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浮白。还未癫狂求死的宋浮白。 宋浮白穿着浅青衣衫,乌发半扎半散,眉眼间有淡淡的戾气,身姿修长,像是雨后青翠的修竹。他站在凌烟面前,一点一点耐心地为她解开金弦的束缚,取掉了舌尖花。 凌烟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既想要靠近他,又本能地感到畏惧。这人有能力解除城主的法术,她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她惹不起。 宋浮白嗤笑一声,手中折扇“啪”地一声合上,伸出手微微挑起了凌烟的下巴。他眉眼温和,开口问道:“想活命吗?” 凌烟点点头。 宋浮白唇边的笑意便加深了些:“我给你活命的机会。” 顿了顿,又补充道,“但前提是,你要听话。” 听话?什么算听话? 燕鹤青不无嘲讽地想,宋浮白还真是好眼光,让人听话听到陪他生随他死的地步。 然而彼时凌烟并不知道这“听话”究竟意味着什么,稀里糊涂地答应了。 又是一番场景变幻。凌烟身量已然长大成人,她回到了暗阁。这里有了替代她做祭品的姑娘。 那姑娘眼眸碧绿,像是江河湖泊最深处的那抹绿意。凌烟知道这是什么。 是城主血脉的象征。 城主牺牲自己的亲生骨肉去做祭品,凌烟不知自己是该嘲笑还是该感到悲哀。 她想到了初见时宋浮白的一袭青衣,从那以后她独爱青绿。凌烟想要这双眼睛,她也确实做到了。 暗红血迹喷溅一地,被金弦绑缚的少女昏死过去,她的眼眸已经成了黯淡的灰色。而凌烟的眼眸,碧若寒潭。
第38章 赎罪 等君百年。 幻境到此再度消失。素白丝线调转方向, 引着顾屿同燕鹤青行至城主府正厅中。 一服饰庄重,眼眸碧绿的女子发髻高高盘起, 神色冷淡地坐在桌案后。数位下属跪在地上,似乎在向她恳求着什么。 幻境重组。凌烟面上覆着半张玄铁面具,手中金弦正勒着方才坐于桌案后的女子的脖颈。然而那女子平静地看向凌烟,面上并无惊惧,反倒微微一笑:“杀了我吧。这是我欠你们的,应该的。” 凌烟眸中讥诮之色一闪而过,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什么。女子的脸色登时苍白如纸,颤抖着瘫倒在了座上。凌烟轻笑一声,松开了金弦的桎梏,心满意足地看着她放声痛哭。 幻境刹那化作浓雾。 素白丝线又将他们引向了丹霄阁。宋浮白抬手为凌烟别上一枚玉钗, 眼眸中泛起冷意, 言辞却极温和。 他让凌烟接替上任城主, 执掌丹霄阁。在十二城中放出长生药的消息, 引诱来者。又借金弦在丹药中掺杂血蛊,不知不觉中便可用自己的身体去掌控他人生死。 前提是, 凌烟要以身饲蛊,……寿不过百年。 顾屿沉默着睁大了眼睛, 明了真相后心中震惊之余,竟还意外地有些感伤。燕鹤青死死盯着宋浮白, 不知想到了什么, 皱起了眉头。 幻境中凌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顿了顿,又提出了她想要的条件。宋浮白笑得令人如沐春风,让她尽管提就是。 凌烟面上渐渐透露出绯色,耳尖薄红, 小声道:“可以陪我过次生辰吗?一次就好。” 宋浮白似乎有点惊讶,垂眸思忖片刻,欣然许诺:“可以。” 然而此后一别数年,宋浮白杳无音讯。凌烟就守着丹霄阁,等了他数年。等他归来履行承诺。 百年过去,凌烟身上血蛊渐已不受束缚。她用自己的血肉喂养它们,苦苦压抑伤痛,日夜难眠。她仍然在等。 ……一直等到燕鹤青挑破了宋浮白已身死真相。凌烟终于心如死灰,放任血蛊暴动吞噬了整座城池。 幻境已然消失。凌烟的幻影站在了燕鹤青面前,发髻间仍旧别着那枚玉钗,碧色眼眸直直看着她,低声诉说道:“我曾以为他是这个世上最在意誓诺的人,言出必行的真君子。我以为……只要我对他有用处,他就还会回来。” 她垂下眼眸,自嘲般地摇了摇头:“可是我错了。也许我只是他精心布局的棋子中最无用的那一颗。是我痴心妄想,竟会企盼他会为随口许下的承诺停留。” 燕鹤青默不作声地瞧着她,神色微妙,并不出言安慰。眼下这情形,安慰已是徒劳。 顾屿却忍不住开口道:“……这不是你的错。只不过你爱他,恨他,都与他无关罢了。宋浮白也许并不是不在意你,只不过是……有些自顾不暇。” ……这安慰还不如不安慰。 燕鹤青冷笑着瞪了他一眼。 凌烟却很领情,看向他微微一笑道:“多谢。” 幻影已将消散。 燕鹤青问道:“如今城中血蛊遍野,宋浮白可曾告诉过你,这危局该如何解?” 凌烟闻言一怔,抱歉地笑了笑:“……恐怕只能再寻人替代我做血蛊的寄主,方才能让危局得解。” 燕鹤青又有些头痛:“……知道了。多谢。” 凌烟轻声叹息:“该我谢谢你才是。你为我重塑了这枚玉钗,……我很高兴。” 停顿片刻,又说道,“今日是我的生辰。……我要去寻他了。” 忽而风起,凌烟如先前的幻境般化作白雾,消散在了原地。 凌烟一死,周遭幻境渐次崩塌。燕鹤青同顾屿只觉得骤然天旋地转,转眼间便落回到了客栈雅间的地上。 孟婆面上笑意盈盈,上前将二人拉了起来:“怎么?可曾弄清楚此间事的因由?” 燕鹤青瞟了她一眼,随意“嗯”了一声。顾屿尚在低头思索着什么,一言不发。 孟婆倒也不在意他二人的敷衍态度,将左手平摊到燕鹤青面前,佯作苦恼地歪了歪头:“那应付的银钱呢?” 燕鹤青看着她,忽而伸出手一把将她的手握住了。 顾屿默默别开了眼。 孟婆面上笑意僵住了,试图抽出手无果后,白了燕鹤青一眼,嫌弃道:“……干嘛?想赖账?” 燕鹤青眯了眯眼睛,笑得不怎么真心:“师姐,帮帮忙吧。不然我可能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孟婆冷笑一声,没好气道:“你又不是没死过,怕什么?装什么?” 顾屿默默竖起了耳朵。 燕鹤青却服软服得很彻底,笑得莫名苦涩:“……死过再多次也还是怕疼啊。” 又忍着恶心厌烦,声音甜腻道,“好师姐,你就帮帮我吧。” 孟婆嘴角抽了抽,被这声好师姐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把将手抽了出来,又朝她翻了个白眼:“下不为例。得加钱。” 燕鹤青叹了口气,敛去唇边笑意,认真应道:“成交。” 孟婆手中托着一盏青绿色的灯盏,缓慢踏入了漆黑的暗阁中。混沌暗色中,阁中人似是感受到了光亮,轻轻动了动。 燕鹤青和顾屿不明所以地跟在她身后,同样看到了那阁中人,彼此诧异地对视一眼。孟婆并不去管他们的反应,径直走向了那人的面前,将灯盏放到了地上。 幽绿光亮照亮了那人的面容。苍老而又皱纹遍布的一张脸上,有着与凌烟极为相似的碧若寒潭的一双眼。 她慢吞吞地眨着眼睛看向孟婆,嘴角扬起一抹古怪的笑意,小声嘀咕道:“我要赎罪。我求长生,我害了那么多人……我要赎罪。我要赎罪……” 她一个人不停翻来覆去地念叨着这句话。孟婆看着她,眼中似有怜悯:“她是上任城主。不知为何被刺激疯了,有一日披头散发地跑到我这客栈中,口口声声自己错了,想换回女儿,要为过往赎罪。我见她实在可怜,便将人藏在暗阁中,每日送饭送水。” 燕鹤青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忽而皱眉道:“你该不会是想用她去—” 孟婆微一抬手打断了她的话,轻笑道:“白养了那么些时日,今日总归还算有些用处。” 顾屿看着那疯了的苍老妇人,心中不忍,斟酌着开口.:“……要不,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孟婆白了他一眼,冷冷道:“怎么?她不去难道你去吗?” 顾屿垂眸,居然真的点了点头:“……可以。” 孟婆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朝燕鹤青道:“还不劝劝你家这傻子管好善心。于人世慈悲是好事,于这修罗城中慈悲可就是罪孽了。况且这种事于她而言,未尝不是种解脱。” 言毕,她蹲下身,半边脸隐在幽暗处,似地狱修罗,向那口中不住念叨的老妇轻声道:“我有办法让你赎罪。你愿意么?” 那老妇闻言一怔,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跪在了地上,一把扯住了孟婆的衣袖:“……真的么?真的有办法么?” 她碧色眼眸中渐渐积聚起泪水,面上却满是笑意,俯身向孟婆不住磕头,叫喊道:“愿意的,愿意的。我要赎罪的。求求你,求求你……我要赎罪的。” 孟婆叹息一声,将她扶了起来。 城中血蛊遍野,寄存于随处可见的尸身上,啃噬血肉。客栈淡青色的结界骤然开了一人高的口子,一老妇颤颤巍巍地从客栈中走了出来。 她手中紧紧攥着用于封存血蛊的符咒,沿着城中道路一面走一面念叨着“来,来,来。” 见有新鲜血肉主动送到面前,那些血蛊立时舍弃了僵硬的尸身,转而飞向了老妇。 周身血肉被吞噬的痛楚渐渐由表及里,钻入老妇的脏腑。她脚步踉跄,却依然不停地沿着城中道路向前走着。 每每吸纳更多的血蛊,她面上笑意便愈深,但身体也越发佝偻,原本尚算鲜活的气息也愈发微弱。 燕鹤青和顾屿站在客栈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切。顾屿面露不忍,却终究还是没能阻止,只能默默攥紧了拳头。 当行至城中道路尽头,所有血蛊尽数钻进老妇的体内,她用尽全力将符咒贴在胸口处,如释重负般笑了笑,而后轰然倒地。 恍然间,她看到了自己的女儿笑着向她伸出了手。好景似当年。 因着血蛊吞噬的缘故,老妇的身体迅速干瘪下去,仿若一片凋零的枯叶。就在此时,一道柔和的金光从她体内缓缓升起。 那光芒所到之处,血蛊造成的破败景象开始慢慢修复。房屋重新立起,街道恢复整洁,死去之人的伤口也愈合如初。 随着金光完全释放,老妇的身躯化为齑粉飘散在空中。燕鹤青长舒一口气,转身走进客栈。顾屿对着老妇消失的地方俯身低头行了一礼,沉默着跟上了燕鹤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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