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诸鬼不过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来此看热闹。但后有垂朽病重老者入阁饮下长生药后容光焕发重返壮年,自此以后,前来求药之鬼便络绎不绝。 而今阁中的这些鬼,有些是年岁已高听闻消息后首次入阁,拿出攒了大半辈子的积蓄来求长生的。有些则是已多次同这丹霄阁做交易。 饮一次长生药只得十年长生。同时多次入阁所需银钱数翻倍,纵然如此,丹霄阁仍旧是门庭若市。 但说到底,若真只是如此,也不过一场交易,并没什么大不了。 问题出在不知从何时开始散布的传言上。 传言称这长生药的药引乃是活人之魂,需用特殊祭祀之法抽取,历经十年才能制成长生药。这消息传开后,不少鬼心生惧意,但仍有一些鬼被长生的诱惑蒙蔽双眼,选择无视。 “鬼主大人,小人真的知道错了。小人实在不该如此,只不过一时被那长生的传言迷昏了头脑。但小人绝没有杀人弑魂啊……鬼主您大人有大量……饶恕小人吧……” 燕鹤青神色冷淡,并未理会那求饶的鬼。她目光扫过众鬼,缓缓开口:“我不在乎你们来此为何,是否求药。我只想问问诸位,这用活人灵魂入药求长生的法子究竟从何而来?” 众鬼唯唯诺诺,噤若寒蝉。 这时,一直未说话的凌烟突然冷笑:“北鬼主管得未免也太多了吧。此城地处西鬼域地界,隶属西城鬼主管辖。说来说去都轮不到你来插手。 又或者,北鬼主不如猜一猜,长生药之事在西鬼域中传得沸沸扬扬,为何我们尊主仍旧愿意放任呢?” …………宋浮白你个混账! 不提西城鬼主还好,此刻一提起他,北鬼主周身空气直接冷冻成冰。 燕鹤青面无表情地走近她,眼中寒意更甚:“不管是谁,敢违背修罗道中规则,都绝不该姑息。宋浮白已经死了,既然你我如此有缘,本尊又凑巧路过此地,并不介意替他管管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烂帐。” “你胡说!”凌烟面色苍白如纸,整个人不住颤抖,再拿不出半分张牙舞爪的气势。她紧紧咬着唇,似乎极为痛苦,拼命摇头否认,“不可能,不可能,你撒谎,你一定在撒谎!他怎么会死?他不会的,不会……” 她忽而泣不成声。 玉钗随着她的动作从发间滑落,泪一滴一滴从眼中滑落,唇间被咬出了血,满是铁锈味。 “明明,明明已经答应过我的……”视线全然模糊,偏偏那人的身影无比明晰。依旧是长身玉立,温和的笑意。 很长一段时间里,凌烟怎么也想不明白,宋浮白对自己究竟意味着什么。他拉她出深渊,予她姓名,还她自由,亲自教给她一切。 后来她想得头痛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便也不愿再去想。只要留在他身边,……只要能看到他就好。 直到这最后一点希冀也被他亲手碾灭。 宋浮白在丹霄阁中抬手为她别玉钗,微微笑着,眼中是她看不懂的沉寂与绝望。 他说,凌烟,只有你能帮我了。
第36章 血蛊 连心都没有,何谈真心 宋浮白认真看向某个人时, 眼神中总会于不知不觉间带上深情意味。 那是她唯一的瑰宝,是她一生中所能片刻拥有的最好的东西。 她无法拒绝。 凌烟无声哭着, 发丝散乱,唇间溢出殷红血痕,狼狈至极。但她丝毫不在乎旁人的目光,只是狠狠瞪着燕鹤青,双眸血红,整个人几近癫狂,一遍遍重复问道:“是谁?是谁杀了他?你知道是不是?说话啊,是谁杀了他?” 燕鹤青眉头紧皱,面上罕见地现出犹豫神色。现下这情况,任谁都看得出这姑娘和宋浮白关系匪浅。若是冒然告知她宋浮白的真正死因, 她怕是会大受打击, 急怒之下不知会做出什么不利之事。 但若是不告诉她宋浮白死时的真相, 以她这岌岌可危的精神状况, 情绪崩溃后也不知会做出什么癫狂之举。 …………………………左右为难。 宋浮白这货……还真是死了都不安生…… 耳边质问哭泣声经久不绝,燕鹤青眸中戾气渐重, 于心间厌烦道,与其在这考虑究竟该如何委婉传达宋浮白的死讯, 不如还是一剑把凌烟捅死,成全他们这对鬼鸳鸯吧。 她内心兀自矛盾, 一味沉默不语。诸鬼又面面相觑, 并不敢出声打扰。 红豆左顾右盼看看她, 又看看她,时不时还要凑近看热闹,看戏看得不亦乐乎。白衣公子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态。乌归于心中暗自叫苦。 顾屿原本一直在看着燕鹤青,此刻见她面色不虞, 难免亦心存忧虑。宋浮白身死的因由终归同他们这一行人脱不了干系,是否解释,该如何解释……以燕鹤青的性子,不愿撒谎的话,着实有些麻烦。 燕鹤青思忖片刻,终究还是放弃了劝慰凌烟的想法。她抬眸看向凌烟,神色隐约有些怜悯,言语却仍是毫不留情:“宋浮白死在他自己手里,天崩地裂处,尸骨无存。” 顾屿闭目低头,心道这下完了,这姑娘估计得疯。 然而凌烟却渐渐平静下来,她眼中满是茫然,不可置信地跟着重复了一遍:“……死了?……死了?……尸骨无存……什么都没了……” 她怔怔地看着地面,不哭也不笑,只不住喃喃自语。刹那间,凌烟的身上皮肤寸寸碎裂,如同从老旧斑驳的墙壁上脱落的白灰般扑簌簌地落到了地上。 但人皮脱落后露出的不是白骨,也不是血肉。而是密密麻麻血红色的蚊蝇样的蛊虫。这些血红的蛊虫在她皮肤内里层层叠叠,重见天日的那一刻立时沿着凌烟的身躯落地,铺天盖地向在场众鬼奔来。 众鬼惊叫着四散奔逃,有老弱鬼腿脚不便,被那血红蛊虫追上啃噬,发丝瞬息由白转黑,面容神采奕奕。 然而不出半刻,那鬼便血肉枯竭倒在地上。死时身躯干瘪,发丝乌亮,仅脖颈四肢有细小伤口,看上去像是简陋蒙了人皮的骸骨。 众鬼见状惊惧更甚,争相涌向阁门处,只盼着能逃出去。红豆和白衣公子挤在他们中间,被裹挟着向外走。 燕鹤青身上已经爬满了血红色蛊虫,对眼前人的束缚令不减反增。顾屿同乌归也没能幸免,周身裸露出来的皮肤同样被血红蛊虫密密麻麻围了个遍。 但这些蛊虫虽然躁动不安,却并没有急着吞噬他们。 燕鹤青冷冷看着凌烟,居然笑了起来:“你还有话要说?” 凌烟面上皮肤也已开始碎裂,一片大,一片落在地上,碧绿色的眼眸不住颤动,唇齿已然开始松动。她似是极平静,又像是极为失望,轻声道:“……我以为他还活着,我以为……他能成功。” “可是你说,他死了。那我这些年为他做的一切,为了他所忍受的痛楚,又算什么呢?你说,在他眼中,我到底算什么呢?” 她语带哀求,求助般盯着燕鹤青,试图从旁人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顾屿僵硬了一瞬,内心陡然升起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燕鹤青顶着满身的血红蛊虫,仍旧直言不讳道:“以我这么些年同宋浮白的交情来看,他这种人连心都没有,何谈真心。你在他眼中,总归不会是你想要的那种关系。” 好好好,完了完了。 看得出来北鬼主她一心求死,对这世间没有丝毫留恋了。 顾屿简直想当场吐血给她跪下了,别说了别说了好吗? 虽然早已深刻了解到了北鬼主大人她五行缺德,但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能不能还是稍微体谅一下您身旁另外两个战战兢兢将死之鬼的感受? 万万没想到自己做人的时候人生苦短,如今做了鬼,鬼生更苦短。 然而凌烟并没有如他预想的那般动怒或恼火,反而僵硬又古怪地扯了扯嘴角,苦笑道:“……果然如此吗?这些年我总是心怀侥幸,不肯认真去看,仔细去听,只一味想着自欺欺人……如今他死了,我也活不久了,而你们—” 她的一双眼睛颤抖着从眼眶中掉了出来,凌烟却恍若未觉,语调平静如初:“—也将死在这里,为他陪葬。” 燕鹤青直视着她面上那黑洞洞原本眼睛所在的地方,忽而语气森然地逼问道:“你杀了这座城的城主,偷了她的这双眼睛,给城中鬼卖长生药,这些全都是宋浮白让你做的?” 凌烟笑了笑,温柔道:“是啊,他让我做的。怎么样,我做得很好吧?我骗过了所有人,也包括你,不是么?” 燕鹤青轻笑一声,收起了手中的束缚令,将她放了出来。 凌烟愣了愣,感受到了周身束缚消失,试探着动了动手脚。……她的四肢也掉了下来,头颅落到了地上,发丝散乱,玉钗碎了一地。 凌烟惊叫一声,想要去拾那玉钗,却发觉自己已没了手脚,困在原地动弹不得。她又开始哀求燕鹤青,恳求帮帮自己。明明黑洞洞的眼眶没了眼睛,也没了泪水,偏偏嘴巴一张一合,就让人知道她在哭泣。 燕鹤青没有回答她,反而蹲下身替她捋了捋散乱的头发,笑得令人心惊胆战:“不行呢。我都要死了,哪有心思去管这种闲事呢。” 燕鹤青的手指上早已爬满了血红色的蛊虫,她却仍旧满不在乎,一下一下慢条斯理地替凌烟梳好头发,松松散散地挽作发髻。 发髻挽好的那一刻,凌烟的头颅骤然尖叫起来,一簇暗紫色火焰在她的眼眶中不住燃烧。轻烟缓缓从头顶上飘散,尖叫声渐渐小了下来,片刻后,再也没了声息。 顾屿和乌归齐齐松了口气。燕鹤青不咸不淡地瞟了他们一眼,冷冷道:“都快死了,还松什么气。” 失了凌烟的有意束缚,血红蛊虫瞬息开始钻入众鬼的皮肤肌理,啃噬血肉。众鬼挤在阁门处,一个接一个如秋日衰败的落叶般面容枯槁地倒了下去。 ……除了仍旧在笑眯眯看戏的红豆和一副不关己事态度冷淡的白衣公子。 顾屿只觉四肢及脖颈处传来些诡异细微的痛楚,顿时闭眼,心觉不妙,然而片刻后除了面容苍白了些,并无其他丢命的征兆。不免又大着胆子去睁眼去看其余人。 乌归身上血肉掉了不少,看着瘦弱得一阵风都能吹倒,身上蛊虫已经不知去向。但他似乎被吓得不轻,双手抱着脑袋抖如筛糠。 燕鹤青看上去没什么变化,身上的血红蛊虫已经尽数落到了地上,乖乖排成一列,正在被她不知从何处捞了根细长的木棍挨个敲死。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49 首页 上一页 3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