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暝对此事已有不耐,但面上仍旧没有流露出任何异常,应她道:“你知道我做事的习惯,若是当真把握不住,我自然当断则断。如今既然我选择重新融合他,那就说明我有应对的能力。阿玄来又如何?” 他点了点自己的眼睛,道:“他就留在这里,他能怎么样?” 妙临摇头道:“他能这样久都不被发现,说明他从来不与谁结缘。从无联系,才无因果,才不会横生枝节。那你想想彤华,你都不觉得有问题吗?” 长暝脸上露出一种很冷的笑意来,道:“他与彤华如何?不是一直就只有我吗?” 妙临浑身发冷,问道:“你与彤华又何曾有关联?” 长暝理所当然道:“你不是说过吗?彤华是天道凭空而生,她的命书既然是新写,那天道能写,我自然也能写。” 他从来就不觉得这有任何不妥,还道:“她是新境神,如何也无法与我们结缘,便是来一回现世,又如何能生出枝节。只要我恢复完整,命书上不会出现任何错漏。” 妙临问道:“那如果她的命书也不是凭空随写,而是复制了别人的呢?” 她姿态强硬,看向长暝,非要逼他仔细忖度考量,仔细安排退路。 “她的确是命书后生,但如果是随心而行,一定会干扰原先世界运行的道路。她在定世洲里生过多少事端?可她从生到死、到回归新境,始终都没有在世界闹出过一点差错。如果她也是复制了别人的命书,那就可以解释这一切了。” 长暝目光变得极深,凝视妙临神色许久,待听她说完了,安静片刻,忽而问道:“是你吗?” 他只问了三个字,妙临强撑的坚定立刻便如溃堤之水冲散开来。她紧紧拉住他的手臂,嗓音发紧,问道:“那你救我吗?” 她从来没有说过。她早就意识到,自己也许还有一部分,散落在触及不到地方,而阿玄来了,这一部分也在趋于完整。 她知道自己不一样,而阿玄也不一样。她们一个掌握天机,一个世事洞明,也许命运安排她们相见,就是在等一个注定的融合。 当她们合二为一,才是天地之间那唯一一个独一无二的灵体。 可她更担心的是,如果真相不是这样,如果她们只是单纯地分享了同一段命轨,那么谁会是正,谁会是影?到了最后该有个结果的时候,是一同消亡,还是留一而存? 如果到最后,她才是那个借用了阿玄命格的影子,那她这么多年的坚持又算什么? 这个念头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竭力不愿去想,可又没法不去想。长暝的态度实在太令她意外了,她本以为他会周旋利用她,或者用步孚尹来要挟她,但她没有想过他居然装模作样,想要借步孚尹的旧事来骗她。 他说着那些情话,说着那些不属于他的美丽过去的时候,听得妙临遍体生寒。 她想要长暝清醒过来,抛去那些命运对他思绪的干扰,回到原先那个一定会偏向于她的长暝,而不是一个会为了得到阿玄或者彤华,在这里弄瞎自己眼睛的疯子。 她要逼他说出一个确切的答案,所以再一次问他道:“长暝,若果真如此,你一定会站在我这边的,对罢?” 但长暝答的是:“我会处理好一切,你不用多问了,妙临。” 妙临心里彻底沉了下来。 在过去相处的许多年里,长暝绝不是那种会闪烁其词的性子。她若问他,是或者否,他总能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她这个问题又不算难答,他岂会不理解她的性子,又岂能这样模糊她的问题? 妙临彻底松开了手,无比失望地看着他,问道:“真有那么一天,你会让我为她让路的,对罢?” 长暝皱眉,唤她的名字,语气里已经带上了警告的意味。 但妙临没有因此噤声,她继续道:“步孚尹的魂魄始终无法与你融合,你的灵识受到干扰是必然之事,你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他,可是他现在已经与你置换了位置。你才见过阿玄多久啊?你就喜欢她了?你就爱她了?你分得清这是你的心还是步孚尹的心吗?” 长暝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声音也沉了几分。他警告她道:“妙临,当初你擅自去往天界,我是念在你作离虚境助我栖身,才没追究什么。如今你既然选择了回来,只要动作不算过分,我也可以视而不见。但我纵容你,不代表我什么都要听你的,也不代表你可以肆无忌惮。” 他方才对她的那点宽和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只是漠然而疏离地与她道:“回去罢。” 他的话已经说得足够坦白而绝情了,是她逼他说到了这一步,她终于亲耳听到了这些话。 从前谈笑风生,从前亲密无间,到头来终于还是分毫不剩。她早隐约地看到了他的心,是为了得到天机的垂爱才选择了独一无二的她,只是她总以为无爱之纪消亡,他们到底还是有连结之缘。 他们的确是有这样的缘的,但天意捉弄,竟使他们一命双生。长暝与妙临,步孚尹与彤华,他们就该这样毫无纠缠地走下去,才能在天道的俯视之下重叠成毫无错误的一条直线。 但现在一切都错了。 长暝擅自创造出了步孚尹,之后又不肯与步孚尹分割,如今又无法压制步孚尹。他的情绪已经被步孚尹同化,只是自己意识不到。 他已经离她很远了。 从前隐于暮色的深沉黑衣,都换成了这种温柔又刺眼的寒霜月白。他已经换了一副模样,站在距她两步之遥,冷淡眉眼里氤氲万水千山,这万水千山皆阻隔在他们之间。 妙临想,也许她的确是说错了。 天道不会允许自己掌控之下的生灵自负聪明。擅自创造的因,在生出的那一刻就会迎来它的报应,即便是长暝也并不例外。 他的确是对阿玄动了心意,但不在今日,不在阵前的重逢相遇。或许在更久之前,在离虚幻境里,在他昼夜不休地注视着她的那段漫长岁月里,或者更早,在她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动了心思。 他没有意识到,但这一切都还是发生了。他的命中人,来迟了,却还是来到了他的身边,带着命运残酷的报应和惩罚一起,无声而狠狠地劈开了他的生命。 妙临终于明白,自己一直以来执著不放的,已经不是她最初想要的那个长暝了。他已经面目全非,被暗暗修改成了影子的形状,再也回不到过去。 她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局,但他也不会。过去的心愿他不会再记得,如今的执念,他也不会实现。阿玄吗?即便她真的有爱,也不会是对着长暝。 但她又在想,自己已然失意了,那么阿玄又岂能得意呢?既然她们两个命运相同,就该有同样的结果才对。 所以啊—— “长暝,你不肯回头,就只剩必输之局。你若不信,且等来日。” 长暝没有应声。他们之间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过去的情谊自然也就不剩下许多了。殿门大开,已有侍从恭顺又强硬地等候在外。 他让她回去,就是要将她软禁在殿中,拒绝她在出来做任何事了。 这地界苍茫茫一片昏沉,他在她转身离去之后陷入一片沉寂之中。他在那里仰首看着猩红又模糊的月亮,沉默着不知所想。 在他身后,他所不能感知到的一片虚无之中,父神已然在这里看了许久的热闹。 阿玄走了,极乐境终于也是改变了。过了这么多年,他终于得以心愿得偿,离开那个死气沉沉的苍白境界。他回到这暌违已久的尘世,想去一一看看自己已经挂念了许久的那些晚辈们。 真可惜啊,他们大多都死去了,剩下的这几个,又各有各的苦果,在这清浊两分的天地两界里,沉默得对立成你死我活的架势。 长晔与长暝好歹也是亲兄弟,如今立于两界而立,连带着漆骨与重英也厮杀得两败俱伤;霜序重生在希灵氏,又天天想着如何毁了雪秩的所遗,整个定世洲的神主代代相传,没一个可以善终。 其实哪有这么多矛盾呢?这些由天灵地秀集合而出的二代神子,当初都是同在他们座下生长起来的,何至于走到如今这步? 至于现在所见,那小妙临是难得而出的一个玄奇之命,这样挂心于他的长子。偏就长暝不识好歹,从前自负倨傲,如今固执己见,始终都蒙蔽双眼,不肯得见真相。 “真是个痴儿。” 时至今日,竟尚未领悟。
第294章 无关 爱并不是炫耀的谈资。 阿玄一步踏出地界的边线,从夜幕笼罩的黑暗里踏入明亮温和的天界之中。 玄沧负手立于彼处,仍旧是当时送她离开时的样子,虽然已等候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但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之色。看见她出来了,他脸上浮起了一个很温柔的笑意,心也暗暗定了下来。 他向前一步迎她,问道:“你一切都好吗?” 阿玄点头道:“已经问清楚了。” 他哪里是问这个? 玄沧见她一身完好,没有做多余的解释,侧身让了半步与她示意,道:“先走罢,此处不是适宜说话的地方。” 阿玄迈步与他驾云而去,玄沧目光往地界扫了一眼,淡淡转开,又跟上了阿玄的步伐。 他们背对着地界倏然远离,玄沧迎着和缓微风与她道:“若是麻烦,我能做的,都会帮你。” 他笃定了她一定会跟他一起离开,又笃定了她一定是遇见了某一种难以解决的麻烦,甚至还笃定了她一定会寻求他的帮助。 阿玄微微迟疑了一刻,而后道:“也许你帮不了我什么。” 玄沧没有因此觉得低落或是失望,只是扯了扯唇角,淡笑道:“长暝做事随性,从来不顾后果,妙临执掌天机,比我们谁都更加清楚命轨的运行机制。她是一定要保长暝的,所以以结果来说,是与长晔殊途同归。二界目标一致的时候,你就很难解决了。” 他这话说的是一点也没错,天界的长晔与霜序虽然理由并不全然相同,但都坚决要破除命轨开启回溯,地界这边的长暝虽然没有对回溯的渴求,但他出格之举太多,妙临为保他也不能留存命轨,至于其他的神魔,自有想要回到过去、或者想要得回所失的心愿,所以才会如此目标一致地追随他们。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313 首页 上一页 30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