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六年前的事了。 舒韵摇了摇头,伸手往“陈渡”额间一探,弯了弯眼睛。 “果然发烧了,怪不得胡言乱语。又是头疼又是腹痛又是没力气,应该是中流感了。” 时离很清楚那种陌生的疼痛不是流感,但她也没反驳。 总不能说附身的事吧? 舒韵见她沉默,笑道:“让你别天天往医院跑,你不听,现在有苦头吃了吧?” 她靠得很近,手搭在她额头上,浅浅的呼吸几乎吹到她脸上。 时离眨眨眼,整个人都快融化在她柔软的笑里了。 陈渡他女朋友,怎么能这么温柔啊,简直不像是在照顾男朋友,简直像在照顾一个小孩子。 怪不得陈渡天天往医院跑呢。 这要是她,她也跑啊。 时离机器人般点点头,继续帮他刷好感度:“好的,宝宝,辛苦你了,宝宝。” “……” 舒韵无语地薅了下他脑袋——这动作平时多给她几个胆子,她也是不敢的。 “行了,这两天你安心养病,她那里有我照顾,你放心,病房里的花我每天都换,我有空会给她读故事,她不会无聊的。” 时离听着这话,皱了皱眉。 她……是谁? 病房?……花? 读什么故事? “我去找一下刘医生,让他带你去做个病毒检测,顺便做一下全身检查。” 时离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含糊地点点头。 也正常。 陈渡的世界,对她来说,本来就是陌生的。 等包扎完伤口,时离才终于松了口气。 至于身体检查什么的,她没当回事,既然是灵魂附身的副作用,那现代医学应该检测不出来。 她坐在科室门口的椅子上,闻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气味,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医院啊,好多年没来过了。 鬼是不会生病的,所以地府没有医院。 鬼只会因为拿不到投胎资格,或者交不起居住费,被投进熔炉里灰飞烟灭。 几分钟后,舒韵带着一个高个子男医生走过来。 应该就是她口中的“刘医生”。 时离不知道陈渡认不认识他,怕露馅,闭紧了嘴没说话。 “行啊,陈教授,都病成这样了还这么拽,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刘医生拍了拍时离的肩膀,他手劲很大,拍得时离肩膀一歪,浑身都发疼,于是气鼓鼓瞪了他一眼。 “哟,真是烧糊涂了,还瞪我。” 刘医生扭头对舒韵摆了摆手,笑道:“行了,放心把他放在这儿吧,我带他去做检查,你不是一会儿马上还有手术么?” “好,那我弟就交给你啦。” 舒韵说着,又弯腰跟时离交代了几句,转身快步离开。 她交代了什么,时离更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弟弟? 什么意思? 她不是陈渡的女朋友吗? 陈渡居然有个姐姐? 时离觉得自己的思绪似乎打了个解不开的结,她歪了歪脑袋,满眼清澈的困惑。 ……姐、姐。 这个词怎么好像……有点熟悉。 零零散散的画面忽然闪现在眼前。 似乎在某个茫茫雪夜,她不知道因为什么,满心失落与担忧,无法言说。 有人千里迢迢从哪里赶回来,打电话给她。 凌晨一点多,她穿着睡衣气喘吁吁地从宿舍楼上跑下来,光裸的脚踝冻得发红,迫不及待扑进某个人的怀里。 他单手搂着她,在雪地里转了个圈,哈着气给她暖手。 平时冷冷清清的人,看着她的双眼却晶亮,情感和欢喜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温柔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跟她分享着什么。 “……找到……姐姐……生日……爱……” 一些零碎的字眼。 好像……除了冷冰冰的落雪之外,有滚烫的泪落入她脖颈。 “太好了,太好了……我好开心啊,替你开心,你有家人了,除了我之外,以后有人爱你了……” 她紧紧抱着那个人,语无伦次流着眼泪,心脏跟着他一起颤动,一起欢喜,满心的柔软,从来没有过的柔软…… 仿佛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只有她和这个人相依为命。 可这些记忆全然模糊,这些热烈的、滚烫的、温柔的情感,更是陌生,似乎根本不属于她这具灵魂,而是来自于另一个灵魂碎片,不属于她的碎片。 那个灵魂碎片,被某个屏障包裹着,任凭时离如何努力探寻,都无法突破。 ……这些画面是什么? 时离很确定,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情。 她长到那么大,从记事起就想着好好念书,好好努力,离开那座城市,离开那个家。 她是个勤奋到麻木的人。 她生命里唯一的情感体验,来自于陈渡,一个同样努力到麻木的人。 ——两个冷漠麻木的人,年纪轻轻内心却早就腐朽的人,莫名其妙地在一起,莫名其妙地抱团取暖了两年,再莫名其妙地吵架,莫名其妙地分了手。 像他们这样的人,没资格谈那些昂贵的青春,昂贵的洋溢。 他们的感情很一般。 时离一直记得,她的初恋故事,很俗套,没有浪漫桥段,没有鲜花锦绣,是汽车尾气、风里尘埃的味道。 所以她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的,所以哪怕她死了,他也没去看过她。 没有去给她烧香。 五年了,他早就有了新的女友,新的生活,早就,忘了她。 难道……不是这样吗? 那些细碎的画面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时离伸手想抓住,却忽然觉得头疼,抱着脑袋无意识地呻吟了一声。 “小陈?” “小陈,你怎么样了?” 男人的声音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时离睁开眼,看到刘医生坐在她身边,轻轻搭了搭她肩膀。 “小陈啊,”他的语气完全变了,没有刚刚的轻松玩笑,反而满含悲哀与痛惜,“你还不打算告诉你姐吗?我再帮你保密下去,我真成罪人了。” 时离头疼得像是快要裂开,压根无法理解他在说什么,无意识地“唔”了声。 “小陈,你才二十八岁,还年轻,积极采取治疗的话,还是有一成治愈率的,起码能延长生存期。但你再拖下去,真就晚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时离依旧捂着脑袋,懵懂地问,“做什么?什么……一成?” 陈医生叹了口气,又说道:“就算你不动手术,不想化疗,药总归按时吃的吧?你会流鼻血,会晕倒,说明靶向药对你个体的副作用比较严重,一会儿做完检查,我们好好聊一聊。” “……” 什么……药? “我真不明白你在逃避什么,手术费用是不低,可对你来说,应该还能负担吧?你很缺钱么?到底什么钱能有命重要?” “你能告诉我吗,到底是为什么吗?” 他的声音忽远忽近,时离有些听不清楚,只能看到他的嘴唇一张一合的。 她很想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 似乎是件很重要的事。 可下一秒,时离无可奈何地,被迫地,在脱离这具身体,应该说,是硬生生地被“剥离”。 那种灵魂与□□撕裂的感觉疼得她撕心裂肺,几乎哀嚎着,哭喊着,被与上次一样的那股奇妙又不可违抗的力量吸引着,飞速倒退着,回到了公寓。 时离疼得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打滚。 许久之后,她筋疲力尽地瘫软在地上,扭过头。 黑夜里,灵魂体的视野无比清晰。 她又看到了那个药瓶。 安安静静地躺在沙发底下,无声无息,晦涩难懂的英文字上落满灰尘。 时离爬过去,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白色的小药瓶。 好半天,她歪了歪头,后知后觉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胸口的位置。 咦,好奇怪,她明明没有心啊。 为什么感觉这里这么难受,就好像血淋淋地被掏空了一块。 她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事。 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第10章 ◎红玫瑰。◎ 时离躺在沙发底下,手指来回无意识地“拨弄”着那个白色的小药瓶。 什么事情被她忽略了呢? 好像是跟陈渡有关的。 她企图回想起刚刚那个刘医生的话,可绞尽脑汁,脑海里却只有一堆乱码,像是磁带卡带时杂乱无意义的噪音,忽远忽近。 无论如何筛选破译,只留下几个零散的关键词。 “保密……药……一成……逃避……” 到底在说什么? 还有那个漂亮姐姐舒韵,她居然不是陈渡的女朋友,而是姐姐? 不对啊。 时离忽然皱着眉从沙发底下飘出来,一头扎进卫生间里。 那组黑白色情侣电动牙刷还乖乖地在盥洗台上站岗,镜子右边的亚克力台上,摆着一组金光闪闪、崭新的大牌女士护肤品,水乳、早霜、晚霜、眼霜……一应俱全。 那这些又是谁的呢? 时离迷茫地抬起手,企图触碰镜子。 冰冷的镜面映不出她的轮廓,只有无尽的空白。 漂亮姐姐口中的“她”,又是谁呢? 时离仔细回忆着舒韵的那句话,提取出了一些信息。 ——那个“她”,长期住在病房里,陈渡每天都会过去陪她,给“她”送花、读故事,以防“她”孤单无聊。 也就是说,陈渡的女朋友另有其人。 那个“她”生病了,在住院。 是病得很重吧? 所以陈渡才会每天往医院跑。 所以陈渡才会难过成那样。 可还是很难解释一些事。 比如刚刚在医院里,她脑海中莫名其妙多出的那些画面。 皑皑雪夜,宿舍楼下,旋转的拥抱,滚烫的泪。 以及一些更加陌生,更加遥远的场景。 那些一瞬闪过的碎片统统很模糊,难以窥清全貌,但场景里总是有两个人。 看不见脸的两个人。 有时候窗外在下大雨,桌上的盒饭冰凉,电脑嗡嗡作响,他忽然按住她的手,温柔的力道,她跌进一个怀抱,难以抗拒的,热烈的吻…… 有时候又是艳阳天,热腾腾的地铁,密密麻麻望不到头的人们挤在狭小车厢里,喘不上来气,忽然一只劲瘦有力的胳膊揽住她的腰,圈她在方寸之间…… 数不清的心跳,耳语,殷红的脸,相扣的十指…… 这些,又是什么呢? 时离恍惚间觉得这些杂乱无章的画面能拼凑成一个事实,一个她必须想起来,必须知道的事实。 可她怎么都拼凑不起来,或许是当鬼当久了,好多年不用做题用脑,脑袋生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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