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人之间的交往,有时候一照面就能从对方的外表看出很多东西。譬如大概的年龄,从事的工作——学生和成年人之间的界限有时候很分明,曼琳推测,她大约不是学生。 况且今天还是工作日。 这样年轻的女士,会是做什么工作的?她看上去并非养尊处优的样子,气质干练,不施粉黛,看着要比实际年龄老成一些。 曼琳一边下意识地分析客人的性格,又要为设计师的迟到说好话。注重时间观念的客人可能会因此心有不满。 “米歇尔设计师最近有笔大单子,翻来覆去改了好几版方案都不满意,为此有段时间不接新订单了。”曼玲送来消磨时间的水果小食,微笑着说,“这两个月她时不时睡在工作室,生物钟有些混乱。” “她对作品很认真。”陈之椒道。 曼琳没有从这句话里听出愠怒的意思。 她放下了一半的心,道:“可能要麻烦您稍微等一会儿。” “没事的。”陈之椒好脾气地说。 等待时间也被纳入了一开始的考虑之中。陈之杏和她推荐设计师的时候就事先预警过,米歇尔小姐审美和能力都十分在线,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对时间的把控能力略弱、完美主义和强迫症略重、习惯拖延、不接急单—— 第一次面对面交流,她同样迟到了。 陈之椒喝了口花茶。 现在的情况在预料之内。 在曼琳主动引出话题,不着痕迹地夸过陈之椒的衣品、年龄、以及乏善可陈的安保工作之后,终于等到米歇尔风风火火地夹着一叠文件进门。米歇尔的身后跟着人,除了一开始去通知她的女孩,还有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保镖手里抬着一只不小的金属箱。 曼琳望着他们,眼神像是看到了救星。 再夸下去,她真的要夸无可夸了—— 米歇尔大马金刀地往陈之椒面前一坐,客气道:“久等。” “您的伴侣这回也没有一起来么?” 陈之椒道:“毕竟是惊喜。” 米歇尔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将手中的一叠文件摆在桌面。 “设计图……” “不用再讲解一遍了。” 米歇尔又掏出了两把钥匙并一本小册子,开始开保险箱的柜门。 两位西装革履的保镖站在米歇尔身后,兢兢业业护卫一颗价值客观的石头。曼玲望着桌上这只笨重的箱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前的女士就是她用作开场白的那位“大客户”。 咔哒一声轻响,最后一道密码锁开了。 天鹅绒首饰盒里的戒指展现真容,所有人都朝它看去,一枚钻石在射灯下闪闪发光。 VIP室里倏忽一静,不约而同的静默是对这枚钻戒无声的赞美。 主石呈最经典圆形切割,戒托设计简约精巧,只为衬托出不容置疑的唯一主角——那颗钻石。米歇尔即便前脚才答应了不再赘述设计图纸,此刻还是忍不住喋喋不休地称赞起切割工艺和堪称完美的火彩。 …… 戒指盒坠在风衣口袋里发着沉。 顺利取走定做的戒指,陈之椒原路返回,再度被雨区吞没。从离开京市到返回的这段时间里,车身上的雨水还未干过,又沾了新雨。 陈之椒发消息给陈之杏,没有收到回复。 静音的手机躺在口袋里,消息弹窗只让手机屏幕一亮,数秒后便暗淡下去。到了下午,缠绵了一早上的小雨雨势转大,噼啪砸在伞面,沉得像扑面而来的石子。 陈之杏顺着石阶往上。城市里的空气发闷,郊外的雨水混着一种绿意,掐腰折断的青草迸溅出的草汁与雨水的气息同出一脉。 走了约莫十几分钟,视野陡然开阔起来。 怀中的一束小花沾着露水,一小块蛋糕盛在四四方方的透明盒子里,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晃。 和妹妹一样,陈之杏的方向感也很好,走过一遍的路就能牢记在心。 她在石碑前停下脚步,垂眼望着清扫干净的地面。 依靠着石碑两束花依次排列,新鲜的栀子、还有一束放了一段时间而半枯的粉色满天星—— 什么啊。 陈之杏的眉毛缓缓皱了起来。 雨中的气味复杂。 栀子花香气霸道,氤氲在鼻尖,盖过了怀中一小捧花湿漉漉的香气。陈之杏沉默了一会儿,将视线转开。她俯下身,渐次放下手中的花束,还有一块蛋糕。 伞面倾斜,遮住那块不声不响的石碑。 “好久不见。”陈之杏轻声说,“姐姐又来看你了,椒椒。”
第85章 人遇到困难的时候会倾向于向亲近的人寻求帮助。 发给姐姐的消息却出乎意料的石沉大海,衬得眼前突如其来的暴雨更加凄凉。 陈之椒略一思索,调转了车头。陈之杏没看见消息,那就干脆面对面和她讲。 关于那枚躺在右侧口袋的钻戒,关于一场在准备之中错过了最佳时机,以至于显得不合时宜的求婚,陈之椒脑海很乱。 她或许应该庆幸一切还没走到最糟糕的地步—— 至少求婚戒指还没有送出去。 司融不可能把陈琰一个人留在这里,又不可能变出第二个他和她一起走。 即便话还没说出口,陈之椒已经明白结局了。 这种情况下,她给他一切关于爱和以后的美好幻想与承诺都是一种残忍,亲手包装好递给他的精美礼盒里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延时炸弹。 别墅里空荡荡的,两只幼崽目前坐在金桔子幼儿园里接受知识的熏陶,大人们兢兢业业地坚守工作岗位,陈之椒跑遍了上下三楼,都没瞧见那个本应该在家的人影。 事情的发展有点儿不妙。 她居然找不到陈之杏。 直到听见动静的阿姨走了过来,告诉她陈之杏早就出门了。 这有些糟糕。但可以克服。陈之椒深吸一口气。 “我姐去哪了?” 阿姨茫然地摇了摇头。片刻后,她想起了什么似的,特地掏出手机看了日历,才确认道:“是这天没错。” “之杏小姐每年的这一天都会早早出门,要到晚上八九点才会回家。” 晚上八九点? 陈之椒默然。 她等不到那时候。 计划里没有特地挪出一天供给她和姐姐交流情感问题,连同跨越一个市去取婚戒也是计划之外的事情。 看来是没有机会再见了。陈之椒心想。 陈之椒原本的打算是今晚就离开。哈特说这是合适的时间,在一个谁也不会留意到的普通时刻,没有任何告别和铺垫地退出意味着将发生风险的概率降到最低。 就像她来到这个世界时那样。 哈特说:“反正你也不在乎。” 不在乎自己的消失会不会让家人伤心,对除了回去以外的任何事情都浑不在意。哈特甚至帮陈之椒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你就是喜欢刺激。喜欢那种过了今天指望不了明天的生活,你们Alpha就是这样,基因里的劣根性……” 骂的有点难听。 临到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哈特的反应看上去倒像是那个要做出最困难的、但又不得不做决定的人。 陈之椒认真地告诉她:“不,哈特。我很在乎他们。” “我们都清楚告别没有意义。除了让场面变得煽情一点儿以外。我走之后他们依旧会伤心,甚至会反复咀嚼我和他们告别时说过的每句话每个字。”陈之椒慢慢地说,“既然这样,我还不如偷偷地走。” “爸妈和姐姐只会觉得我又一次跑了——就像之前发生过的那样。有过类似的体验,他们或许会更容易接受一些。” “……”哈特张了张口,没有办法反驳。 她不觉得自己应该接受陈之椒的说法,哑口无言只是因为……因为她见过的人类实在太少。除了陈琰那样可爱的、还没有失去童心的小孩,也没有谁会对着一个兔子说心里话了。 “椒椒小姐有什么事么?等之杏小姐回来,我可以替你转达。”阿姨体贴道。 “不……”陈之椒摇了摇头,补充说,“只是刚好顺路想找她聊聊,她不在就算了。我今天回来过的事情不用和姐姐讲。” 片刻后又觉得某句话有画蛇添足的意味,她通常不会解释太多。 好在阿姨应该没有看出什么不对的地方,点头应下了。 就这么回去,今天剩下的时间似乎又能充裕起来。她能一个人独自思考是否应该送出那枚戒指,又或者悄无声息地把它留在某在地方——衣帽间、床头柜,等待司融日后自己发觉。 物品承载的意义由人赋予,说到底再华美的钻石,也不过是一颗石头。它不做婚戒,作为一枚平常的漂亮饰品躺在首饰盒里也不算浪费。 唯一可惜的是她没有机会看到司融在她面前戴上这枚戒指了。 陈之椒就这样和阿姨告别,没再多嘱咐什么,她们有时候敏锐得让她都有点儿心惊胆战的。 家里聘请的管家阿姨不常更换,一直都是同样的人,十几年朝夕相处的情谊,比起单纯的雇佣关系也像是长辈。阿姨坚持要送她,两人踩着楼梯下去,又说了会儿话。 此前阿姨口中的话看起来稀松平常,陈之椒随意想了想,今天确实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陈之杏为什么年年今天都早出晚归?甚至连朝夕相处的阿姨也不知晓缘由。 职业习惯使然,陈之椒清楚地记得她爸和姐夫的日程安排。她能够肯定,今天绝对不是陈之杏和蔡余息需要庆祝的任何一个纪念日。 陈之椒忽然问:“妈也出去了么?” “有这么一回事。”阿姨点头,“夫人比之杏小姐早一些出去,身边还是照例带了那些人。” 出于对陈千秋职业光环的敬畏,阿姨补充道:“有他们在,夫人很安全。” “啊……”她倒没有担心这个…… 陈之椒没好意思说她是不敢见她妈。 陈千秋太聪明,陈之椒生怕她一眼就能看出她要做什么。 即便哈特保证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除了司融,谁还能相信她那一套穿越时空的鬼话?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有些想起来了。”阿姨忽地一拍手。 “早上夫人走的时候,似乎和之杏小姐是同一个方向。”阿姨思索着说,“这个方向,看上去似乎是要出城去。” “前几天夫人一直都待在西楼,午饭也是我们送去楼下的。她连走动走动都不怎么乐意,不晓得今天怎么就出门啦,还不算近呢……” 之后阿姨又说了些什么,陈之椒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此刻的她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她想去看看。 阿姨指的那个方向。 好奇心来的突然,比起纯然的好奇更类似于一种古怪的直觉。脑海深处有一道声音这么同她说:她应该去看一眼,看一眼又不费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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