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之椒估算了一下时间。挤出几个小时也够她赶在天黑之前准时在司融面前报到,和他吃最后一顿饭,说最后一句晚安。 重新坐上驾驶座时她不禁在心里庆幸:还好留给米歇尔迟到的容错颇多。 阿姨指的方向是北边。 她有一句话说的非常对:陈千秋不大爱走动。连同她和陈之杏也完美遗传了这一点,陈之椒在京市待的时间不算短了,却从来没有想过花费哪怕一天的时间去感受这座城市。 以至于现在,陈之椒只是顺着主干道开。 往北的路越来越荒僻,和她并行过的车辆渐渐少了。陈之椒车速不慢,对比其他车,车身庞大笨重的越野灵活得像一条游鱼,不多时游出了城。 北陵公墓。 陈之椒看着高悬的标志牌,心下犹疑。 就这么一直往北开和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说不定中间走岔了路早就错过了她们。 . “只差一丁点儿。”陈之杏给蛋糕打着伞,对着冷冰冰的石碑自言自语,“世界上很多事都是这样只差一点,永远有缺憾。” 阴雨天光线不好,竟叫两只蜡烛成了天地间最明亮的颜色。 风雨中,黑色伞面笼着小小的跃动的火光,即使尽力遮掩,还是避免不了被雨水侵袭。雨就是这样无孔不入的东西,陈之杏湿了半边肩膀,却只看向那一点火光。 巴掌大的蛋糕上插着数字蜡烛,不知道是不是拿错了尺寸,小小的“ 1”和“ 6”依偎在不大的蛋糕上,显得有些零丁。 “只差一点你就能过十六岁生日了。”她苦笑了一下,伸手抚摸冰冷的石碑,“可惜……” 她没有说下去。 陈之椒的墓碑做的很漂亮,年年有人祭拜,苔藓杂草都不侵袭。一群石雕的小天使送来石雕的花,永远不会振翅的白鸟永恒地展开羽翼……精致得几乎像是艺术品。 有人说,比父母更早离开世界的孩子运气也不算坏,连死亡之后的坟茔都能被精心地维护起来。 陈之杏起初很讨厌这种论调。她是好性格好脾气的孩子,妹妹刚刚去世那会儿,却敏感得像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任何一丁点和“死”之类搭边的话都会让她暴跳如雷。 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不知什么时候,蛋糕上的蜡烛熄了一边。陈之杏回过神,平静地用打火机再点。 店里附赠的老式打火机并不好用,风一大,火就被吹熄。 为了挡风,陈之杏又挪动伞柄,严严实实地遮住蛋糕和蜡烛。大半个肩背不在伞面的庇护范围内,拧成股的细小水流顺着突出的伞骨流下,落在她裸露的颈侧,冻得她一哆嗦,忙侧身避过那条水流。 今天实在是个坏天气,风雨都大。京市下雨不多,这样的天气实属罕见。 看守墓园的管理员中间上来过一趟,请她下去避雨。陈之杏回绝,倒觉得这样也好。 天气太坏,只剩下她和妹妹。 陈之杏重新点燃了蜡烛,轻轻说:“椒椒,要记得许愿啊。愿望会实现的。” “姐?”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语气中带着疑惑:“你居然真在——” 陈之杏倏忽僵了僵。她第一反应不是回头,而是极力去遮挡身前那一块墓碑,慌乱之中碰倒了伞。 伞面被风一卷,不知怎的退出半米远。 伞跑了,人还结结实实挡碑前,捧着花的小天使和白玉的飞鸟和陈之杏凑的很近。她还保持着坐姿,偏过脸,眼看陈之椒的风衣下摆在风中翻飞,头确实无论如何抬不起来。 雨没有淋到她。 一片静默之中,陈之椒手中的伞还严严实实遮在她头顶,陈之杏不由地攥紧了手边唯一能攥紧的东西,塑料质地的打火机硌得她掌心发痛。 陈之杏惶然地仰起头望着她:“椒椒……” “别挡了姐。”陈之椒叹了口气,“我都看到了。”
第86章 亲眼目睹自己的墓碑,到底是一件有些奇怪的事情。 陈之杏研究员出身,几乎不接触体力工作,日常锻炼又懈怠,即便有基因加持,仍旧算不上肩背宽阔。 用身体去挡石碑的结果可想而知。 照片和文字,陈之椒看的清清楚楚。 矗立此地的石碑,是对她此前困惑无声但有力的解释。 唯一在预料之外大抵是深深刻印进石体之中的那行生卒年:“她”居然才活了十六岁不到。 让人觉得无比惋惜的年纪啊。 陈之椒当然不觉得这是自己,即使她和照片上的人长得一模一样。她用旁观者的角度看待这个孩子的早逝,不免感到可惜。 照片上的陈之椒很青涩,脸上没有笑容,嘴角平直。不像是在生气的模样,带着点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沉静。她微抬起下巴直视镜头,看起来是个个性倔强的孩子。 陈之椒看着墓碑,照片上的女孩也直勾勾看着她。像一场无声的跨越时空的交谈。 陈之杏的脸色苍白得几乎能媲美她身侧白玉雕成的小天使像,像是已经呆住了,她根本想不通陈之椒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陈之椒挪开视线,几乎想要叹气。可她什么也没问,只是向陈之杏伸手,心平气和地说:“山上风雨大。先下去吧。” 还没到时节,车里先一步开上了空调。 暖风之中,陈之杏不再发抖,她静静垂着眼,也不说话,怀里抱着陈之椒刚刚翻找出来的新外套。 主驾驶座上的陈之椒不声不响,递了毛巾又递干净的外衣。 也不知道车上什么时候准备了这么多的东西。 “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我先送你回家。” 她的语气太平静了,平静得好像早就知道这一切,平静到让陈之杏觉得不安。 随着温度的上升,仿佛被一瞬间的心神巨震冻成冰的思绪重新活泛。陈之杏在妹妹的体贴中感到前所未有的难捱——她早就习惯了照顾她而非被包容。 陈之杏道:“你没有别的想问我么?” “那要看你愿不愿意讲啊,姐姐。”陈之椒说。 陈之杏偏头看她:“你想知道什么?” “很多……比如,有多少知道我不是她?” 大概是所有人吧?陈之椒心道。 “从一开始,你出现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了。”陈之杏轻轻说。 思维陷进了回忆之中,记忆中的那几年色调尤为阴暗。 起初他们都只以为那只会是陈之椒生命里的一场普通的游学,多年之后说不定还能拿出来和小伙伴们分享此间的见闻。 十几岁的孩子们结伴露营,只在树林外围进行活动,教师陪同,安保到位,家长们对此都很放心。 原本是不会出问题的。 “班上有个孩子的家里出了点问题。他爸爸的仇家走投无路,弄到了你们游学的地址。” “前脚孩子还和你们坐在一样的教室里上课,出着一年六位数的学费,资金链一断,他连活动的赞助费都出不起了,孩子也只好转学。即便申请破产,身上仍旧背着让他一辈子都翻不起身的负债。他可能觉得心里不平衡吧:自己都这样惨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的孩子却还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陈之杏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悲哀的麻木。 “失败的成年人在愤怒下挥刀向弱小的孩子。他没办法报复那个孩子的爸爸,就选择报复他的小孩,和其他更加无辜的孩子。” “我有时候希望妹妹是个坏一点的小孩,没有同情心,没有正义感,做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还有机会趴在姐姐怀里哭。” 几个孩子趁着老师不注意,结伴走进了树林深处。 老师收到消息,当机立断组织学生撤离,但还是没来得及。那几个孩子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为了防止老师发现他们出格的小活动,还摘下了定位器。 为了避免引起孩子们的恐慌,老师对发生了什么闭口不谈,只催促他们快些坐车回学校。 陈之椒在清点人数时发现数量对不上,带着几个孩子出去找,再也没有回来。 陈之杏对细节几乎一带而过。调查报告她看了一遍又一遍,几乎倒背如流,更觉出这件事从头至尾有多荒诞。 “两死五伤。为了保护几个同学,她……”陈之杏说不下去了。 明明是成年人之间的斗争,最后付出惨烈代价的竟然只有她的妹妹和几个无辜的孩子。甚至连抛下大部队偷偷去“探险”的孩子大多都全须全尾—— 世界总是很让人不平。但也没办法。 妹妹的死仿佛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火化,下葬。 没满十六岁的小女孩就这样住进了一座小小的白房子,天使和白鸟终日环绕。 天灾人祸无法避免,时间不能重来。家里只能接受。 没有谁为此要死要活,但陈之杏能感觉到,一切都不一样了。 陈之杏整个人都像是踩在云端,重复着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只是有时候会不知道飘到了哪里。猛然回过神来,她突然忘记自己前一刻在做什么。 虎头出生之前,家里没有过笑声。 直到陈之椒出现。 有那么一瞬间,陈之杏其实清楚地知道妹妹早已离开人世。但是看着阳光下鲜活的女人,她还是情不自禁地掉下眼泪。 她就是妹妹。 她怎么不是妹妹? 她们有着一样的名字,一样的脸,一样的血缘。鉴定中心出具的报告都认可她是她的妹妹,凭什么说她不是? “椒椒……无论如何,我是真的把你当妹妹。”陈之杏哽咽着说。 陈之椒握紧方向盘。 “我知道。我知道的,姐姐。” 蛛网般的水迹从车窗玻璃上裂开,雨刮器几乎一刻不停地运转。飞珠溅玉,雨声隆隆,陈之椒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来,像是一种安抚。 · 陈之杏状态不稳定。 她曾经有过服药史,依赖安眠药入睡,年度体检报告单上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切。 陈之椒问起时,陈之杏推说是因为产后抑郁。 随着蔡卓然一天一天长大,又实在是个可爱的宝宝——需要操心的部分被其他人包圆,留给陈之杏的只剩下不烦人的乖巧。她的情绪随之稳定,不用再频繁借助药物入睡,精神状态也一天好过一天。 所以陈之椒一开始没深究。 感冒冲剂带有一定安眠作用,陈之杏消耗了太多精力,很快在药物作用下睡去。 一觉过后,她或许会觉得好些。 陈之椒拉上窗帘,退出房间,不远处的走廊上立着一道影子,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 她看了过去,是陈千秋。 视线扫过陈千秋沾了雨水的黑色大衣下摆,陈之椒走近唤道:“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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