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对吧,哥?” 死寂的病房内,光线明亮干净,并不显得阴森可怖,正中央竖立的病床上,用黑色绑带束缚了一道纤弱身影。 她头颅微垂,流泻的漆黑长发浅浅扫过左眼角的泪痣,半敛的眼睫轻颤,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低眉浅笑。 片刻后,她口中吐出另一道声音。 轻柔纤细,冰凉而潮湿,仿佛飘散在风中的细雨,却能听出音色低沉明显属于成年男子。 “不用管其他人,有我在呢,会没事的。” “嗯。”林归伞低低地说,“我将他们都送走了。” 林雨停从来不吝夸赞,“小伞真棒!” 林归伞微妙露出一点嫌弃,想了想就不说出来刺痛她哥那脆弱的小心脏,只有些疲倦地叹道:“但不知道为什么,只剩我一个人后,好像一下子失去了目标。” “我好累,想睡会儿。” “那就睡吧。”林雨停温柔地说,缱绻动听的嗓音好似一首安眠曲调,“不要让自己累着了。” 林归伞点点头,眼皮止不住下坠,大脑昏沉沉的如陷泥淖,像有一片安宁深邃的黑暗正如浓墨般迅速扩散。 她温顺地后仰脊背,倚在这张坚硬单薄的木板病床上,竟有一种陷入林雨停怀抱的错觉。 就像小时候,她被黑夜里树影狰狞的轮廓吓得睡不着,林雨停将她抱上膝头,用他那笨拙且磕巴的声音朗读童话绘本。 林归伞从来没有告诉他,她不是听故事才睡着,只是因为想到身边有他这个哥哥,再多的妖魔鬼怪也不害怕了。 林雨停的怀抱就给她这样的感觉。 像是婴儿回归到初生时的母体,浸泡在暖融融的羊水中,睡得安恬静谧,不必忧心世间一切烦恼,因为烦恼尚且不属于她。 林归伞紧皱的眉心渐渐舒展,唇边噙着一抹笑,似乎就要睡去。 极乐便是在这时到来。 伴随轻快的,小鸟觅食般蹦蹦跳跳的脚步。 林归伞顿时惊醒。 极乐此刻就站在她面前,歪着脑袋,上上下下打量她许久,欲言又止了好几次。 “好怪哦,再让我看一眼。” 林归伞一腔复杂的话语和心绪哽在喉头,最后噼里啪啦炸开成一句没好气的抱怨,“见到我第一句话就说这个?” “那不然呢?”极乐理直气壮,“又不是久别重逢,干嘛搞得肉麻兮兮?” 白发少年忽然打了个哆嗦,“还是说你满脑子被言情剧腌入味了?噫,恶心心~” 林归伞字正腔圆,“滚!” 极乐嘻嘻一笑,凹出一个街舞的造型,“听好了,我们几个要在疯人院外搞团建,但你猜,谁收不到邀请?” “You~~~” 林归伞:“……” 极乐放飞自我,演上了头,伴随一段旋转跳跃的街舞,“麻溜地回家吧,不然就留下来替我写作业。” 林归伞:“……” 许是见她半天没反应,极乐自嗨了一会儿就悻悻然闭嘴,清咳两声一本正经道:“林小姐,我带你回家。” 林归伞陡然睁大了眼眸,晃过一丝水光。 家。 她还有家要回。 为什么她会忘了呢? 她怎么敢说出失去目标这种混账话? 这时,极乐解开了拘束带。 林归伞脚一落地,就迫不及待给了他一个拥抱,“谢谢,谢谢你!” 极乐身板僵直,似乎不习惯与人亲密接触,双手安静地垂在身侧,丝毫没有回应这个拥抱。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她眼角的泪痣上。 真是一刻也松懈不得。 如果刚才他没有突然出现,打断林归伞的安眠,只怕她此时已与林雨停融合。 甚至于,放其他人走,她独自留下。 这种牺牲自我成全他人的想法,看似悲怆而美好。 但极乐有理由怀疑,乃至笃定。 这不是林归伞自己的念头。 至少不完全是。 这份自我牺牲的纯粹善意中,掺杂了林雨停个人的私欲—— 除掉林归伞身边所有人。 独占她。 极乐只感觉一阵牙酸。 林雨停这厮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智商属于能被他网骗的类型。 但扭曲程度与拉斐尔这庸医不遑多让。 他不由得可怜起林归伞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招惹上这俩贵物。 果然,还是由他极乐大人来拯救叭! 当他的替死鬼,好歹还能白得一份邪神权柄,虽然是不完整的那种。 总比落入那俩玩意儿的手里强。 极乐再一次坚定了想法。 “我该怎么做?”平复好心情后,林雨停飞快冷静下来,思索起正事。 “强闯。”极乐掷地有声说。 林归伞呆住,眼神里的古怪都要实质化。 极乐解释说道:“就在不久前,跟在晓姐他们身后目送他们离开,让我确定了一件事。” “庸医的领域范围只有疯人院。” “只要出去了,就代表从邪神手中逃脱。” 林归伞仍觉得不可置信,“那我们前几次的逃亡呢?不也逃出去了吗?” 极乐面无表情,“要么处于晓天仪的时间循环,要么是谢言竹的梦境,地图范围当然大,不过是假的。” 林归伞顿了顿,“既然这样,那些来自院外的人呢?警察也好,陶泽的母亲也是,包括我父母这桩案子,所有这些院外因素你想说都是假的吗?” “对。”极乐平静地说,“你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疯人院。” “与此有关的记忆,一切来自院外的事物,全都是拉斐尔填塞进来的赝品,如果此刻你站在花园眺望马路对面的街景,那也跟幕布一样是虚假的影像。” “所以我们需要找到被拉斐尔隐藏起来,通往院外的真实道路。” 林归伞问,“怎么找?” “都说了强闯啊。”极乐无辜地回答,摊了摊手,“路藏得再隐秘,把家拆了迟早都能发现。” 林归伞:“……好有道理。” 极乐还补充,“幸亏你提前送走了那四个,比起你我他们还是普通人类,留下会成为拖累。”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问吧。” 林归伞眼中流露明显的忌惮,沉声说道:“拉斐尔的阻拦该如何应对?” 极乐意味深长笑了笑,“这你不用担心,我暂时将他引开了。” 林归伞心底的不安没有丝毫减少。 但哪怕这依然是拉斐尔的陷阱又如何?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她现在只想回家,回到父母的身边。 “事不宜迟,走吧。”林归伞做下决定。 当他们推开病房们,脚步踏出去的刹那,似乎是意识到病人的出逃,整座疯人院悄然发生了异变。 天花板,墙壁,地板,每一处夹角与缝隙睁开密密麻麻的蔚蓝眼球,以警告般的目光无声凝视位于走廊的二人。 空间发生扭曲,这条路的尽头被无限延伸,正如同两片镜面之间的无限反射,一眼望去只有镶嵌在墙上数不胜数的眼球、门窗与白炽灯。 隐隐约约有一阵野兽般的嘶吼响起,那大概来自身披护士皮囊的怪物,此起彼伏分辨不清数量。 只有愈加清晰的嚎叫声,宣告它们的逼近。 “护士抓病人来了,快跑!”极乐说着一把握住林归伞的手,拉起她就跑。 另一只空出来的手不知在空中抓住了什么。 四周毫无变化的景致,似乎永远不会缩短距离的走廊尽头,在这一刻尽皆定格。 空间被锚定。 赶在被追上的前一秒,二人连滚带爬进了电梯。 惊魂未定地回头,追赶他们的哪是身披漆黑毛发的怪物? 无穷尽的黑暗仿若洪水般奔涌而来,跨越走廊十数米的距离只用了一眨眼的时间,近在咫尺,近到黑雾表面狰狞翻腾的轮廓清晰倒映在林归伞的眼瞳表面。 那像是爆炸产生的黑烟,充满黑砂的尘暴,成千上万个怨魂的集合体,呼啸而来,裹挟世间最刺耳嘈杂的尖叫,轰然一声撞在险险闭合的电梯门上。 残余的冲击力将电梯往上击飞到一楼。 叮—— 摇摇欲坠的门砸在地上。 搭乘电梯的两人跌跌撞撞摔了出来。 “卧槽,啥玩意儿这是?”极乐摸了摸扑通乱跳的小心脏。 林归伞也惨白着脸摇头,“不知道。” 二人心有戚戚对视一眼,默契地决定既然没继续追上来,他们也不深究。 仰头,却见偌大一所医院,二三十层高的大楼内了无人影。 即便离开大楼,来到晴空白云之下,周遭也见不到半点行人的踪迹,马路上一辆行驶的车也没有,唯独红绿灯由红转绿,开始了下一轮倒计时。 整座医院,更甚至整座城市只剩下孤零零的二人。 林归伞还记得极乐说过的话,所有来自院外的事物,都是拉斐尔强塞进来的赝品。 这副城市空荡的景象,只不过是幕布上的投影。 “去吧。”极乐在她身后说。 “揭开虚假的帷幕,露出世界真实的舞台。” 林归伞挺想吐槽一句,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诗意了? 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合时宜。 她暗自摇头,回忆陶泽那里学来的撬锁本事,费了许多功夫打开老式挂锁,推开那扇封锁住院区的铁门。 林归伞深吸一口气,一步踏出,终于在这一刻真正地逃出了这所疯人院。 仿佛是悬垂自云上的画布飘落。 眼前的世界天翻地覆。 城市的景象消失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座荒芜废墟。
第65章 天空是血红色的,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分不清此刻是白昼还是黑夜,油画般的云定格在死去的形状,仿佛水中腐烂的棉絮。 城市像是经历过巨物冲击,地表的建筑大部分被移平,仅剩下些许钢筋骨架维持昔日的轮廓。 陨石坑般的土地上,无数纵横交错的血管时不时抽动痉挛,铺开一张望不见尽头的血肉薄膜,许许多多球状的肉瘤遍布其间,微微翕动,依附于钢筋仿佛某种菌类的孢子。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突兀炸开。 几公里开外,曾经市中心的位置,一颗约有居民楼大小的肉瘤,如同胀破的气球般四分五裂。 飞溅的血肉块下起了一场腥红色的雨,弥漫的红雾中,依稀可以看见分不清物种的内脏,乱七八糟滚落一地。 世界像是早已死去,残余的尸体开始了腐烂分解。 上演一场荒芜盛大的鲸落。 林归伞驻足在疯人院的门口,脚步生了根。 像是观赏一副宏伟巨作,以凡人渺小的思绪一时难以理解其中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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