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惠笑道:“神君紧张什么?我与神女一见如故,想来多说几句话,神君怎么倒急着赶我?我是来见神女的,不是来见帝君的。” 阿玄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何谈一见如故?” 明惠来前,已听说了阿玄在阵前的言辞做派,只道她如今是冷情冷性,却不想她拒绝起自己来倒是很不客气。 她微微一怔,很快便恢复过来,笑言道:“希灵氏唯有两对双生姐妹,神女昔年入世,与我做过一回同胞。既有这样的故交情分,又何谈素不相识呢?” 阿玄这般容貌,凡有见过彤华的,谁心中会不明白她们之间必有关联?只不过是想到她如今来自新境,此时到底不知深浅,所以才有所保留。偏偏就只有明惠一个,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 她笑得温和,但所言所行却分明故意。阿玄平静地望着她,想,她与长晔但凡有一个心思收敛一些,今日局面也不至于这样麻烦。 她问道:“你介意有旁人来听吗?” 玄沧不知她们有什么好说,闻言望了阿玄一眼,明惠也随之笑道:“神女若要与我说定世洲,那还是请神君回避罢,毕竟……” 阿玄未待她此言说完,便回头看向玄沧,示意他先回避。 明惠若有所思地看着阿玄的点头和玄沧的退后,有些意味难明道:“神女待神君,倒是特别。” 既与二界都不作同盟也不留情面,那对待玄沧的态度,的确是有些与众不同了。 阿玄没有接这句话,见玄沧回避了,方对明惠道:“你既说了同胞,意思是你不仅无法控制文宜,意志还反被文宜所影响,是吗?” 明惠面色不改,反问道:“神女说什么?” 阿玄直白道:“你处处循规守矩,却自觉被雪秩而牵连至死,心中不甘,便借与她双生的特性为自己留下后路,在她借彤华之身重生以后,你也在文宜体内复苏。但你的力量毕竟太弱了,在文宜的身体之中甚至无法顺利唤醒神识,经过了许久才能轻微地动摇她的部分思想。” 平襄执念过重,对待女儿行事偏激,以她们为棋子作布局谋划。长女瞧着处处合宜,却只是掩人耳目的弃子,次女惯得她行事狂悖,却逼得她非要即位不可,没道理偏偏留下一个胆怯懦弱的幼女,让她躲在宫苑之内安生度日。 所以,文宜从一开始就是作为神主的备选来培养的。 毕竟彤华的性情被她养得太极端了,很多时候,平襄也不得不考虑,她是否会有同归于尽的疯狂,拉着定世洲和她失去的一切一起陪葬。她必须要想一个后招来对付彤华,这一招也许用不上,但必须要存在。 文宜生来就是做此作用的。 她冷眼看着姐姐们的争夺,自幼接受的理念,便是自己要韬光养晦,做最后得利的渔翁。她知道自己要做神主,认为自己要做神主,所以自然不能容忍最后登上高位的是她那个愚蠢的囿于情爱的姐姐。 平襄没有告诉过彤华有关于此的一个字,盼着她能目光清明,能看清楚定世洲内部的隐患,快刀斩尽,也盼着若是彤华难当大任,文宜自然有足够的手段将她了断。 如同雪秩曾培养过彤华一样,在霜序养神多年以后,她渐也有能力动摇文宜的心思。文宜本就深藏不露,由她引领之后,自然就会有所行动。 从前的文宜,在见过了长晔以后,在体会过了长晔对她的特别与纵容以后,无可奈何地对长晔动了心思。在慢慢变化、慢慢成长、慢慢意识到自己身体里也许就藏着长晔最心爱的霜序以后,她也有了借此作底气和筹码来行动的念头。 她是彤华最好的妹妹,留在定世洲,她有无数种可以算计彤华的办法。这天下想要彤华死的人那么多,她使些手段,算计了陵游,算计了彤华,这都不是什么麻烦事,定世洲很快就到了她的手里。 瞧,虽然过程曲折了些,但是定世洲不还是很快就彻底属于她了吗? 她唯一就只剩下一个麻烦,就是身体里的霜序。 霜序想要彻底占据身体,将文宜扼杀于无形之间,取而代之。偏偏文宜有灵脉本源供养,坐拥神主之力后意识清明,自然不愿让霜序得逞。 她们在同一具神体里斗争日久,谁也胜不过谁。但文宜至少看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长晔终究还是更爱护霜序,巴不得霜序赢下这场无声的战争,将定世洲彻底控制在天界手下。 她已经失去了自己的爱情,自然不能连神位都丢出去。 文宜再怯懦,底色终究还是心狠的,她当初能联合长晔算计姐姐,如今自然就能孤注一掷再算计长晔与霜序一回。她飞快创造后代传位出去,与霜序拼了个同归于尽,临死前还不忘设下禁咒,使希灵氏世世代代都受此局限,永远不得损伤定世洲分毫。 阿玄继续道:“你胜不过文宜,反被她所灭,若非长晔对定世洲一再打压,又暗中筹谋多时,你也不能再一次借希灵氏后嗣降生,还顺利地继承了定世洲。你若肯安守此身,将来也是一帆风顺,偏你痛恨雪秩,痛恨定世洲,所以一再怂恿天界延长战事,妄图回溯至世界之初,再做回霜序才好。” 她问道:“我说的可对?” 明惠的目光分明是因为阿玄的言语而冰冷下来了,可是脸上的笑意却仍旧是一直在的。她似乎并没有因为阿玄看穿了她这千万年的经历而感到任何的恼怒和窘迫,只是十分自如地应对道:“对。” 而阿玄又道:“你故意提到文宜,一来是想要试探我是否真如他们所说,可以尽知此世之事;二来是想看我会否因为彤华与文宜的姐妹之情对你让步。若知此二事,你便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办法对付我,免得我阻止你们。对吗?” 明惠看着阿玄,想要试图透过她这具冰冷的躯体,看穿里面深藏的灵魂,就像若干年前她无能为力地沉睡在文宜的身体里,借文宜的眼睛去看彤华,去看彤华身体里的雪秩,去看她那一位行事狂悖又害人害己的姐姐。 在过去直至今日的许多年里,她始终觉得自己太无辜了。她处处安分守己,不曾违制半分,却平白死在世界之初,而雪秩屡次闯下大祸,连自己的性命都断送三回,却还是有了这偌大一座定世洲,受三界敬重。 她心想,凭什么呢? 雪秩夺走了她原本的生活,雪秩所附身的彤华又夺走了她应有的生机。她因此而怨恨雪秩,怨恨雪秩留下的定世洲,怨恨雪秩培养的彤华,怨恨定世洲里的每一位神主。 可偏偏定世洲是希灵氏唯一的后嗣,她想要复生回归,只能从她们身上苏醒。文宜那回她花了好大的工夫,最终竟被这怯懦的小女子摆了一道,如今再来一遍,让她被局限在明惠这个平平无奇的封号里,守一个她无一日不想摧毁的定世洲,她早就受够了。 她如今所做一切,没有害任何人,只是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报应,让自己回到原本应有的位置而已。她又有何错呢? 明惠带着扩大的笑意望着阿玄,那种笑意里流露出一种根本不加遮掩的杀意。她的声音分明是比方才装模作样打招呼时低沉了许多,可是却仿佛变得更加尖锐了,因为其中有一股发现某种新奇之事的兴奋感。 “听闻新境的神女未染纤尘,尽绝七情六欲。可我怎么瞧着不是呢?” 她漂亮的一双杏眼里透出一种诡异的光亮,道:“你处处对玄沧退让,可是仍有对辜负了他的愧疚之心呢?我与你初次相见,你便如此与我针锋相对,可是看出了我对你那妹妹不好,所以即便知她背地里曾暗害过你,仍旧对我生出恨意呢?” 她问她道:“你如此明显的倾向,让我如何不会相信,成为彤华的那一世,也影响到了你如今的道心呢,神女玄?” 阿玄并未受她言语影响分毫。她不曾提及自己与现世彤华的联系,是因为她们原本就不算真正有什么联系。她虽借彤华一世看了回世间,却不曾动摇本心,否则如何还能回到极乐境中? 她没有接口此言,只是道:“你执念太深,神力未彻底回复,又受禁咒牵制,已成魔障前身。你自己心里清楚吗?” 明惠笑道:“神女玄,你在避而不答啊。” 今日她已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不需要再在此处与这个无趣的新境神浪费时间了。她绕过她去,在她身侧又微微驻足,附耳与她道:“魔障又如何?我们为了回到从前,舍身饲虎也不怕啊。” 她施施然走进殿中去寻长晔了。 阿玄回过头,看到玄沧从不远的地方迈步走来。他来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道:“上天庭并非说话之地,你愿去四方府吗?” 阿玄并无挑拣之意,点头与他并肩行去。说是四方水君府,其实还在他从前的封地洛水处。原本是要搬的,也不知他是为了什么,仍执意留在了原先的封地中。 等到了府邸前,阿玄抬头一望才看清,哪里是重修了一座四方府,分明就还是从前的那座府邸,换了个牌匾而已,其他都与从前毫无二致。 她对此没有任何言语,玄沧也没有与她多言。他走入时并非主人引客的姿态,只是自然地与她并肩而行,该往何处行,该在何处转,从容得仿佛已经这样走过许多次一样。 他们从前的确是这样走过许多回的。 侍官闻听神君归来,立即前来相迎,免不得在见到阿玄时微微一惊,饶是他这般办事稳重的仙官,也难免流露出惊讶之色来。 他疑心是自己眼花了,甚至想当场抽自己一个巴掌,看看自己是不是去了小世界寻神君,被幻象所迷,所以连真假都分不出了。 而接下来他更觉得自己是在发昏了,因为玄沧没有在意他的失态,摆手与他道:“奉花酿往赤阶庭去。” 从前那位彤华君暗暗来洛水府与他家神君私会的时候,他往赤阶庭奉花酿都送成习惯了,许久不来,乍听此言,真是一种又熟稔又陌生的惊悚之感。 侍官头脑发昏地去办了,全程都凭借的是过去许多年里的肌肉记忆,待到赤阶庭时,见两人在檐下对坐,方有些回过神来。 不对,是真的。 昔年他们自然是一对爱侣,入府时执手而行,赤阶庭内并肩而坐,远远便可听到低语谈笑,哪似如今这般,彼此漠然相对,一言不发。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313 首页 上一页 29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