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藏着吃人的怪物,还是藏着你们的见不得光的罪孽!” 乌芝砍倒倒数第三座白石塔。 “湘湘怀一颗赤忱之心而来,你们为何要挖去她的眼睛,将她囚禁在冰冷的湖里!” “什么?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昆莫看着那翻飞的铁锨急了,他转头抓住老祭司骨瘦如柴的手臂问: “老祭司,他在说什么?是不是真的!” “那是她最好的归宿,她犯下不可挽回的罪孽,她的腹中诞下罪恶之子,她该为她的罪孽日夜流泪忏悔!” 老祭司怒吼一声,目眦欲裂。 “你放屁!金沙是未来的神女,而你被妖物蒙蔽了眼睛,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假象!” 乌芝砍掉了倒数第二座白石塔。 “囚禁湘湘,也是为了维护你那可笑的、作为祭司的权威和地位吧!” 昆莫眼眸狂颤,似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如冰川崩塌,他抽出怀里那只镶嵌着红玛瑙的匕首对准了身旁的老祭司,他厉声道: “祭司!我是部落首领,一族之长,我有权代表白沙山子民向您博得一个真相!” “蠢儿!愚民!目光短浅的老鼠!” 老祭司口中吐出最恶毒的咒骂。 “你们这群年轻又鲁莽的孩子,你们可懂两百多年来我背负着什么! 白沙之眼即将闭合,我们再也得不到神明恩赐的水源!若不是我,你,你们,整个白沙山部落,早就在风沙里荡然无存了!” “所以,你就挖去了湘湘的眼睛,你为她日夜塑造最绝望的幻境,逼迫她昼夜不息地流泪,用她的泪水,去灌溉你们的土地,去养育你们的牲畜,去酿酒宴饮……到头来,你们还要再骂一句,她是妖女?” 乌芝将铁锨高高举起,锋利的锨刃对准了那最后一座白石塔,他字字掷地有声地叩问。 举着火把的众人闻言,一阵哗然。 在他们眼里,白沙之眼是神迹,白沙之眼里流出来的清泉是雪山神女的恩赐,他们敬仰而尊崇白沙之眼,也同样尊崇着守护白沙之眼的老祭司。 他们不敢也不愿相信,他们一直以来赖以生存的水源,是祭司从一只妖那里抢来的,以这样卑劣的手段抢来的。 “够了!!!” 老祭司沙哑浑厚的声音震响。 “我承认,是我挖了她的眼睛,白沙之眼多年来流出的水,都是她的泪。” “你终于承认了。” 铁锨落下,砸在最后一座白沙塔上。 白沙塔摇摇欲坠,只需最后一击—— 拉昂措黑色的湖水将汹涌而出,来自山神之子的怒火将吞没白石垒砌的部落。 “远方的客人啊,请听我讲完这个简短的故事,再落下你铁锨的那一击吧——” 老祭司虔诚地对着拉昂措跪了下来。 “……” 乌芝还是收回了手。 于是,老祭司在白沙石部落众人和乌芝面前,天授唱诗人昆吾在灵归一行人面前,开始讲起一段同样的故事。 只是在这段故事里,老祭司是亲历者,昆吾是旁观者。 昆吾偷看到了老祭司的日记本,窥视了这段秘密,也因此,老祭司千方百计要杀他,他只能背井离乡,逃了出来。 沙漠里,黝黑的少年蹲下抓起一缕沙子,吹了口气,沙子如蜃般幻化形状,拼凑出一段残破不堪的历史: “先前的故事你们都已了解,我就来讲讲,在那以后发生了什么—— 拉昂措和竹妖去找了老祭司,希望老祭司能为他们操持一场盛大的婚礼。 拉昂措是山神之子,按照规矩,他的婚礼,需要祭司来操持。 可老祭司认为,他们的婚姻,必然是不详的开端,是万恶之源。他极力反对,直到他发现了金沙的存在,那时金沙已经三岁。” “拉昂措是山神之子,又是个性情纯良至善的人,为何会被叫做黑色的鬼湖?” 灵归问。 昆吾是用他作为天授唱诗人背唱的史诗来回答灵归这个问题的—— “古老的山神啊,他有三个孩子 白沙湖是大姐,她吞吐万物,包容百川,她用洁白的盐晶,带给我们财富; 德吉措是大哥,他住在难以触碰的高处,可他的水无比清冽甘甜,能养育世间最丰美的草和最壮硕的牦牛; 拉昂措是弟弟,他用咸而苦涩的黑水,困住诞生湖底的妖兽,守护雪山的孩子们啊,永不被带进妖兽的噩梦。” “我明白了,这三个湖泊,白沙湖是面积最大的咸水湖,不能饮用但能产盐。德吉措是可以饮用的淡水湖,却太高太远。 拉昂措一直在用自己的身体压制湖底的蜃蝶,却被误会为不祥的鬼湖。” 阿九以通俗的话解释了一遍。 人心似磐顽且固,新光屡照穿难透。 昆吾点点头,他说: “那是他们的心中根深蒂固的成见,如塔尔坷山的冰川,不可消融,不可搬动。” 拉昂措旁,老祭司仍在继续娓娓道来: “他们瞒着我怀了孩子,当我发现金沙时,她已经是个三岁的娃娃了。 我发现她时,她的脖子纤细如小鸡,只要轻轻用力,就能折断。我知道她不该降生于世间,我用一把青铜刀杀了她,我清楚地记得,她温热的血流了我满手…… 我把她的尸体藏了起来,可谁能想到!第二天清晨,一个崭新的、活生生的金沙,又从拉昂措里爬了出来!从那时候我就知道,她是妖鬼的孩子,她是斩不断的邪恶!” 昆吾说: “我亲眼看见老祭司杀了金沙,但金沙是未来的神明,是神女用一片雪花和一支羽毛塑造的身躯,她无法被真正杀死,她会不断在拉昂措里重生。” 老祭司又说: “后来,白沙之眼渐渐干涸,我知道这是上天在责罚我没看管好神子。 我万分苦恼,直到我意外撞见了竹湘湘的秘密,我发现,她的眼睛是连接无尽水源的通道,她能救白沙之眼!” 昆吾咬紧了嘴唇,攥紧了拳头: “老祭司假意同意湘湘和拉昂措的婚事,实则,他与蜃蝶做了交易,借这场大婚,挖去竹湘湘的眼睛,将她困在湖底的蜃蝶群中,拉昂措为了保护妻子,只能日夜与蜃蝶缠斗。 后来,老祭司在湖边建起九十九座白石矮塔,将湘湘、拉昂措和蜃蝶,都永远地封在了湖中。” 于是有了这首歌,昆吾新编的史诗。 【 小船儿荡啊荡,送她到了湖心上。 她要嫁给拉昂措,穿着艳丽如杜鹃的红裙,涂着鸽子血般的胭脂,明媚如日光。 小船儿荡啊荡,送她到了湖心上。 她以为,要嫁给忠贞不渝的爱情。可小船破裂,她落入的不是爱人的怀抱。 小船儿荡啊荡,送她到了湖心上。 她的眼睛被挖去,被困在泪水中央。左眼放在白沙之眼中,右眼沉沦于幽深的拉昂措。蜃蝶让她反复经历绝望,只为榨干她眼中最后一滴泪水,来灌溉白沙山的牧草。 小船儿荡啊荡,送她到天葬台上。 秃鹫啄食她的身躯,幼小的遗孀啊,从她的骨骸间取走她的种子,她问秃鹫,我的爹爹在哪里,我的娘亲在哪里,秃鹫它答不上。 】 “多么伟大而精明的决定啊!” 老祭司仰天疯癫般狂笑。 “蜃蝶原以为它们能操控我利用我,可它们也成为了我的棋子。 我用蜃蝶困住湘湘,用湘湘威胁拉昂措去对抗蜃蝶,而我,则将他们全部封印!” “真是个十足的疯子!” 乌芝的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可老祭司的眼睛,是在与蜃蝶达成交易的那个晚上变成白色的。 他以为自己能将蜃蝶玩弄于鼓掌,殊不知自己,早就被幻境迷眼,成了一把愚刀。 昆吾笑了: “蜃蝶让他看到了错误的预言,让他一心要杀了金沙。我的阿翁昆莫将金沙收作继女,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杀死金沙,金沙又一次一次地从拉昂措里复活。这让他们更笃定了,金沙,就是妖魔的化身。 蜃蝶告诉老祭司,只要在金沙十四岁生辰那天,用涂满符水的银匕首刺入她的心脏,她就会真正地死亡。” “所以,蜃蝶是要借老祭司的手,将新诞生的神女扼杀于摇篮。”嬴钺已然明了。 “老祭司要杀了金沙!我们要尽快回阻止他!”灵归惊呼一声。 阿九、嬴钺和灵归,以最快的速度,往白沙石部落的方向疾驰而去。 但愿一切还来得及。 与此同时,拉昂措旁。 老祭司还在威胁乌芝: “你开了封印,就会放了蜃蝶。届时,在场的所有人,都会一起死。” “你是个良善的人,你不会为了一只妖,而放出那群可怖的怪物吧?” 老祭司狞笑着。 “天快亮了,白沙山部落的子民啊,随我去杀了金沙,永绝蜃蝶之患!” 那群举着火把和兵器的人,他们只是迟疑的片刻,他们中的有些人或许发出的质疑和反抗的声音,可很快被兵甲碰撞声淹没。 他们浩浩荡荡地跟着老祭司走了。 他们明明听到了老祭司亲口承认下自己的罪行,他们明明清楚,老祭司诱骗湘湘、挖去湘湘的眼睛,甚至掐死无辜的幼女—— 难道这些,还不足以让他们明白,这个道貌岸然的祭司真正的嘴脸吗? 可知道又如何?他们更在意自己的田地,自己的牦牛,自己的财富。只需要牺牲一个幼女和一只女妖,就能换来白沙山部落的安稳富庶,何乐而不为? “别去!你们别去!他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金沙她是无辜的!” 乌芝无力的呐喊被风声吹散。 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乌芝错愕地回头,看到那是站在他身后的昆莫。 “要不要推倒这座白石塔,是你的选择。我们犯下了不可挽回的过错,就算这湖底真的会涌出蜃蝶,那也是我们的报应。” 昆莫释怀般地叹了口气。 他想起自己那叛逆的儿子昆吾,他曾反复告诉自己,金沙的未来的雪山神女,老祭司才是被蜃蝶所欺骗的人。可他总觉得,昆吾一个小孩子,他能懂什么。他也成了老祭司那盲目的追随者中的一个。 “不,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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