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的病房里,日光大面积升起。楮十弘在一张狭窄的病床上撑开眼皮。 “喂!”他干渴地叫了一声。 房间里唯一能回应他的人……只有窗边的汤岩,而他毫无动静。 这是九月的清晨,汤岩穿着不合时节的银灰色夹克,右肩倚靠着窗旁的墙壁,头也偏向墙壁。他的两手既不搭在窗台,也不插进口袋,而是顺其自然地下垂,目光放在远处。 楮十弘看不到他的目光,却感觉他的心思一定放在了很远的地方。而自己,正被分列左右的空病床所包围,在这个公用的病房中感到局促,烦躁,缺一杯水。 “喂!我有事吗?”他抬了抬插着针管的右手,看了一眼头顶悬挂的药水瓶。 他犯了错。不应该在汤岩失踪十二年后头一次主动现身时,对他不加防备。不应该在汤岩提出十二岛这个莫名其妙的话题时,有一丁点的好奇。更不应该在汤岩还没说清楚计划时,就跟着他爬上了北纬大厦的二十九层楼——那可是个除了混混就是老鼠的大型垃圾场啊。 汤岩直起身子,走向他。 “我没有被老鼠传染什么吧?” 汤岩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怎么回事?”楮十弘从吱呀作响的病床上坐起,眼睛盯着汤岩手背上零星的红色瘢痕。 “我过敏了,你倒是没什么事。” “怎么过敏的?”楮十弘的回忆中,汤岩只做了两件可疑的事。一是向空气摸索。二是捉老鼠。等等,记得汤岩那时候说了“飞鼠”…… 汤岩在楮十弘的床沿坐下,不客气地压住他的左腿,他的眼睛似笑非笑:“你有兴趣听一个故事?” “说来听听。”楮十弘的后背向墙靠去。 “故事主角是个十三岁的男孩。” “等等,谁?你吗?”楮十弘打断了他。 “十三岁的男孩。” “是个好像有点小聪明,但是爱装模作样,让人烦透的男孩?” “算是吧。” 那就是汤岩本人没错了。 楮十弘摆摆手,让他继续说。 汤岩告诉他,有一天黄昏,也是九月,男孩跟着一群飞鼠爬上了一座停工的大厦。一开始他只到了第二层就不愿往上走了,但飞鼠也停下来等着他,引诱他。最后男孩向上爬到了很高的位置,看到一片强烈的白光。 白光横在空中,有个奇怪的声音从那里呼唤他。男孩跨过粗糙的毛坯地面,停住了。因为再往前就是洞开的窗口,是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位置,也可能一不小心就会摔成一滩模糊的血肉。 有银色的粉尘从白光中飞出,汇聚起来,成为一条空中走廊。飞鼠走了过去,没入白光中。男孩几乎要向前踏去,但是颠倒的城市让他恐惧了。他也不知道,有的选择是不等人的。越来越大的风浪裹挟着甜的、苦的和无数种难以名状的味道形成旋风,似乎要将他的身体掏空。当他久久闭着眼睛,又在风与雾的漩涡中睁开眼的时候,看到自己已经站在了自己的前头。那个新诞生的自己踩上了空中走廊,勇敢地,义无反顾地,虽然步履摇晃。 “等等——”男孩发出了嘶哑的叫喊,但是他无能为力,陷于原地。 视线前方的自己回过头,双眼发亮,却冷漠而嫌弃地看着自己。那张脸连同身体,最后被白光包裹,消失在空中。 故事戛然而止。 “没了?”楮十弘问。 汤岩说:“都消失了,白光也好,空中走廊也好,飞鼠也好。” 楮十弘发出了笑声:“这个故事水平不行,太神棍了。首先那另一个男孩是怎么来的?” “复制人。” 楮十弘微张着嘴,然后说:“这不符合规律。” “你说的是地球的规律?如果陷在这里头,很多事都不会有答案,我吃过教训了。” “那你说白光和空中走廊是怎么回事?” “另一个星球的入口,纠正下,那是个星球的碎片。空中走廊是某种晶体汇聚成的,平时这些晶体通过极其复杂的光折射实现隐形。” “又绕回来了。”楮十弘有些头疼。 “那个男孩花了很多年时间查找这些信息,但信息也是碎片,能拼凑起来的部分不多。知道点什么的人似乎都消失了。” “他的目的是什么?我是说那个男孩,查这些想做什么?” “再一次找到入口,然后毫不犹豫地进去。现实多无趣啊,何必把人生浪费在这里。”汤岩的论调并不新鲜,当城市以它急功近利的作风生产着高耸的泡沫,让心无所依的人们只注视着由数据堆砌的结论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寻找隐匿的世界。 “不是因为钱?” “当然也是一个重要原因,里头有极其罕见的晶体物质,比金子还贵上数百倍。” 听到这个楮十弘显得有些配合了:“如果最开始男孩能找到入口,为什么后来就找不到了?” 汤岩站了起来,泛着红斑的两手插着口袋:“我开玩笑的。” “喂……” 还没等楮十弘抱怨,汤岩的左手就冲向他的嘴巴,张开虎口按住两腮。有一个瞬间,楮十弘有个感觉:他本来是想伸出右手的,但不知为何临时更换了左手。 汤岩说:“耐心等这一瓶点滴打完。你的员工还等你出院呢。” 他松开手,迈开步,走到了门边。 “你要走了?去哪里?”楮十弘问了又问,“还在西失城吗?你现在在做什么?” 空气安静了几秒。 “你说职业吗?”汤岩视线朝上,“投资经纪人。” 在西失城的三大支柱产业中,穿行着一条稳固的鄙视链:科技业的鄙视金融业,金融业的鄙视房地产。虽然房地产坚信自己才是西失的始祖,文明的发源。 此刻,科技业的楮十弘,目光复杂地看着姑且能纳入金融业的汤岩。 汤岩有些笑意:“西失城正以吓人的速度成长为地球上最富有的城市之一,应该说多亏了我这种人。” “西失城最大的宝藏就是高耸入云的泡沫,也多亏了你们。” 汤岩伸手旋开门把手:“有什么投融资方面的意向可以找我,我帮你对接资源,佣金好谈。” 他离开了病房,带上门,和年轻的护士们擦肩而过。衬衫、夹克与黑牛仔裤包裹着他轻飘飘的身体。走出病房区时,他顺手关上了一扇厚重的铁皮门,来到一条楼梯前。医院的楼梯一向宽敞,尤其是当人们目标一致地挤在电梯门前时,下楼梯便成为了一种私享的乐趣。 他轻巧地下行。在一条楼梯结束的平地上,他从口袋里逃出了一只黑色的小匣子。那是楮十弘的探测器,闪烁着稳定的橘色光点。他收起它时,注意到了身边的一面仪表镜。 他凑向镜子,整理头发,又停下了手。一双眼睛不加掩饰地怒视他——那正是他自己的目光。镜面仿佛将他拆分成为两人。名为汤岩的他,对镜中人挤出了对抗的眼神。镜中人用唇语回击了他。 “去、死、吧。” 但这一连串非同寻常的场面,只持续了几秒。 汤岩将夹克的连帽盖上头顶,转身下楼梯,混入了医院来来往往的身影中。
第4章 九月!眩晕的飞鼠04 04“鸟都飞不过去的地方。”医院一楼的大厅里,混杂着多股横冲直撞的人流。汤岩不得不放慢步调。“那个地方,没有一只鸟能飞过去。”有人的话惹起汤岩的注意。汤岩晃动着视线,一边捕捉声音的来源,一边侧耳倾听。那人又说:“你想啊,鸟一靠近就不见了,肯定有问题。”汤岩开始后退,几步之后转入大厅一侧的取药区。成片的蓝色靠背椅中,被占据的座位不算多。有一男一女前后坐着。男的模样二十出头,声音却比中年人更为衰微。他有着猫头鹰一般枯瘦而又毛躁的头颅。在他四顾时,被汤岩瞥见了那发黄的眼珠。与之相比,另一人则是一名谨慎的女孩。她穿着素色宽衣衫,紧身七分裤,坐姿拘谨,被动地应付着前排座位上屡屡回头说话的男子。“你该不会已经签了合同吧……那个租房合同?”男的说,“大伯说你在学校外面租房的时候我就想,该不会往那一片租吧。虽然租金是便宜点。”女孩轻声附和,目光则紧盯取药窗口上方的电子显示屏,扎起的头发微微抖动。男子打了一个哈欠:“你上大学后身体不是没问题的嘛,来医院看来是有钱没处花了?我最近……”电子显示屏上出现了一串新的名字。“就是来取点备用药而已。”女孩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攥紧手中的取药单走向窗口。她取的药不少,有四五只狭长的盒子。她将盒子匆匆收回手提包后,迅速拉上了拉链。接着,她含糊地告别男子,脚步连贯地走向了医院大门。汤岩双手插着口袋,若无其事地朝她的相反方向走去。等到女孩出了医院大门之后,他在形容枯槁的男子面前站定。“你也知道啊,那个鸟都飞不过去的地方。”汤岩不慌不忙,又别有意图。男子斜着眼睛看了看汤岩,搭在椅子上的腿顺势收了回去:“你谁啊……”“我其实是……”汤岩坐到男子身边,环顾左右后,小声说,“搞科研的。嘘!我们刚好在研究不寻常生命体的探测技术,就是……唉,几句话说不清,但是我们特别需要收集你刚才说的那些情报。放心,科研经费我们还是有点的。”汤岩伸出的手中有… 04“鸟都飞不过去的地方。” 医院一楼的大厅里,混杂着多股横冲直撞的人流。汤岩不得不放慢步调。 “那个地方,没有一只鸟能飞过去。”有人的话惹起汤岩的注意。 汤岩晃动着视线,一边捕捉声音的来源,一边侧耳倾听。 那人又说:“你想啊,鸟一靠近就不见了,肯定有问题。” 汤岩开始后退,几步之后转入大厅一侧的取药区。成片的蓝色靠背椅中,被占据的座位不算多。有一男一女前后坐着。男的模样二十出头,声音却比中年人更为衰微。他有着猫头鹰一般枯瘦而又毛躁的头颅。在他四顾时,被汤岩瞥见了那发黄的眼珠。与之相比,另一人则是一名谨慎的女孩。她穿着素色宽衣衫,紧身七分裤,坐姿拘谨,被动地应付着前排座位上屡屡回头说话的男子。 “你该不会已经签了合同吧……那个租房合同?”男的说,“大伯说你在学校外面租房的时候我就想,该不会往那一片租吧。虽然租金是便宜点。” 女孩轻声附和,目光则紧盯取药窗口上方的电子显示屏,扎起的头发微微抖动。 男子打了一个哈欠:“你上大学后身体不是没问题的嘛,来医院看来是有钱没处花了?我最近……” 电子显示屏上出现了一串新的名字。 “就是来取点备用药而已。”女孩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攥紧手中的取药单走向窗口。她取的药不少,有四五只狭长的盒子。她将盒子匆匆收回手提包后,迅速拉上了拉链。接着,她含糊地告别男子,脚步连贯地走向了医院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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