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许是读懂了她的眼神,唇边笑意就更深了些,“啧”了一声,色鬼做派又藏不住了:“怎么?这位美人莫不是也看上我了么?诶,不必急着否认,有眼光,很有眼光。” 凌烟闭目吸气吐气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骂了出来:“………………你有病么?” 这人还真是……不分男女……不分敌友……平等地骚扰每个人…… 燕鹤青隐约又有些头痛了,揉了揉额头,问道:“她不是城主,你怎么知道的?” 红豆停在她身边,忽而敛去了笑意,老老实实答道:“因为我见过这城的城主啊。”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那可是六界罕见的大美人啊,当初惊鸿一瞥,乱我心曲,唉,只可惜……” 她这番话说得越多,白衣公子的脸色就越难看。 顾屿看戏看得十分起劲,又莫名觉得只顾着看戏有些对不住燕鹤青,轻轻咳嗽一声,拿胳膊肘捅了捅乌归。 乌归一巴掌拍开他,忍不住出声打断:“唉,那个,红豆姑娘,你好像扯远了。” 燕鹤青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顾屿忽而就笑不出来了。 红豆居然真的讪讪地停了下来,又从旧日憾事中挑挑拣拣,组织了下语言:“反正美人是美人,大美人是大美人,这点我总归不会认错的。 这位美人美则美矣,但绝不会是当日的大美人啊……对,绝不会错……” 凌烟的白眼快要翻上天了。 燕鹤青叹息一声,心道自己肯定是鬼迷心窍了才会相信了这人的鬼话,抬头看了看四面楼阁上跪着的大气都不敢喘的众鬼,冷声道:“你们可有话要说?不知情者,知情愿报者,我保你活着出去。知情不报者,” 她顿了顿,语气骤然温和下来,说出的话却截然相反,“留全尸。” …………唉,多么亲切多么熟悉的土匪头子做派。 顾屿心道抛开事实不谈,这威胁还是挺吓人的……不对,挺有用的。 自己作为这段狗仗人势关系的实际受益者,在需要人的时候,理当为燕鹤青做些什么。比如此刻……站出来帮她唱一出红白脸。 顾屿面上神情温和,拿出在人界装谦谦君子的做派走上前去,四下环顾,行了一礼:“诸位可先听我一言。北鬼主她作为一方鬼主,说出去的话自然都会做到。冤有头债有主,但如今这桩债究竟是该算到这位姑娘身上还是诸位身上…………” 言及此处,顾屿有意停了下来。众鬼虽畏惧燕鹤青,却不大在意这不知从哪方角落中冒出来的小鬼。但此时眼见阁中形势骤变,自然不愿被他三言两语扯进那两人的恩怨中。 有急性子的鬼立时出言反驳:“你什么意思?我们来这儿不过只是求个长生方,彼此心知肚明的一场交易罢了,怎会知晓这阁主私下做了什么……” ……目光犹疑,言词闪烁。他在撒谎。 有死鸭子嘴硬的鬼:“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啊,北鬼主就算再问,我们也实在不知道啊……” ……嘴比石头还硬的后果就是尸体比飞烟还散…… 有直接磕头求饶的鬼:“是啊,我家里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稚儿都等着我回去赚钱赡养呢,鬼主大人开恩,放我一条生路吧……” ……虽然他自己看上去都有八十岁了。 ……真是毫无新意的说辞。 顾屿嘴角抽了抽,心道果然,人世那群无趣的人死了之后也是无趣的鬼。 眼见三方各执一词,撒谎的撒谎,嘴硬的嘴硬,求饶的求饶,就是不肯透露半点与这丹霄阁有关的消息。燕鹤青的耐心逐渐被消磨殆尽,将整座楼阁的闹剧尽收眼底,唇角一点一点扬起,眼眸中却无半分笑意。 她抬手取下凌烟腰间别着的金铃,轻轻一摇,四周立时寂静下来。 燕鹤青抬眼看向众鬼,轻声笑道:“都不知道?都不想说?全然被迫来此?你们是把本尊当傻子糊弄吗?既然是无用之人,那就—”她眼眸微眯,一字一顿吐出森然的字句,“都杀了吧。” 红豆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先佯作无奈地叹息几声,又眉开眼笑欣喜道:“早该如此。需要我帮忙吗?我很闲的,今天心情好,不收钱。” 燕鹤青看了她一眼,忽而就沉默下来。 ……毕竟别人也许只是说说而已,她是真的做得出来。 白衣公子默默走上前去,双手扯住红豆的衣袖将人拉了回来。 眼见这一场戏唱得差不多了,顾屿悄无声息地退回了角落里。北鬼主恶名在外,素来不在意旁人生死。如今耐心耗尽,原本想浑水摸鱼糊弄过去的众鬼登时慌乱不已。 一个个接连站起身来大喊大叫,胡乱恳求着北鬼主再给他们个机会活命。 燕鹤青沉默不语,只向乌归使了个眼色。乌归心下了然,捂着额头站了出来,大声道:“行了,行了,先别吵了。现下只能把你们知道的都说出来,若是能让北鬼主得到了想要的消息,说不定还能搏个一线生机。” 这些鬼愿意配合,事情自然好办许多。几人分散去询问,将搜罗得到的消息整理一番,只半个时辰便理清了大致脉络。 这丹霄阁许久之前不过一个供来往众鬼交易法宝丹药普通商行。阁中售卖长生药的消息约是在三百年前散布出去的。 原本诸鬼不过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来此看热闹。但后有垂朽病重老者入阁饮下长生药后容光焕发重返壮年,自此以后,前来求药之鬼便络绎不绝。 而今阁中的这些鬼,有些是年岁已高听闻消息后首次入阁,拿出攒了大半辈子的积蓄来求长生的。有些则是已多次同这丹霄阁做交易。 饮一次长生药只得十年长生。同时多次入阁所需银钱数翻倍,纵然如此,丹霄阁仍旧是门庭若市。 但说到底,若真只是如此,也不过一场交易,并没什么大不了。 问题出在不知从何时开始散布的传言上。 传言称这长生药的药引乃是活人之魂,需用特殊祭祀之法抽取,历经十年才能制成长生药。这消息传开后,不少鬼心生惧意,但仍有一些鬼被长生的诱惑蒙蔽双眼,选择无视。 “鬼主大人,小人真的知道错了。小人实在不该如此,只不过一时被那长生的传言迷昏了头脑。但小人绝没有杀人弑魂啊……鬼主您大人有大量……饶恕小人吧……” 燕鹤青神色冷淡,并未理会那求饶的鬼。她目光扫过众鬼,缓缓开口:“我不在乎你们来此为何,是否求药。我只想问问诸位,这用活人灵魂入药求长生的法子究竟从何而来?” 众鬼唯唯诺诺,噤若寒蝉。 这时,一直未说话的凌烟突然冷笑:“北鬼主管得未免也太多了吧。此城地处西鬼域地界,隶属西城鬼主管辖。说来说去都轮不到你来插手。 又或者,北鬼主不如猜一猜,长生药之事在西鬼域中传得沸沸扬扬,为何我们尊主仍旧愿意放任呢?” …………宋浮白你个混账! 不提西城鬼主还好,此刻一提起他,北鬼主周身空气直接冷冻成冰。 燕鹤青面无表情地走近她,眼中寒意更甚:“不管是谁,敢违背修罗道中规则,都绝不该姑息。宋浮白已经死了,既然你我如此有缘,本尊又凑巧路过此地,并不介意替他管管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烂帐。” “你胡说!”凌烟面色苍白如纸,整个人不住颤抖,再拿不出半分张牙舞爪的气势。她紧紧咬着唇,似乎极为痛苦,拼命摇头否认,“不可能,不可能,你撒谎,你一定在撒谎!他怎么会死?他不会的,不会……” 她忽而泣不成声。 玉钗随着她的动作从发间滑落,泪一滴一滴从眼中滑落,唇间被咬出了血,满是铁锈味。 “明明,明明已经答应过我的……”视线全然模糊,偏偏那人的身影无比明晰。依旧是长身玉立,温和的笑意。 很长一段时间里,凌烟怎么也想不明白,宋浮白对自己究竟意味着什么。他拉她出深渊,予她姓名,还她自由,亲自教给她一切。 后来她想得头痛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便也不愿再去想。只要留在他身边,……只要能看到他就好。 直到这最后一点希冀也被他亲手碾灭。 宋浮白在丹霄阁中抬手为她别玉钗,微微笑着,眼中是她看不懂的沉寂与绝望。 他说,凌烟,只有你能帮我了。
第36章 连心都没有,何谈真心 宋浮白认真看向某个人时,眼神中总会于不知不觉间带上深情意味。 那是她唯一的瑰宝,是她一生中所能片刻拥有的最好的东西。 她无法拒绝。 凌烟无声哭着,发丝散乱,唇间溢出殷红血痕,狼狈至极。但她丝毫不在乎旁人的目光,只是狠狠瞪着燕鹤青,双眸血红,整个人几近癫狂,一遍遍重复问道:“是谁?是谁杀了他?你知道是不是?说话啊,是谁杀了他?” 燕鹤青眉头紧皱,面上罕见地现出犹豫神色。现下这情况,任谁都看得出这姑娘和宋浮白关系匪浅。若是冒然告知她宋浮白的真正死因,她怕是会大受打击,急怒之下不知会做出什么不利之事。 但若是不告诉她宋浮白死时的真相,以她这岌岌可危的精神状况,情绪崩溃后也不知会做出什么癫狂之举。 …………………………左右为难。 宋浮白这货……还真是死了都不安生…… 耳边质问哭泣声经久不绝,燕鹤青眸中戾气渐重,于心间厌烦道,与其在这考虑究竟该如何委婉传达宋浮白的死讯,不如还是一剑把凌烟捅死,成全他们这对鬼鸳鸯吧。 她内心兀自矛盾,一味沉默不语。诸鬼又面面相觑,并不敢出声打扰。 红豆左顾右盼看看她,又看看她,时不时还要凑近看热闹,看戏看得不亦乐乎。白衣公子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态。乌归于心中暗自叫苦。 顾屿原本一直在看着燕鹤青,此刻见她面色不虞,难免亦心存忧虑。宋浮白身死的因由终归同他们这一行人脱不了干系,是否解释,该如何解释……以燕鹤青的性子,不愿撒谎的话,着实有些麻烦。 燕鹤青思忖片刻,终究还是放弃了劝慰凌烟的想法。她抬眸看向凌烟,神色隐约有些怜悯,言语却仍是毫不留情:“宋浮白死在他自己手里,天崩地裂处,尸骨无存。” 顾屿闭目低头,心道这下完了,这姑娘估计得疯。 然而凌烟却渐渐平静下来,她眼中满是茫然,不可置信地跟着重复了一遍:“……死了?……死了?……尸骨无存……什么都没了……” 她怔怔地看着地面,不哭也不笑,只不住喃喃自语。刹那间,凌烟的身上皮肤寸寸碎裂,如同从老旧斑驳的墙壁上脱落的白灰般扑簌簌地落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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