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重英来到他面前击中他的那一刻,他甚至是笑了的。他想命运总该留一个对前路抱有清晰幻想的对象看到结果,而他不是命运最后的选择。 天道是从来就不偏爱他的。 妙临不肯他受苦,将他藏在离虚幻境之中,他除了不能摆脱重英的禁锢以外,却也没有什么难过之处。他甚至可以保持清明的意识,只是他觉得,清明也不如沉睡过去。 清醒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离虚境里什么也没有,如果小世界能归主人心随意动,那他想要些可以打发时间将自己迅速送往死亡的趣味,又为什么不能实现呢? 他在这样安静又无趣的离虚境里独自留存了许久,在好漫长的一段寂寞之后才迎来了她。 那个魂魄是他的,可是又与他不一样。他不知道自己的前路是什么,不知道自己要去找寻什么,可是这个魂魄是知道的,他匆匆而来,为了寻觅一个爱人,仿佛是只要为了她,什么千难万险都不足惜。 长暝开始有些恨这个魂魄了。 他难道不该是自己的一部分吗?他难道不该就是自己吗?凭什么他在这里什么也不明白,可是这离去时甚至连自主意识都没有的游魂,却有了想要得到的东西。 这不对,他要证明这一点,那绝不是他该或者值得得到的。 “想救她吗?那就承认你从来不存,你即是我。” 他如此对那部分独立的游魂说。只要答应了这个条件,他就快些帮他找到她。 这有什么难的呢?这本来就是事实。你从来不存,你即是我,你即是长暝。你之所爱,即是长暝之所爱,你之所求,即是长暝之所求。 长暝想求一条生路,才放出了这游魂,这游魂给了他意外之喜,还给了他前路之向,他高兴极了,甚至愿意给这可怜的游魂一点恩赏。 他大方地将自己的躯体借给了他。 瞧他,为了来救一个小神女,不知如何将现在的身躯带进离虚境,急得不惜魂魄出窍。一个没有实体的游魂,如何体体面面地去见心上人呢? 长暝自认如此宽厚了。他就只是有那么一点好奇,他要藏身在自己的左眼里,去看一看这游魂在外面漂泊多年,究竟喜欢了一个什么样的神女。 哦,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小神女,安静地躺在一片血泊里,一点生机都没有。 那实在是一个,激不起他半分兴趣,又让他觉得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她。 他夺走了游魂的一切,可他还没有做好接受这一切的准备,也没有那种要接受这一切的意识。他藏在躯体的左眼之中,看着那游魂为了她高兴或者失落,始终无法共情。 他觉得那个小神女无趣。她愚蠢又天真,却总装得慧黠又狡猾,她还脆弱又无力,但她偏要作出嚣张跋扈之态。 游魂宠着她,由着她性意随适,他看着他们,宛如见这世间最无聊的一出小戏。 无趣啊无趣,他想要结束这一切。 他终于有了自来到离虚境后让自己生出兴趣和动力的一件事。他要毁灭这无聊的一切,他要精心策划一个结局,让这出无聊的剧目走到结尾时,可以拥有一个高潮迭起的精彩终章。 他终于变得兴趣勃勃了。 他要在他们爱意最浓的时候毁灭这一切,他要在他们最不甘心于只在这里相守的时候毁灭这一切。他看着她期待万分地看着游魂,不,是期待万分地看着自己。她如此问自己道,要不要与她一起离开这里? 当然不了。 小神女,你已经从这里捡走了一条命,怎么还敢要求凡是所想尽能得偿呢? 那就太贪心了。 看一看我罢。 他将游魂推出离虚境,在瞬间重新掌控了本就属于自己的身躯,也接受了那游魂答应过赋予他的一切。 她那一双美丽而明亮的眼睛,终于在她苏醒以后,第一次在他面前完整无误地展现。他伸出手去重新遮盖住的时候,心里不自觉地溢出一点喟叹的可惜—— 真是好漂亮的一双眼睛。 可惜,那游魂瞧不见。可喜,偏是他瞧见了。 他这茫茫的一生里,终于是得到了一件让他觉得满意又喜爱的事物。 他想他一定要拥有她,可是转念一想,是啊,这本就是他所拥有的。 这就是他拥有的。 他在黑暗里已经看过她许多年了,可是送走她以后,他还是忍不住地去怀念。他有些迫不及待地要离开离虚境了,他要快些再快些,这离虚幻境没了她的声音,真是安静得让他觉得实在难熬。 恂奇该死,步孚尹也该死,那游魂死去得快一些,他得到这一切就快一些。 可是命运还是不遂他意。 因为彤华死了。她果然还是如他所认识的那般愚蠢,那步孚尹为了大荒里那些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的神族,就和她厮杀了那么久的时间,可她还是对他心心念念,最后也死在了他的手上。 长暝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想要的东西,就这么毁在了那游魂的手上。 他只难过了很短暂的一个瞬间,因为下一刻,他想到,那不就是毁在他自己手上吗? 那游魂就是他,那游魂就是长暝,从爱到死,一直都是他。他毁掉了自己觉得有趣的玩物,这又有什么可难过的呢? 他不难过,他想,他只是有些寂寞而已。 但这样的寂寞,在重新在阵前看到阿玄的那一刻时,也都彻底烟消云散了。 什么筹算,什么谋划,都去他的罢。 这世上充满了各种各样的骗局,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有时候并不需要仔细分清。更何况,那一段曾发生在幻境里的故事,本就是只属于他们之间的秘密才对啊。 没有她的日子,他真的好无趣。他只是看到她,就开心到一分一刻也忍耐不了。 暄暄,阿玄。 长暝心中念着她的名字,迫不及待要将他心爱的她拿回来了。
第293章 领悟 他已经离她很远了。 蔓延的灵识覆盖整个地界的辽阔地域,但他再也感觉不到一点有关于阿玄的气息了。 她去的速度就像她来时一样快,当年在离虚境,他将她推出去的时候,她也是去得这样快。她一去不回,口中说着多么喜爱,可是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种失去和不再拥有的感受,长暝已经体会过了许多年。在失而复得之前,那都并不是难耐的感受,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只要感觉到她的离去,他就会想到那漫长的年月,他一点也不想再来一次。 而在这种狂热的执著之后,他又偏偏有那么几分的清醒在。这清醒在提醒他:你在扮演步孚尹去欺骗她,她没有相信,但你自己却被骗过去了。 可是凭什么? 从前,那是他的魂魄,那是他的躯体,是他一直在离虚境陪伴和注视着她,是他跨越了千年万年等待的命运才与她重遇。那明明都是他的,却通通被旁人夺去了,通通都不是他的了。 他创造了一个藏匿于自己命运之下的幻影,而这个幻影现在要将他取而代之了,这要他如何甘心? 纵然是他们口中所说那种毫无自由的命运,他也半分都不想让出去。 他的确是在装作步孚尹来演戏了,可那又如何呢?即使现在没有谁会相信,可那又如何呢?这些最终都会成真,这些最后都会彻底属于他。 命运吗?那种被他一缕魂魄就能轻易翻覆真相的东西,究竟有什么值得放在眼里? 长暝将体内那股涌动不休的紊乱力量强行压制了下去,重新立直了背脊,抬起头来。他左边血肉模糊的眼眶里,此刻还在流出殷红的血液,但他似乎一点都不觉得疼痛。 “你觉得我会受她影响吗?” 他如此问,声音和目光如同衣衫上干涸的血迹一样冰冷,好像都已经被地界的寒冷月光浸透。 他漠然道:“他坚持到如今,不就是为了这个女子吗?如果连她也不相信他的存在了,那他还要怎么再继续抗衡?无人相信的存在总是要死去的。我只是借一个名字演一出戏,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回到过去。” 他如此平淡地叙述,问道:“妙临,你在害怕什么呢?” 妙临有些颤抖道:“因为我知道你我的命运从来不如所愿那样顺利。父神和希灵神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会提醒你,让你勿要自负。” 长暝道:“我们不会在这里失利的。” 他用带着血的可怖面庞笑了一笑,道:“你瞧,自始至终,我何曾真正落入逆局?” 妙临立在原地,目光中仍旧抱有怀疑和悲观的态度。她在想:真的会是这样吗?你已经落入命运的圈套,慢慢被自己的阴影替代,而你甚至还没有意识到这种惩罚的可怖,还在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可以赢到最后。 长暝当然明白妙临的低落和担忧。 他见她如此,没有在此刻追究她擅自将阿玄放走的责任,终究这么多年里,一直是他们相伴走到现在。 长暝抬起衣袖,不甚在意地抹去脸上的血迹。他左眼眶中有灵力不断运转,修复着那只受伤的眼睛。 他已经平复了下来,不再痛了,也不再难受,只偶尔有鲜血落下。待他迈步走到了妙临面前时,那血流已经随着眼珠的彻底恢复而停止。 他抬手落在妙临的肩头,衣袖上的血迹也随之而消失不见,整个人又是清清朗朗的一个英俊的郎君。他安抚般笑道:“安心,妙临,你所担忧的,都不会发生。” 就像这只损毁的眼珠,这一身流淌不止的鲜血,方才虽狼狈,如今不也是干干净净的吗? 但妙临没有接口这句话。 在方才以前,哪怕再早一分,也许她都会往常一样,哪怕违逆命运对她无声的指引,也依旧相信长暝的所有选择。 可就在方才,在他眼珠损毁不断淌血的时候,她也以为那只是血,只是在他彻底恢复的那一瞬间,她清晰地看到有一滴晶莹的水渍,从那只尚未恢复无情的眼睛里落下来。 如果这一滴是眼泪,那么前面一直在流淌的又是什么? 她疑心是自己看错了,也希望是自己看错了。她心头有一种极其不安的感觉在愈演愈烈,这样的暗示让她无法忽视,因为在过去很多个让她不安的关口,都的确发生了并不如意的事情。 妙临抬起手握住他手臂,指尖有些用力,与他道:“你从前能万事顺意,那是因为万事都顺由命轨运行的方向,但现在不一样了。当初你劈出了一部分游魂放他出去另觅新生,这都是命书里没有写过的东西。阿玄来一回,你便已经控制不了他了,如果将来阿玄真想要做什么,你要怎么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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