的医生就会再少一个。 “闭上你的嘴,你今天说的话一句都不会成真。”邪神扬起头,面容厌恶。“我和她都最讨厌,有人谈论我们的关系。” 因为这些人类嘴里总是吐不出好话来,江妄讨厌他们,甚至恨不得亲手凌./虐人类。 “……” ......可实际上是, 祂不敢说、甚至于祂都不敢察觉到的是,这种超乎常人的厌恶,正来源于邪神自己最深的恐惧...... 祂当然可以杀人,可以毫无顾忌地发泄情绪,祂也一直以来就是这么干的。越是恐惧,越是焦虑,就越是暴虐。 但这些人类,他们说的话,总是会成真。 江妄退开一点,靠着墙壁站在原地。 大厅从寂静变成喧闹,又再次恢复寂静,人来人往,暴雨停歇又倾泻,但祂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也没有动过。 医院气味嘈杂,来来往往的人的身上的味道、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不同的血腥味,但江妄依然能从中敏锐地闻到那一丝独属于自己的人类的血的气味,像是一丝幽幽细线,牵住这一缕漂浮在人间的游魂。 时间太久,甚至于江妄都有些恍惚了,仿佛回到了被封印在神像里的千年,时间都是粘腻的、难以流淌的。 终于,那一丝细线悠悠地断绝了。 许久之后,厚重的蓝色遮挡被掀开了,几位医生并排从里面走出来,身旁跟着推出一辆雪白的床车。 ……那床车是全白的,上下都是白色的。下面的床单,上面的蒙布,苍白可怖的颜色像是倒头盖下来的雪,遮住了其中的肉色。 宋志铭跟在几位医生后面,他没低头,面色有一种麻木的平静,手在白布上搭了一会儿。 “......抱歉,节哀。” “......”江妄只感觉一阵茫然,祂不懂这是什么意思,甚至不能理解这句人类的语言是什么意思。 黎平震惊地上前几步,挤进那里面,她下意识想要掀起白布,却又在一瞬间僵住了手。 有谁会骗她呢?这种谎言有什么意义呢? 江妄却很奇怪地问了一句:“什么?” 所有人都在看着祂,看着这个无法融入人类社会的异类,祂的发言是多奇怪啊。 “二十一点五十三分,呼吸停止,二十二点,确认死亡。” “请家属去签死亡通知书吧。” 刺骨的寒冷一瞬间从脚底冲上头顶,江妄像是疯了一样,大脑还没回过神来就冲了上去,大掌用力攥住白布。 下意识地,江妄是想一把把它们都掀开,但等到真的触碰到那柔软的身体的边缘时,祂又僵住了。 祂的胸膛几次起伏,捏着白布的边缘攥到几乎撕裂那脆弱的布料。 但最后,祂还是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像是结婚时揭盖头那样,轻轻将它卷了起来。 平生第一次,祂维护了死者最后的尊严,卷起的那截白布下露出平静而柔美的面容。 是江矜月。 江妄肚腹一阵抽动,这个捏造而出的虚无身体产生了绝对不应该有的类似于呕吐的反应。 是江矜月的尸体。
第48章 可悲的怪物 和发生的荒唐事情相比,江妄的反应仿佛另一个极端,极端的冷静。 祂站在那里,手里还握着遮盖尸体的那块白布,没有发狂地将它全部扯下来,也没有去摇晃尸体。 一股激烈的刺痛从肚腹涌过喉咙,生理性的痛伴着血液上冲,江妄呆呆地看着那熟悉温柔的脸颊,处理的医生技术很好,缝合得细致而干净,透明的线隐藏在那白得晃眼的细腻皮肤之下,一切都显得十分正常,仿佛人类只是熟睡了过去。 “——!”祂忽然躬下身,黑红的血液被呕了出来,缠绵不绝地从床边滴落在地板上。 不染纤尘的瓷砖地照出邪神恍惚迟钝的倒影。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这个人根本不是江矜月——祂很想这样说,仿佛这样就能逃避到一个安全的世界里去。但是,这就是江矜月。 祂知道,这就是江矜月,是祂的人类。 一个人的手忽然扶上了祂的肩膀,“先生,你还好吗?......请您放下她,我们要先把她送到停尸间里去。” “先生?先生?” “我们能理解您的心情,但尸体必须送去停尸间!” “您松一下手,把她交给我们!” 江妄恍惚了一瞬,属于邪神的破坏的本能才终于再次占据上风,祂重重地甩开了那个面目模糊的人类,撞得对方摔上了墙,面目疼痛扭曲地咳出血来。 “啊!” 祂像一只理智全无的野兽,只知道发狂地拢住自己的所有物,为此祂就要攻击一切可能有威胁的东西,抓住旁边医生的肩膀就把他摁在地上。被摁住的人还没来得及震惊,胸骨断裂的声音就传到耳朵里,于是惊恐就变成了疼痛的扭曲,一边叫一边胆怯地挣扎。 四面八方都有手来压制祂,但江妄双目赤红,在人群里横冲直撞,每一次都奔着要对方的命的力度,那些人的脸在祂眼睛里都已经完全模糊了,只剩下杂乱的气味,激起这头暴怒的野兽的凶意。 和那些努力想要阻止暴力事件的医护们不同,最应该首当其冲的,主刀抢救的宋志铭却下意识地后退了,他倒退几步,想要躲进手术室里。 半跪在地上扭断一个人类的胳膊的邪神却突然抬起头,凶戾的眼锁定了他。 宋志铭倒吸一口冷气,下一秒,那高大的阴影就来到他面前。 喉咙处一凉,透黑色的附肢已如尖刺一样贯穿了他的咽喉,血液瞬间倒灌进气管,宋志铭哽咽地用力呼吸,却只能吞咽进大股大股的鲜血。 他捂着喉咙痛苦地跪倒在地上,邪神俯身下来,固执而疯戾的眼睛死死盯住他。 那双带着死亡气息的大掌抓住了他的胳膊,下一秒,手臂被整个扯断下来,鲜血喷涌而出,在巨量的失血下,宋志铭甚至连挣扎都做不到了,翻着眼白,浑身冷汗地抽搐着。 邪神一定会杀了他的。 然而比死亡更先到来的是一声巨大的倾翻倒下的声音。 一位神志不清的医护挣扎起身,想要抓住什么东西站起来,却反而撞倒了手术床,江矜月的身体被裹在雪白的床单之间,像个柔软的布娃娃一样掉了出来,凌乱地侧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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