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官上前将杯盏放正,又无声退了下去。 玄沧伸手扶上杯盏,看着这一杯许久不见的花酿默然许久,方道:“方才在上天庭,帝君一时心急,交谈不快,我代他致歉。” 阿玄道:“无妨。” 玄沧微顿,又道:“阵前事发突然,许多情形未及了解。我心中有些疑问,想要细讯,还望如实以告。” 阿玄点头。 玄沧问道:“我本身是帝子神龙重英,当年大战之中,与魔祖长暝共禁于咒中沉睡。如今我本体神识未曾苏醒,长暝却得以在一普通凡人躯体之上回归。这是何故?” 阿玄心中本已做好了准备,想他或许会问些别的什么,倒不料他斟酌许久,却只问了此事。 她的确如实地告诉他道:“我不知。” 她的眼睛坦坦荡荡地望着他道:“新境可知此世全貌,但关于他藏身的离虚幻境,与他复生之秘,我的确看不分明。” 玄沧因她此言而眸光微颤,下意识垂首遮掩,低了头才想到这般掩饰也是多此一举。但他仍旧用这个姿态让自己冷静了片刻,才堪堪定下心来,抬头又问她道:“在阵前,你曾说过,他没了步孚尹根本活不下来,这话又是何意?” 雪秩与霜序能复生于世,是因为回到了希灵氏后嗣的身上,他能脱身而归,是因为回到了龙族后嗣的身上,长暝也无法逃脱此理。即便他真与步孚尹有什么联系,可以借步孚尹而活命,可那具躯体却并不是步孚尹的。 阿玄微微垂眼,仅仅思忖了很短暂的一瞬后便又抬头,与他道:“步孚尹魂魄特殊,不似现世生灵,在此之前,他甚至还曾去过极乐之境。”
第288章 对面 失而复得,总是上苍垂怜。…… 如果非要细数的话,玄沧一定是这世上最厌恶步孚尹的人,没有之一。 天界诛灭大荒,留下了恂奇这么一个后患,叫他孤身杀上天庭,还闹得之后风波不休,简直就是将天界的脸面踩在脚下。之后他做了步孚尹,做了定世洲的使君,又光明正大地借势来与天庭作对。 他立过誓言,要守长晔,守天界,见到如此,岂不生恨?若非他设计让长晔配合自己,将步孚尹引去三途海暗杀,他这辈子都咽不下这一口气。 他实在是不想提步孚尹,可偏偏阿玄来了,长暝那个疯子又拿步孚尹来试探她。战事如此,他不能不问,可她口中每提一句步孚尹,他都在胆战心惊。 玄沧自打见到阿玄起,一颗心便一直仿佛在悬崖之上与深渊之底来回乱跳。 他不知道旁人遇到久违的爱人会是怎样的心情,但对他来说,在看着阿玄的时候,他的确是恐惧的。 他一刻也不敢离开她,一刻也不敢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那个虚无缥缈的极乐境让他恐惧,也许它会再一次带走他的爱人,而面前的阿玄也让他恐惧,因为她让他感到陌生。 无论是他或者步孚尹,都成她眼中芸芸众生,并无特别。 可她偏偏又对他说,她看不清离虚境,也看不清步孚尹。 他的心被高高抛起——新境超于现世之外,这无欲无求无情无心的神女根本不为凡尘俗世所动分毫,所以才能看得穿这世间万事。可她来了这世间一回,也有了看不清的事物,她终究还是与这世界有了些联系的。 可他的心被沉沉摔落——什么联系不联系,却偏偏又是与步孚尹。 玄沧有一颗固执的心,哪怕所有人说他们的过去是一场虚与委蛇的利用和权力交换,他也坚信自己所感所知才是真相,哪怕鲜血淋漓的事实摆在面前,证明彤华心中另有他人,他也可以扭过头去不看,假作那些都不存在。 他将这些都抛诸脑后。 管她是谁,管他是谁,死而复生、失而复得,这总是上苍垂怜。 他忍耐着这个刺耳的名字,听她继续道:“他能在极乐境与此世之间自由来去,说明他的魂魄根本不受任何载体的影响,换句话说,他可以寄生在任何一具躯体之上而不受任何影响,哪怕那只是一个凡人。” 玄沧明白了,这就是当初薄恒连那么一具凡人躯体都要抢回去的理由。只要步孚尹在,那么任何一具躯体都可供驱使,都可以让长暝顺利地转移复生。 阿玄道:“但是长暝与步孚尹的关系,我并不清楚。” 玄沧点点头,沉默片刻后问道:“步孚尹去过离虚境吗?” 阿玄难得迟疑了。 玄沧直视着她,她垂着眼安静地思忖了许久,这个答案似乎极难判断。这让他心中无可避免地流露出一种讽刺的酸意——看,她能轻易看穿此世所有人的心,能轻易将长晔逼得生怒、让长暝被迫退兵,但她偏偏就不知道步孚尹的真假。 她最后肯定道:“去过。他和长暝不一样,我可以感觉到。” 玄沧低下头,没有再看她,应声道:“离虚境我已经在查了。妙临去了地界,此事有些麻烦,等有个结论,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就好有眉目了。” 他已经知道她对此所知不多了,便没打算继续向下问,仍要按着自己的旧法去继续查。 离虚境是司命神君妙临所创造的小世界。当初大战时,她原本是一直站在长暝那边,可后来却在玄沧设法擒他共同沉睡之前突然叛他来到天界,才成就了玄沧之计。 而实际上,她从一开始就是假意叛变。她暗中创造离虚境,供长暝藏身所用,又在天界掌管天机楼,看顾上天庭动向。当日的自投罗网,反保住了地界大部分可用之人,所以此次开战,才好占得上风。 她如今又在开战后重新追随长暝,还锁了天机楼给天界添麻烦。至于那个离虚境,当初就是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此番有他们刻意遮掩,更是难找。 玄沧说去查,又岂是那样好查的? 阿玄垂眼,安静片刻,道:“我打算去一趟地界,找长暝。” 玄沧执杯的手指一滞,重新抬眼望向她,下意识道:“找他做什么?” 他这句话说完,又觉得口吻有些不对,便又解释道:“若是为了探查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怕你去了也无济于事。今日阵前他故意激你,又有能制你的手段,若你去了,恐怕并不安全。” 阿玄道:“他用的是衔身咒。” 玄沧都不想去想离虚境里的长暝和步孚尹究竟有什么关系了——彤华当年能控制住步孚尹,用的就是衔身咒,而如今长暝制住阿玄,用的还是衔身咒。什么破咒,他听得都要烦死了。 他垂下眼去遮掩情绪,又听到阿玄道:“衔身咒认人,不可能由一个人下了,又由另一个人掌握操控。若理清此间关系,便可知如何应对。” 玄沧想了想,道:“长暝与长晔不一样。他的自由不在于是否实际为天道所控制,而在于自己是否可以随心所欲任性而为。他与天界开战,并不是对回溯感兴趣,就只是因为想要和长晔分个高下而已。这一点是很难改变的。” 他说到此处,略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她道:“你由极乐境来到此处,是要插手此世的事吗?” 阿玄摇头道:“我非此境生灵,无力插手此世之事。之所以来到此处,是为保极乐境。” 玄沧想到前面那一句“步孚尹去过极乐境”,眉心微皱,问道:“极乐境可以自由来去吗?” 阿玄道:“不能,入极乐境者,皆不得出。” 她明白玄沧为什么要问这句,直接解释道:“但此世与极乐境的问题,未必全都在于步孚尹——你们应当是不知道的,父神未死,而是飞升至极乐境内了。” 玄沧脸色立时便沉了下来,道:“我并不知此事。” 对于这件事,他完全不知,甚至一直以为父神随其他创世神一同死在了飞升失败的时候。长晔也从来没有与他提过,若在从前,他必然会坚信长晔也不知情,但如今,也无法完全排除长晔知情的可能性。 如她所言,长晔想要以战引出命轨的举动已经影响到了此世甚至极乐境的运行,那么是否可以认为,极乐境中亦有人在推动此事? 要么,就是那个可以神秘来往两境的步孚尹,要么,就是父神。 步孚尹的动机尚且不明,但父神却并非全然没有理由。 当初创世神集体飞升时遇险,父神不惜堕魔也想要挽回同伴,却最终不得成功。他若当初之心不改,那么在孤身活了下来、还顺利地去到世界彼端以后,会否因为同伴的死亡和救世的无力而试图作以改变呢? 阿玄知道玄沧没有说谎,便道:“我去寻长暝,是要知道此事究竟归结于谁的原因,才好回极乐境处理此事。至于你们的那道命轨,我能告诉你的是,凭你们的力量,根本无法将其打开。” 她已经说出了许多事情,也将自己的来意和做法说了个分明,甚至最后一句还给了他一句忠告,告诉他命轨凭现有之力根本无法打开,实在算是仁至义尽了。 玄沧望着她问道:“为什么告诉我这么多?” 他轻轻笑了一声,道:“我会不讲任何道理地站在长晔那边。你就不担心我送走了你,转头就去告诉他?” 阿玄平静道:“他与我不欢而散,你却跟着我一起出来,难道不是存着替他向我问明情况的心思吗?” 毕竟此间的深浅不明,她揭露了许多他们不知道的隐秘,长晔绝不会放弃问明这些有关长暝的内情。即便玄沧不主动跟出来,他也会让他来的。 玄沧的笑意因此言而露出微苦之色。他诚然是因为她才追了出来,但除此以外,却并非没有想要为长晔问明情况的用意。他无法反驳自己真实的念头,所以也就只能剩下沉默。 但阿玄又道:“我知道你会替我保守秘密的。” 他复又抬头,眼眸里的那一点微弱的亮光在可怜地颤抖,而她与他对视的眼神却平淡而深沉,像他尚做凡人之时抬眼看到的定世神女像,慈悲又漠然地看着这世间的所有,也包括他在内。 她道:“你知道回溯并不一定就是真正存在的,你知道命轨并非轻易可以破坏,你知道长晔所做的一切都有可能是在自掘坟墓。所以你一定要想办法给他留一条活路,而不是不顾一切地推着他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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