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紧张。 这比在年级考试中拔得头筹,上班看财务报表,乃至为女儿代劳家庭作业要困难得多,因为全无旧例可循。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这样的意味。 没有人能对露出这幅表情的司融无动于衷,至少陈之椒做不到。她在桌下安抚性地握了握司融的手。 两人的眼神在半空中一碰,一句话也没有,双双以为这样的小动静十足隐蔽。 然而空气中都弥漫着你侬我侬的缠绵氛围——至少在陈之杏眼里,简直不忍卒看。 陈之杏悄然撇过脸,给妹妹留点面子。 年轻人恋爱腻歪一点……也是情有可原。至少,她以后完全不用担心椒椒会孤独终老了。 在多方努力之下,一顿饭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陈家的饭桌上流淌着的是和司家截然不同的空气。司融原本以为自己多多少少会遇到一些不完全是坏事的刁难和考验,通往幸福的旅途从来少不了磨难——但奇怪的是他一向糟糕的运气这回并没有拖他的后腿。 陈之椒的家人,好相处得超乎想象。 记忆里分明还保留着他和西装革履人模人样的一老一小在谈判桌前争锋相对的画面。司融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是他的幸运。是陈之椒带给他的幸运。 “我早就说过,妈和爸都是好相处的人。”陈之椒如是说。 司融置若罔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他在床上打了个滚,卷走了陈之椒身上的大半被子。 身上骤然一空,陈之椒习以为常地翻过一页书,余光瞥见快滚到床边的司融。他捧着脸,在脑中复盘短短几个小时里的每一帧画面。 司融清楚地记得,闻天在饭桌上对他笑了足足三次。还不是往常皮笑肉不笑的笑法。可若是说全是真情流露,倒也不是那么回事。 “果然还是像做梦一样……” 也不知道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嘀嘀咕咕些什么。陈之椒合上书放在床头柜,一手拉过被角,将司融连人带被子扯回身边。 “做什么梦?”陈之椒听清了那句嘟哝,疑惑地问他,“就吃了顿饭,感觉你魂都飞了。” 泛着绸缎光泽的黑发散在浅色床单上,司融挪蹭着靠近,头发也贴过来,痒痒地蹭着皮肤。 司融哀哀怨怨地递来一个眼神,“你还说呢……要不是事发突然,我也不至于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好嘛。怪我。” 两人在床上吵吵闹闹一阵。司融负责吵闹,像一只叽叽喳喳的珍珠鸟。陈之椒煞有介事地应和,活像个捧哏的。 抱怨了好一通,总算角度刁钻地找出几个他觉得自己不够好的地方。司融终于满意了。 瞧着司融嘴角压不下去的弧度,陈之椒是真没看出他这一个晚上真有什么值得懊恼的事儿,以至于到了凌晨,还眼睛亮晶晶的缠着她说话。 “有则改进,无则加勉。下次你一定能做得更好。”陈之椒很配合,想起刚看的书,学着《孩子上小学,聪明家长这样做》里写的鼓励他。 陈琰还没上小学,书本上教的内容陈之椒还没机会实践。她忽然灵光一现,将这一套用在司融身上,效果居然还不错。 一本书可以同时作用于女儿和女儿的爸爸,血赚。 司融听出来这话有点儿熟悉,但没找到熟悉的根源。他没仔细琢磨,把脸埋进陈之椒肩窝里,嘟哝:“困了。” 终于困了。 陈之椒抬手关了灯,“睡吧。” 陈之椒躺下了,没合眼。 女儿已经幼儿园大班了,眼光长远的妈妈会提前做打算。陈之椒最近在挑学校。 眼看着再过一个寒暑假,陈琰就要准备升学了。 她不希望孩子未来的学校过早的给她太大的压力。虽然念书的时候,她和司融的成绩单都很漂亮,但是对陈琰,陈之椒可以说是在成绩方面全无要求。 只要孩子健康快乐就好。 司融揽着她,没多久就睡着了。窗帘没有拉严实,缝隙里隐隐约约透来月光,陈之椒偏头就能看到他安静垂着的睫毛。弧度不算翘,长而直,影子盖住眼下小小的青痕。 思绪断了一刹。陈之椒记不起自己上一秒在想什么,抬手在空中描摹司融眼睫的影子。 他还是不太会妥帖地照料自己。 心里的那根弦像是被轻轻扯了一下,陈之椒几乎想要叹气。他能把陈琰养的很好,唯独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无能为力。 她吻了吻司融的脸颊,轻手轻脚地起身,从房间里离开。 儿童房里温度正好,陈之椒动作放的很轻,开关门悄无声息。 陈琰还是感觉到了门外透来的一线光,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颤了颤,似醒非醒,嘟哝着喊:“妈咪。” 又确认了一遍温度,陈之椒无奈地看着被陈琰踹到床尾的被子。 所以踢被子只是一种习惯么? 果然还是得来看一眼。 陈之椒应了声,问:“要不要去卫生间?” 陈琰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会儿。就当陈之椒以为她又睡过去的时候,陈琰点了头,眼睛没睁,迷迷瞪瞪地吐出一个字:“要。” 陈之椒带着孩子上了厕所,又领回去给她掖好被子。 等到客厅的时候哈特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一只脚在地上一点一点。可即便只有这么点儿距离,只要在房子里她说什么陈之椒都能够听到,哈特也没催一句。 “今天晚了,抱歉。”陈之椒歉然道。 哈特不说话,像是原谅了,又仿佛只是不高兴搭理。 她们维持着近乎单方面冷战的状态有一段时间,即便如此,入夜也还是得照常相见。 哈特一言不发,空气里倏忽亮起淡紫色的光,逐渐凝结成一条通道。数条银丝般的细线从通道里显现,朝不同的方向散开,但多数已然断裂,只剩下最后三条蔓延出去,一眼望不见尽头。 陈之椒站在通道外,脸被紫光映照。她穿着拖鞋,肩上披了一件外套,凝视着那三条线,哈特从这张脸上看不出任何可以称之为疲惫的部分。 即便再相像,人类也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机器。无数天连轴转,睡眠时间被压缩至三小时,仍旧能精力充沛的只有可能是怪物。 好消息,陈之椒不像机器人了。哈特在心里冷笑一声,她现在是走投无路的怪物。 “今天还剩下五个小时。同一世界线内时间流速一致,时间上有些来不及了,你能同时料理三个修正者么?” “我会清理干净的。”陈之椒温和地说。 天亮之前,她会回到这里,就像过去的数个白天那样。
第83章 被随意催动的蓝金逸散出紫色的亮光,像是一种不加掩饰的诱食剂,轻而易举地吸引来捕食者。 捕蝇草的捕虫夹合拢之前,猎物从没想过要逃。 世界和世界之间的夹层里短暂迎来新客。他们虽然不是第一批,但应当是短时间里的最后一批了。 哈特盯着不远处墙壁上的电子钟,目送时间远去。直至空气中静静飘浮着的三根线齐齐断裂,她终于转过了视线,注视着毫无动静的时空隧道。 太漫长的苦夜,终于熬到了尾声。 百年之内,再也不会有修正者抵达这个世界了。 哈特本应该松一口气的。 有可能被蓝金吸引而来的修正者都被陈之椒一一处理,意味着就算陈之椒就此离开,此后她也不必时刻战战兢兢,畏惧着有可能突然降临的危险。 安全是个宝贵的词汇。现在她分明得到了安全,可莫名的,哈特高兴不起来。 眼前的空间一阵波动。哈特集中精神,凝神看去,隧道里随之步出一道踉跄的人影。 凝成半实体的紫芒拢了上来,像是想要搀扶,陈之椒却没有注意,径自略过了那片紫光。 她在墙壁上借了力,站稳脚跟。 离开隧道,陈之椒身上那些来自修正者的湿黏血液随之消失,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修正者自身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他们留给她的伤口却不会随之消失,陈之椒只能等待时间去修复。 陈之椒低低咳嗽了一声,弯下了腰。 意识太放松的时候,被按捺下的不适一起反扑起来,她都有些招架不住。 天将明未明,已经隐隐有了光,在雪白的墙壁上留下瘦削的影子。哈特忽而意识到,这段时间里陈之椒清减了不少。 她收回了搀扶的能量,有些看不下去。 看着陈之椒这么……狼狈的样子,堵在喉咙口的那些奚落都吐不出来了。 陈之椒若无其事地站直了身体,还冲着她笑:“在等我么?” “怕你找不到路。在时空间隙里走丢了,可没人能带你回来。”哈特道。 哈特脸色难看。 按理说,人类是没办法从一只垂耳兔脸上看出脸色。相处得久了,总有例外。 陈之椒道:“好在我方向感还算不错。” 她顺利回来了,代价不过是些许的疲惫。 预料之中的好结果。 陈之椒将自己摔进沙发里,手指抓住衬衣下摆。她试图抻平黑色衬衣上过于凌乱的褶皱,未果。深深的褶痕无论如何也抚不平。 今天唯一的败笔是选了一件不太好打理的衣服,经受了一阵相对剧烈的活动之后再难恢复平整。 她只好放弃和衬衣的斗争。 同时将三个修正者放进了时空缝隙的做法还是太激进了。如果一个一个慢慢解决,她未必会受伤,可陈之椒不想再多拖一天。 过程虽有波折,好在还是顺利结束。 今天——早已过了零点,此时应当算第二天了。昨天发生的一切很圆满,圆满得让陈之椒有些……心急。 以至于她忽略了,修正者和人类完全不是一回事。修正者空有类的形态,实际上和人类的差别,比人类和藏金山脉里的甲虫的区别还要大。 这群家伙才是真正只靠着本能行动,没有情感可言,为了一点能量什么也做得出来,下手狠辣。 “你受伤了。”哈特道。 陈之椒一愣:“哪里?” 她低头望了望,皱巴巴的黑色衬衣并无破损之处。她亦没有感受到痛处,身体虽然疲倦,但战斗时的本能还叠在身上,那些可能脱后腿的疼痛无从感知。 陈之椒极力平复着。 这和真正的战争不一样。 适应是需要时间的。而不到二十四个小时的时间里,她一会儿在正常的人类社会里扮演知法守法好公民,拥有正常的人际关系,转头又要和具有人形的怪物搏斗,将匕首捅进对方的脖子里。 这有些割裂。她能够适应,不代表她喜欢这样。 进入时空隧道时,陈之椒没有带枪。 子弹壳遗失在时空夹缝里会有些麻烦。冷兵器随手可得,也不会带来意料之外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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