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想到这些,刚刚那种灵魂被撕裂的感觉又来了。 仿佛灵魂里面缺失了某个碎片,空缺的地方就在心口,最重要的位置。 明明她没有血肉,可时离却觉得自己真实地、血淋淋地在疼痛。 她难受地“哼哼”了几声,脑海里忽然涌起强烈的不安和悲哀,就好像即将失去什么。 时离不敢再想下去。 难道这是附身在陈渡身上之后,从他身体里获取的记忆? 反正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吧。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 时离抱着胳膊,往客厅里看去。 月色柔和光斑扫在角落一小片蜘蛛网上,茶几上烟蒂扬起的尘埃无所遁形,沙发上堆着四五件没洗的衣服,地板上散落的无人看顾的账单。 更不用说,空荡荡的冰箱,生了锈的水龙头,发霉的柜门一角…… ——这几年里,陈渡过得并不好。 时离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可就这几天她看到的而言,陈渡放弃了曾经的野心,放弃了大学时候的追求,他甚至连麻木的努力都放弃了。 他浑浑噩噩地住在这里,没有信仰,没有希望,比她更像一只孤魂野鬼。 时离抿了抿唇,莫名有点替他难过。 不管怎么样,她得尽早完成执念,早点离开这里。 陈渡已经够惨的了,还因为她,三天内进了两次医院。 她不能继续祸害他。 时离望着门的方向,轻轻地扇了扇睫毛,做出了决定。 等陈渡回来,她就给他托梦,让他把卡里的钱取出来,烧给她,然后就走。 像当初那样,谁也不欠谁的。 这一等,又等了好几个小时。 时间仿佛停滞,钟表的滴答声都格外清晰。 直到窗外天边开始泛白,晨光乍亮,驱散了周遭阴影,门锁终于有了响动。 时离站在寂寂无声的客厅里,静静地看着陈渡推门走进来,这次他是一个人。 他弯腰换鞋,把手上捧着的东西放在鞋柜上。 时离眯了眯眼,看到那是一束玫瑰,准确地说,是一束已经快要开败的玫瑰。 那玫瑰火红火红的,红的太过了,以至于花瓣的边缘已经开始发黑、卷曲,但依旧很美,很浓烈。 是从他女朋友的病房里换下来的吗? 陈渡把鞋子放进鞋柜,那张格外出挑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情绪,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模糊不清的阴影,沉默而疏离地沦陷在晨曦里。 他重新拿起那束花,走进餐厅,拉上窗帘,将它插进餐桌上的花瓶里。 枝干尖锐花刺扎在他手心,他却毫不在意,弯下腰整理花枝,倒好水,随后,泛白的指尖温柔地摸了摸垂头耷脑的花瓣。 时离轻轻歪了歪头。 就说嘛,之前脑海中涌现的那些热烈又汹涌的恋爱片段,肯定不属于她。 时离记得清清楚楚,她和陈渡的感情很一般。 他们在一起两年,实在是太忙了,各自有各自的事要忙,根本顾不上对方,连吵架都懒得吵。 唯一一次吵架,就是最后一次。 ——分手的那次。 时离还记得,他们俩分手,好像,就是因为一束玫瑰。 那是五年前,八月,北霖的盛夏。 那天发生了好多事,似乎都是不顺心的事。 其实这些事几乎天天都会发生,但那天恰好就全都凑到了一起—— 写的稿子被报社编辑返回了七八次,重写了一整天,编辑最后却采用了第一版;被同系学姐推荐着报了一个所谓的考研突击班,三千块钱,里面的材料却几乎就是系里原有的课件,她想把钱要回来,对方却将她拉黑了;加班到很晚,在回家的路上接到妈妈的电话,寒暄了几句,就问她要钱。 “小离啊,我们准备给你哥在北霖郊区买套房,托人问了一期订购价,还真不贵,但就是首付还缺点……妈记得你上次说,助学贷款的钱你已经存好了?这样,你先把那笔钱借我们,过两年你的贷款妈帮你还……” 时离不记得自己具体说了什么,大概就是“钱没存活期”、“还有一两个月才到期”、“到时候再说”……之类的。 妈妈不是很满意,语气不太好地挂了电话。 北霖夏天热热闹闹的夜晚,时离把手机揣回口袋里,弯腰从地上捡起她刚刚随手放下的一叠稿件,抱在怀里。 举目望去,步行街上灯火辉煌,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她麻木地吐出一口气,忽然发现街上多了好多情侣,都是成双成对的。 平常的小吃摊、首饰摊中间,添了许多陌生的摊面,都在卖花。 卖的几乎都是玫瑰,标价也格外统一,昂贵,十块钱一朵。 时离后知后觉地看了眼日历,才知道今天是七夕。 很特别的日子,也很寻常的日子。 隔着人山人海,时离遥遥望着无数花摊里的玫瑰丛。 那些玫瑰红得耀眼,为这寻常的长夜平添了一丝火热。 人们簇拥着那些花,挑选,付款,捧走一束又一束。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情绪传染了,时离竟然也想买一朵。 可她打开手机看了眼。 定期存款不能动,本来用作这月生活费的三千块刚被骗走了,花呗也用得一干二净。 而这个月的工资,正好要明天才发。 十块钱而已,她现在居然掏不出来。 时离本想离开,大脑却忽然冲动。 她拨通了陈渡的电话。 陈渡那晚也在加班,接到她电话的时候很惊讶,问她怎么了。 他大概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或者说,压根不在乎。 “没有,”时离热热的呼吸吐在话筒里,脚尖踢了踢路边的石墩子,“就……陈渡,你……你回家的时候,能不能顺便帮我带一朵玫瑰?” “一朵就行,要红色的。” 时离说完,自己都觉得尴尬,兀自解释了一句:“也不是别的……我就是觉得家里有点空,怪冷清的,来朵花热闹。” 电话那头,陈渡愣了一下。 杂乱的背景音里,时离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喊他去开会。 他轻轻捂住听筒,应了对方一声,隔了几秒重新问她:“……带花是吗?好。我得去开会了,你先睡吧,不用等我。” 他的声音很沙哑,疲惫中带着些匆忙。 可他没有嫌她烦欸。 他说了“好”。 时离莫名感觉到心情变好了很多,她弯着唇角“嗯”了一声,让他记得喝水,早点回来,安心地挂了电话。 那天晚上,时离哼着歌做了一些菜,撑着困意等到深夜,陈渡才回家。 她听到门锁的动静就从餐桌边弹起来,穿着薄薄的睡裙,蹦蹦跳跳地去迎接他。 他像往常一样左手拿着电脑包,右手摸了摸她脑袋,都没注意到满桌子的菜,一脸疲惫地往房间里走。 时离左看右看,他手里没再拿别的东西。 她几乎以为他把那朵花放在了电脑包里。 可陈渡照例在书桌前坐下,从包里拿出了鼠标和电脑,打开,修长手指放上键盘,继续改他的代码,一行一行,冷冰冰的。 时离不死心,走过去扒开电脑包的拉链往里看。 空空荡荡的,像个黑洞,没有一点颜色。 他忘记了。 …… 时离不记得他们具体吵了什么。 只记得她因为要面子,没有掉眼泪,也没提花的事,只是把所有的情绪都一股脑砸向了他,而陈渡面色铁青,阖上电脑,任她谩骂责怪,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 那个火热的夏夜,成了他们的最后一面。 她冷冷地说像他们两个这样的人,当初就不该在一起。 大概还说了几句难听的话,什么大学时候也有挺多人追她,她就是看错了人,选错了人。 陈渡忽然转身,盯着她的脸,腮边肌肉鼓动着,让她有本事再说一次。 “再说无数次也这样。” 时离冷笑着指着门,让他滚。 “时离!” 他第一次吼她。 记忆到这里截止,后面的事,她想不大起来了。 最后的画面,是陈渡摔门而出的背影…… 这就是他们这段感情的结局。 在阴间的那五年,时离想起这些事,常常觉得是自己太过分了,真的太过分了。 讲了那么多难听的话。 陈渡明明对她挺好的。 不就是一朵花吗,至于么。 他每天挣扎在上司画的大饼里,哪有精力记着什么日子。 他也不应该承受她的坏情绪,那些伤害又不是他带给她的,凭什么一股脑甩给他。 可时离也明白,他们的感情的确很一般。 随便吵个架就散了,谁也没有再挽留谁。 再后来嘛。 没到两个月,她就嗝屁了,孤零零地,很活该地,死在了出租屋里…… 时离回过神来,没再看那束玫瑰,幽幽地飘到了沙发上,闭上眼,听着陈渡洗漱,洗澡,换上睡衣。 折腾了好几天,他应该很累了吧。 果然,陈渡拉上窗帘,隔绝掉刺眼的日光,倒头就睡。 时离飘进房间里,蹲在床边看着他睡。 他似乎睡得不是很安稳,时不时皱眉,翻身,有时候又好像在梦里被人打了一拳,下意识弓腰捂住腹部,额间沁满密密麻麻的冷汗。 这小子,怎么睡觉都这么不安生。 时离撇了撇嘴,往地上一躺,无聊地托着腮看着天花板。 要不还是再让他睡会儿吧。 这人也怪累的。 她一直等陈渡睡到晚上,确认他睡足了,才终于凑到他耳边,清了清嗓子,轻声叫他。 “陈渡。” 没有反应。 时离稍微大声了一点,凑得离他耳朵更近了一点。 “喂,陈渡,你能听到我吗?” 还附带一句自我介绍。 “我是时离,你的前女友,你还记得我吗?” 洁白的公主床上,陈渡紧闭的眼皮忽然动了动。 时离眼睛一亮,看来真的听到了。 看来她想得没错,在他意识沉睡的时候,说不定能感应到她。 时离压住自己激动洋溢的心情,尽量礼貌地继续开口。 “不好意思啊陈渡,打扰你睡觉了,我给你托梦是因为我现在在地府过得特别惨,特别穷,都没有钱投胎,再这样下去我要变成孤魂野鬼,灰飞烟灭了,嘤嘤嘤。” “你不知道,其实鬼也是能再死一次的,如果我灰飞烟灭了,我就连投胎转世都不能了,我就彻底消失了。” 她心机地卖了个惨,为之后的话打下基础。 果然,陈渡应该是听到了,眼皮轻颤,眉心小幅度弹动,似乎想要回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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