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人皮脱落后露出的不是白骨,也不是血肉。而是密密麻麻血红色的蚊蝇样的蛊虫。这些血红的蛊虫在她皮肤内里层层叠叠,重见天日的那一刻立时沿着凌烟的身躯落地,铺天盖地向在场众鬼奔来。 众鬼惊叫着四散奔逃,有老弱鬼腿脚不便,被那血红蛊虫追上啃噬,发丝瞬息由白转黑,面容神采奕奕。 然而不出半刻,那鬼便血肉枯竭倒在地上。死时身躯干瘪,发丝乌亮,仅脖颈四肢有细小伤口,看上去像是简陋蒙了人皮的骸骨。 众鬼见状惊惧更甚,争相涌向阁门处,只盼着能逃出去。红豆和白衣公子挤在他们中间,被裹挟着向外走。 燕鹤青身上已经爬满了血红色蛊虫,对眼前人的束缚令不减反增。顾屿同乌归也没能幸免,周身裸露出来的皮肤同样被血红蛊虫密密麻麻围了个遍。 但这些蛊虫虽然躁动不*安,却并没有急着吞噬他们。 燕鹤青冷冷看着凌烟,居然笑了起来:“你还有话要说?” 凌烟面上皮肤也已开始碎裂,一片大,一片落在地上,碧绿色的眼眸不住颤动,唇齿已然开始松动。她似是极平静,又像是极为失望,轻声道:“……我以为他还活着,我以为……他能成功。” “可是你说,他死了。那我这些年为他做的一切,为了他所忍受的痛楚,又算什么呢?你说,在他眼中,我到底算什么呢?” 她语带哀求,求助般盯着燕鹤青,试图从旁人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顾屿僵硬了一瞬,内心陡然升起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燕鹤青顶着满身的血红蛊虫,仍旧直言不讳道:“以我这么些年同宋浮白的交情来看,他这种人连心都没有,何谈真心。你在他眼中,总归不会是你想要的那种关系。” 好好好,完了完了。 看得出来北鬼主她一心求死,对这世间没有丝毫留恋了。 顾屿简直想当场吐血给她跪下了,别说了别说了好吗? 虽然早已深刻了解到了北鬼主大人她五行缺德,但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能不能还是稍微体谅一下您身旁另外两个战战兢兢将死之鬼的感受? 万万没想到自己做人的时候人生苦短,如今做了鬼,鬼生更苦短。 然而凌烟并没有如他预想的那般动怒或恼火,反而僵硬又古怪地扯了扯嘴角,苦笑道:“……果然如此吗?这些年我总是心怀侥幸,不肯认真去看,仔细去听,只一味想着自欺欺人……如今他死了,我也活不久了,而你们—” 她的一双眼睛颤抖着从眼眶中掉了出来,凌烟却恍若未觉,语调平静如初:“—也将死在这里,为他陪葬。” 燕鹤青直视着她面上那黑洞洞原本眼睛所在的地方,忽而语气森然地逼问道:“你杀了这座城的城主,偷了她的这双眼睛,给城中鬼卖长生药,这些全都是宋浮白让你做的?” 凌烟笑了笑,温柔道:“是啊,他让我做的。怎么样,我做得很好吧?我骗过了所有人,也包括你,不是么?” 燕鹤青轻笑一声,收起了手中的束缚令,将她放了出来。 凌烟愣了愣,感受到了周身束缚消失,试探着动了动手脚。……她的四肢也掉了下来,头颅落到了地上,发丝散乱,玉钗碎了一地。 凌烟惊叫一声,想要去拾那玉钗,却发觉自己已没了手脚,困在原地动弹不得。她又开始哀求燕鹤青,恳求帮帮自己。明明黑洞洞的眼眶没了眼睛,也没了泪水,偏偏嘴巴一张一合,就让人知道她在哭泣。 燕鹤青没有回答她,反而蹲下身替她捋了捋散乱的头发,笑得令人心惊胆战:“不行呢。我都要死了,哪有心思去管这种闲事呢。” 燕鹤青的手指上早已爬满了血红色的蛊虫,她却仍旧满不在乎,一下一下慢条斯理地替凌烟梳好头发,松松散散地挽作发髻。 发髻挽好的那一刻,凌烟的头颅骤然尖叫起来,一簇暗紫色火焰在她的眼眶中不住燃烧。轻烟缓缓从头顶上飘散,尖叫声渐渐小了下来,片刻后,再也没了声息。 顾屿和乌归齐齐松了口气。燕鹤青不咸不淡地瞟了他们一眼,冷冷道:“都快死了,还松什么气。” 失了凌烟的有意束缚,血红蛊虫瞬息开始钻入众鬼的皮肤肌理,啃噬血肉。众鬼挤在阁门处,一个接一个如秋日衰败的落叶般面容枯槁地倒了下去。 ……除了仍旧在笑眯眯看戏的红豆和一副不关己事态度冷淡的白衣公子。 顾屿只觉四肢及脖颈处传来些诡异细微的痛楚,顿时闭眼,心觉不妙,然而片刻后除了面容苍白了些,并无其他丢命的征兆。不免又大着胆子去睁眼去看其余人。 乌归身上血肉掉了不少,看着瘦弱得一阵风都能吹倒,身上蛊虫已经不知去向。但他似乎被吓得不轻,双手抱着脑袋抖如筛糠。 燕鹤青看上去没什么变化,身上的血红蛊虫已经尽数落到了地上,乖乖排成一列,正在被她不知从何处捞了根细长的木棍挨个敲死。 顾屿:“………………………………” 草率了。 太草率了。 许是他盯的时间过久,燕鹤青似有所觉地掀起眼皮瞧了他一眼,“唔”了一声,似笑非笑道:“都睁眼了还站在那不动,难道是回光返照真的死了?” 顾屿睁眼闭眼又睁眼,试图确认眼前并不是幻觉,低声应道:“……………………还没死。” 红豆双手抱臂,哼着小曲悠闲地站在一旁,手中一根金弦被绕圈打结四处晃荡。地上的血红蛊虫也跟着绕圈打结四处跑。 白衣公子有些嫌恶地盯着地上的血红蛊虫,而后面不改色优雅抬腿,气震山河一脚踩死。 顾屿抖落身上的蛊虫,终于有了些自己还活着的实感。他看着红豆手中那过于眼熟的金弦,又想起先前她突如其来的舍生取义行为,忍不住开口问道:“红豆姑娘,这金弦,被你换了?” 红豆看也不看他,冷哼一声,随意点了点头。燕鹤青打完了血红蛊虫,站起身走向了她,不动声色地伸手,道:“拿来。” 红豆撇撇嘴,笑眯眯地拒绝:“鬼主大人好气魄啊,我拼死拼活得来的东西,您伸手就说要。怎么?我竟不知,鬼界何时有这样的规矩?” 燕鹤青看着她,面无表情地又重复了一遍:“那不是你应该拿的东西,拿来。” 红豆瞪了她一眼,收敛了面上笑意,恶狠狠道:“不行!说了不给就是不给!有本事你咬我啊!有本事你来抢啊!” 好一副无赖嘴脸。 燕鹤青嘴角抽了抽,手中变幻出了方才随意从地上摸到的金铃,语气轻柔诱哄道:“别生气,我拿这个和你换。” 红豆若有所思地瞟了一眼白衣公子,眉开眼笑地同意了。 不知红豆是有意还是无意,拿出金弦的时机过晚,以致于此时阁中剩余的活鬼寥寥无几。 燕鹤青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隐约又有些头痛。阁中暗影并未完全散去,但已不那么急着向她诉说,只三三两两游荡在各处,彼此小声嘀咕着什么。 阁门被数重法术禁锢住,众人合力才勉强将门推开。然而出阁门的一刹那,只见城中铺天盖地的血红蛊虫,不见活人,徒余一地七倒八歪干瘪腐朽的躯壳。 燕鹤青手中攥着金弦,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又重新走入阁中,行至凌烟的头颅旁,闭目施法,将那碎了一地玉钗复原,又替她斜插入鬓。 美人怨,美人痴。这一生,她从来都没有过太多选择。 燕鹤青看着她,悄然笑了起来。
第37章 听话。 丹霄阁起了大火,一夜之间被烧了个干干净净。整座城中遍地都是血红蛊虫,行过处随处可见腐朽干瘪的僵硬尸体。 唯一逃过一劫的,只有孟婆开的客栈。淡青色的灵力化作屏障,隔绝外界一切干扰,勉强撑起一方安稳天地。 客栈内,身形魁梧的鬼仆役四处穿行,沉默着为众鬼送上安神汤药。那些侥幸逃出来的鬼惊魂未定,各自呆呆地蜷缩在角落里。 每当面前有人经过,他们便会惊惧抬头,眼睛神经质地转来转去。若来人再凑得略近些,几乎就要尖叫着跳起来,立时逃得远远地,又蜷缩在另一处角落中。 客栈二楼雅间中,孟婆蹙着眉坐在木桌旁,手中木质算盘拨得噼啪作响,将今日这笔账算到最后,眼眸中异样光彩一闪而过。 燕鹤青和顾屿围坐在木桌另一旁,沉默着饮茶。彼此间偶尔眼神交错,也只快速垂眸敛目,无话可说。 孟婆倒是不在意他们之间古怪的氛围,指尖微动,将那算盘轻巧一转,推到了燕鹤青面前。 她面上笑意盈盈,眼眸亮得出奇,对上了燕鹤青略显诧异的眼神,语气低柔道:“这么些人一日的饮食,汤药,住宿费,劳烦北鬼主一并结了吧。” 燕鹤青眼眸微眯,缓慢磨牙道:“……你噼里啪啦在那扒拉半天,就是为了找我算账?” 孟婆掩面轻笑:“不然呢?北鬼主总不会还指望我一介女流帮你上阵杀敌,出谋划策吧?” 燕鹤青低头看清那算盘上的数字,沉思片刻,觉得自己可以考虑考虑把孟婆也装进麻袋丢入轮回井了。 顾屿跟着瞥了一眼算盘,一口茶直接呛进喉咙里,面色通红咳嗽数声,这才勉强平复下来。他眉梢微挑,不动声色地瞧着孟婆,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两个字:奸商。 还是白日发誓都能遭雷劈的那种奸商。 奸商面上笑意不减,单手支颔,老神在在地盯着燕鹤青。素白指尖随意搭在桌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似乎极为笃定她会答应。 燕鹤青白了她一眼,直接了当地表示自己并不想做冤大头:“你若是养不起这三两小鬼,只管将他们赶出去就是。哪有让我付账的道理?” 孟婆微微蹙眉,似嗔非嗔道:“当然是为你积德啊。北鬼主大人这么些年造下杀孽无数,纵使我身处偏城也略有耳闻。 如今不就是天赐良机,只需给小店付账便能平白助你得功德。几万两银而已,这都舍不得吗?” 燕鹤青冷笑着反问道:“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既是罪孽深重,本尊要这些许功德又有何用处?” 孟婆面上神情渐渐冷了下来,终于懒得再劝,打了个哈欠,笑道:“……你知道师父在寻你么?他又熬制了新药,特意想让你去试试呢。不如我现在就传讯给他,让他过来?” 燕鹤青神色一僵,眼眸中厌恶情绪一闪而过。犹豫片刻,终究还是皱着眉提了条件:“付账也不是不行。但我要借乾坤盘一用。” 孟婆懒洋洋地站起身,眼波流转,看上去十分欣慰:“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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