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葵屏着呼吸,残存的一丝理智告诉她,这时候应该赶紧退下,让太医上前来医治。 但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甚至是无法呼吸——那只沾满血污的大掌,慢条斯理地握住了她的脖颈。 “现在呢。” 男人低沉喑哑的嗓音响起。 现在?什么意思? 云葵发现自己越来越听不懂人话了。 太子紧紧注视着她,又不厌其烦地多问一句:“还想伺候孤吗?” 云葵被迫抬起下巴,开始有些呼吸不畅。 「大佬,您问话就问话,能不能不要掐着人脖子问啊啊啊!」 「皇后我恨你!我就说伺候不了这祖宗,你还非让我来!呜呜呜……」 太子听到她的心声,满意地一笑:“终于承认了。” 云葵:“……” 这是在跟她说话吗?她承认什么了?! 她好像什么也没说吧…… 脖颈的力道渐渐收紧,云葵亲眼看着他手背隆起青筋,阴沉如墨的眼眸愈发晦暗。 她整个人都被前所未有的恐惧席卷,就在快要喘不上气的时候,扼住她脖颈的手掌却骤然一松。 然后无力地垂在床榻上,犹自滴血。 云葵脱离桎梏,捂着脖子大口喘着气,生理性的泪水不住地往下流。 太子吐血晕倒,殿内炸开了锅,太医和宫人争先恐后地上前,云葵也连爬带滚地逃离危险区。 她这是……捡回一条命了? 还是说,只是延缓了死亡时间? 魏姑姑示意她到一旁,问道:“你没事吧?殿下可有伤到你?” 少女满脸的泪水,脖颈、衣襟上全是血迹,甚至可以看出清晰的手掌印,看上去狼狈至极。 那种濒死的恐惧慢慢涌退,云葵艰难地滚了滚喉咙,摸摸脖上的血迹,才发现这些血都不是自己的,还好。 “奴婢没事,”她摇摇头,“奴婢没用,恐怕伺候不了……” “没事就好,”魏姑姑打断她的话,“太子殿下非但没有要你性命,还要赏赐你,可见对你青眼有加,这就是留你在身边伺候的意思了。” 云葵:“……” 不是,你哪只眼睛看到太子殿下是这个意思?你没看到他掐我脖子吗?!不是因为他自己吐血晕倒,她才逃过一劫的吗! 魏姑姑忽视她哀怨的眼神,吩咐道:“先下去擦洗干净,免得污了殿下的眼睛。” 云葵咬咬牙,只能应下。 转过头,司帐三人看她的眼神也是五味杂陈,同情,后怕,祸不及己身的侥幸,还有一丝很好辨认的……呃,嫉妒。 云葵:“……” 不会是听到魏姑姑那句青眼有加吧? 你们有没有看到我脖子上的血啊!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云葵回去洗了个热水澡,用力地搓洗干净身上的血污。 住进承光殿也并非全无坏处,就比如这个时候不需要和所有宫人挤在弄堂司洗澡,偏殿就有单独的净室给她们使用。 太子喜洁,底下的宫人需得从头至尾保持干净整洁,衣物不得染上半点脏污,不得有任何异味,包括宫女使用的脂粉、头油和胰子都不能有太过浓郁的香气,所以魏姑姑给她们准备的都是气息清雅恬淡的香。 吃食也很讲究,不能吃葱姜蒜,所有腥味、重味的食物都要谨慎入口,否则熏到太子殿下就要掉脑袋了。 云葵忙活半天,手都快搓烂了,才将衣裙上的血迹彻底洗净。 经太子那么一吓,她连饭都吃不下,干完所有活之后彻底累瘫,往床上一躺就睡过去了。 不知过去多久,她感觉整个人都在剧烈地摇晃,还在沉睡时,眼皮子就这么硬生生被人掀开了。 云葵:……杀人了这是! 醒来才发现,事态好像比杀人更严重。 摇醒她的是东宫的宫女翠香,这几日打过照面。 翠香急急忙忙把她喊起来,说道:“云葵姐姐,你怎么睡了这么久?太子殿下需要换药擦身,魏姑姑让我唤您过去……” 云葵睡眼惺忪,坐起身迷茫了好一会,等到神识归位,登时瞪大了双眼。 给太子换药擦、擦身? 让她来?!
第6章 云葵尝试着问了句:“往常都是谁给太子殿下换药擦身?” 翠香避开她的目光,支支吾吾道:“开始是太医院的医士,后来是承光殿的太监,但因伺候不周,被、被……” 她也不敢说,先前为太子换药的几人要么被太子吓跑,要么是自己吓病了,还有一个小太监不知做错何事,被醒来的太子一脚踹吐血…… 云葵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不该多此一问。 以太子殿下的脾气,人鬼蛇神都不看靠近半分,谁又敢贴身伺候? 她又想到几日前从承光殿拖出去的尸体,心口有种难言的恶心感和窒息感,脸色也有些苍白。 “我才来承光殿几日,没有伺候过太子殿下,为何今日……是我呢?” 翠香抿抿唇,道:“许是魏姑姑见你侍药有功,今日又在殿下跟前露了脸,你去再合适不过了。” 云葵哀叹一声,满脸无语。 她去了承光殿两次,两次都差点把小命交代过去!不能因为她侥幸没死,就逮着她一个人薅吧。 还是说,她身上有什么必死的诅咒,注定活不过今日? 可小时候算命先生都说她命好啊,将来能大富大贵的那种,否则舅母也不会一直给她物色老员外了。 唉,葵葵心死。 见她梳洗一番就要出门,翠香忙将人拦下,小声道:“魏姑姑让你梳妆打扮过再去。” 云葵:“为何……” 好吧,她是该捯饬一下了。 运气好的话,活阎王对她再见倾心,保住她一条小命。 运气不好,直接就去见真阎王了。 但运气好的概率几乎没有。 当然,去见阎王也是要打扮打扮的,来人世一遭,走也要走得体面,可宫女身份卑微,即便是死,也不会有入殓师给她整理遗容,多半是一张草席裹了扔去乱葬岗。 这体面只能她自己挣。 云葵难得多擦了些脂粉,奢侈地用了香料,最后望了望镜中的自己,笑得比哭还难看。 一到承光殿,人立刻被魏姑姑领了进去。 太医陈仪见她如见救兵,“云葵姑娘,侍奉太子的差事你最拿手,金疮药已经备好了,咱们现在开始?” 云葵:“……” 她咬牙挤出个笑容:“陈院使,我原先不过是膳房干粗活的,从未侍奉过太子,怎么成了我最拿手呢?” 陈仪尴尬地一笑。 太子阴晴不定,给他换药是个废人的差事,太医院已经有好些医士称病回家了,谁也不敢来伺候这个祖宗。 他如今虽升任院使,可太子给了他一月期限,再不能像从前那般敷衍过去,否则皇后也保不住他。 殿中那些宫女太监畏畏缩缩不顶事,惹怒这位活阎王,他也没法交差,只好让魏姑姑挑人进来伺候。 魏姑姑深知太子的脾性,岂会上赶着送死,正好现成的四个美人就在偏殿,云葵又是皇后亲自提拔上来的人,这个机会自然要给她。 云葵心中骂骂咧咧,该死的太医不敢自己给太子上药,找了个冤种,也就是她,首当其冲来当这个替死鬼。 魏姑姑朝这走过来,对上少女明丽的面庞,一时竟怔忡片刻。 方才廊下昏暗不曾细看,这会殿中烛火通明,便见这少女薄粉敷面,淡扫蛾眉,乌澈的眼眸微微上挑,又添几分俏媚,一身素净的粉白襦裙竟被衬得宛如霞裙月帔。 饶是在宫中待了二十余年的老人,也鲜少见过这样鲜妍灵动的颜色,便是圣上那几位公主,在她面前也要逊色几分。 她回过神,肃着脸走上前道:“磨磨蹭蹭的做甚,耽搁了太子的病情,谁也担待不起。” 云葵受人差遣,不敢将愠怒摆在脸上,可心中从未有一刻如此后悔,当时为了区区一点赏赐,不知死活地上前喂药。 她洗净手,便有太监端着托盘送上来,里面摆着大大小小的瓷瓶,剪刀和纱布,身旁的医士同她细说了药名和用量,云葵仔细听完记下,不敢出任何差错。 接下来就是替太子宽衣解带了。 所幸人还在昏迷之中,但有前车之鉴在,云葵也半点不敢大意,因为在她换药的过程中,太子随时都有可能突然醒来。 然后一把拧断她的脖子。 思及此,她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地走到床榻前,缓缓蹲下身。 还是第一次认真打量面前的男人。 先前喂药的那一回,她用巾帕遮住了他的眼睛,今晨被掐着脖颈被迫与他对视,可那时整个人被巨大的恐惧填满,以至于在看到他脸的那一刻,那种极具冲击力的俊美带来的瞬间惊艳也很快被惊惧所替代。 此刻亦如是。 即便他闭着眼睛,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阴鸷冷峻的煞气也如刀锋一般,在黑夜里散发着摄人的寒芒。 但不可否认的是,真的很好看。 剑眉凤目,高鼻薄唇,下颌线清晰流畅,五官精致得宛如雕刻,烛光落在眉眼间,衬得他整个人矜贵出尘,恍若神祇。 「好好看好好看好好看呜呜呜呜呜!」 云葵看得出神,丝毫没有注意到男人戴墨玉扳指的拇指微微动了一下。 还是身侧的医士小声提醒,她才猛地回过神,赶忙伸手接过药瓶。 她旁观过旁人的春梦,见过他们的衣袍是如何一件件地剥落,久而久之,便也知道男人的中衣如何解开。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于是轻轻掀开锦被,探到男人腰侧,摸到衣带,缓缓系带,再用指尖挑开中衣,男人冷白如玉、块垒分明的上身就这样映入眼帘。 云葵大饱眼福,心跳都不自觉地加快几分。 只是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很快将她的思绪拉回。 雪白的绷带被鲜血渗透,粘稠的血腥气充斥着鼻腔,云葵从未见过有人伤得这样重,难怪连掐死她的力气都没有。 她深吸一口气,先剪开他胸口的绷带,取来巾帕,用淡盐水蘸湿,这些步骤医女都教过,云葵并不陌生。 可手中巾帕才一触碰到那狰狞的伤口,男人的眉头当即蹙紧。 云葵吓得浑身一颤,腿软得险些跪下去,见他兀自闭目躺在那里,这才稍稍稳住心神。 她攥了攥手里的帕子,沿着伤口一点点地清洗,只是伤处皮肉翻卷,血痂粘连在绷带上,有几处还在往外汩汩渗血,简直触目惊心。 她额头浮出细汗,可无人搭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千万千万!不要在这时候醒!」 「嘶,看着就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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