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子快来,这老板手艺真不错!”见凌岓和姜泠过来,之胖赶紧往旁边挪了两个位置。 “尝尝这个吧。”民宿靠山近,一到夜里气温就降下来了。姜泠还是穿着裙子,怕她冷,凌岓给她盛了一碗热腾腾的汤。 “谢谢。”姜泠接过汤碗,喝下一口,觉得味道确实不错。 “姜姑娘,我有个冒昧的问题想问你。”见姜泠精准无比地接过凌岓手里的汤碗,之胖心里疑惑。 “请讲。” “你真的是瞎…盲…”之胖轻轻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更正道,“你的眼睛真的看不见吗?” “真的。”除非必要,姜泠说话都是越简单越好。 “可你看着不像,你也不用导盲棍,走路说话也都和正常人一样啊。”之胖费解地挠了挠头。 “练的。”姜泠回答。 之胖不好意思再继续追问,把汤锅往姜泠那儿推一推,“老板说这是他们自己腌的腊肉,是特色,多吃点。” “味道还可以吗。”正吃着,民宿老板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走过来了。 “相当可以!”老郑赞不绝口,“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腊肉,您这儿能卖不?我走时候再带两斤回去。” “好,好,吃得好就行。不用买,我送你们点儿。”老板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人,被这么一夸,不好意思地咧开嘴笑了笑。 “诶,老板,您坐。”见凌岓给自己使了个眼色,之胖立刻会意,“我们这次来一是想来玩玩,二是想跟您打听点事儿。” 胖乎乎的人看起来比较有亲和感,因此,之胖总能在团队里充当套话的角色。 “你说嘛。”老板笑答。 “听说这附近山里风景好,还有野菌子,您给推荐推荐,这么多山,哪座适合这两天去?”之胖给老板倒上半杯啤酒,摆出一脸求知的表情。 “你们想去山里?”老板闻言,脸色一变,严肃道,“那可不行,七八月份正是雨季,山里危险得很。” “是嘛,我看这天气挺好的啊。”见老板严肃起来,老郑赶紧插话。 “你们不懂,山里的气候本来就和外面不一样,随时要变的。雨季进山更危险,万一遇到洪水滑坡泥石流可就出不来勒!”老板把那半杯啤酒一饮而尽,叹了口气。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不听劝。前几个月也是几个半大的小孩,说了不让进山非要进,最后死了两个伤了一个,图啥嘛!” “唉,也是,那我们还是别进去了,人得惜命。”之胖给老板敬了杯酒,然后用纸杯子挡住给凌岓使眼色的眼睛。 “是啊,人得先活着再说其他。”凌岓附和着,接上之胖的话头,“但是来都来了,既然不能进山,那您给我们讲讲山里有啥,听个故事也算不白来。” “你们真的不去?”老板有些怀疑地看着凌岓。 “真的不去。”凌岓说着,把手机递给老板,“要不把我们手机押给您?现在人没了手机都不能活,手机押给您,我们又没带地图,想走也走不了。” 老板被凌岓一长串话绕晕了,他把手机推回去,“我要你们手机干什么,我是想对你们负点责。出来玩要高高兴兴的,丢了命还能高兴起来嘛!” “就是这个理儿。”凌岓也敬了老板一杯酒,“所以您跟我们讲讲这山里的故事吧,讲讲山里的风景啥的,听您讲讲,我们就算去过了。” “对!对!”老郑刚啃完一个腊猪脚,对凌岓的话表示赞同。 “是啊,去是去不了,您给我们讲讲,就算听段儿说书。”洪钟一拍桌子,众人纷纷看向他。 “这山里能有什么故事。无非就是那些山神精怪的传说嘛。”两杯酒下肚,老板和几个人的距离拉近了些。 “有没有什么鬼故事?”洪钟越过身旁一直不说话的韩谦,探着头问。 “啥子?”老板睁大双眼,“鬼故事?” “额…就是灵异故事,不太正常的故事。”洪钟绞尽脑汁想解释得清楚一点,“譬如有没有什么神秘失踪的游客,半夜响起的哭声之类的?” “哭声嘛,倒是没有。”老板想了半天,继续道,“失踪倒是有,就是几个月前不听话非要进去的几个学生娃娃。” “您不是说他们死了吗?”老郑把凳子往前挪一挪,聚精会神地听老板讲。 “说的其实是失踪,但我们都晓得,失踪就是死了。”老板叹了口气,想起那天答他话的张朗,一方面觉得可惜,另一方面又怪自己没多劝两句。 “我还以为失踪的意思是找不着人了,以后说不定还能找着呢。”老郑嘟哝着,又问,“那他们失踪的地方有什么故事吗?” “他们失踪的那个山叫湔山,因为下头有条江,叫湔江。”老板搜了搜脑子里有关这座山的信息,缓缓开口。 “其实以前湔山好高勒,也不在现在的这里。现在那个都不是湔山原来的样子了。” “那次地震以后,湔山整个往下塌掉了,旁边比它矮一点的又靠过来了,两座山合到一起,又往前移了好远,就成了现在的湔山。” “地震?”姜泠突然问了一句 “对,地震。”老板说着,好像想起了什么,眼眶竟湿了,“看你们年纪也不大,对那个时候的地震可能没得啥子印象咯。” “我记得。”姜泠难得说了一个长句子,“一次十分罕见的大地震,很多人在其中丧命。” “那时候不小了,我们应该都有印象。” 凌岓记得自己当年还在上小学,下午上课的时候,家在东部地区的他感觉教学楼在晃。等回了家,所有的电视频道都在报道地震灾区,那是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遇难,也是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地震。 “但我记得,这里不是震源啊。”凌岓记得震源离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还有一段算远的距离。 “唉,就因为不是震源,当时好多人都不知道我们这里其实受灾很严重。”老板想起往事,擦了擦眼睛,点起一根烟,“我们那个时候也不晓得是住在啥子中央断裂带上。后来才知道不是震源,但在那个断裂带上,受的影响也很大。” “你们看我一个人在这里开个店,也是因为想守着老婆娃儿。”老板说完这句话,自己倒满一杯酒,一饮而尽。 众人猜到了老板话里的意思,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反倒是老板自己,喝完了酒,又继续讲下去。 “那个时候,就是地震的时候,在山上的人都莫得了。”老板拍拍老郑的肩膀,苦笑着说,“找不着的、没人认领的、被石头砖头砸得认不到的、只剩下半截子的,都叫失踪。” “当时山上也有娃娃儿,地震之后,有的父母跑过来找,山都变咯,娃娃儿又哪里还能找到。”老板又点了一根烟,回忆着。 “地震之后头几年,好些人会在清明或者过年的时候回到这里祭奠亲人。到了这几年,有的人搬走了,来这边的人也就少了些。” “说到这,我想起来了。”老板把身体往前倾了倾,“头几年,有人过来烧纸的时候说听到自己屋头的人喊他们。不过那个时候也没当回事情,可能是太想自己的亲人了。” “也是,因为太思念,所以会触景伤情,幻听了。”老郑听老板说完,心里也觉得难过。 “哎呀,搞得这么伤感。”之胖悄悄抹了把眼睛,举起纸杯打破低沉的气氛,“敬老板一个!也敬咱们的同胞一个!” 夜深了,老板收完碟子碗筷,晃晃悠悠回了房间。 “发给大家的东西都记熟了吗?”各回各屋睡觉前,凌岓问。 出发时,凌岓给每人都发了一份资料,里面是应急措施、湔山一带的地形图和近期的气候分析。 “记熟了,记熟了。”老郑和洪钟喝得有些多,但还是大着舌头回答他。 “那早点休息吧,明早五点见。”说完,凌岓和之胖各夹着一个人上了楼。 姜泠睡不着,她站在窗边看着不远处的群山——她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诚如老板所说,这里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上一次来时,这里并不是如今青山绿水的样子。姜泠还记得那几天的场景:残肢断臂随处可见、遍地哀嚎不绝于耳、碎石山屑和浊水泥浆混搅在一处、楼宇宗庙和塔柱林木都不能幸免于轰然倒塌的结局。 “我想回家”——韩琮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一向淡漠的姜泠突然觉得自己产生了什么不一样的感觉。 “别着急,我会带你回家。”姜泠不知在对谁说话,推开窗时,夜的寒气扑面而来,她却不觉得冷。 湔江,长江支流沱江的支流。江水流了千百年,哺育了许多来自不同民族的孩子。湔山依江伫立,为江水哺育的孩子们提供更为丰富的资源。 天崩地裂的一瞬间,古老的高山和它的孩子们埋在一处,血肉交融。 逝者已逝,遗憾长存。这些遗憾将在某一年某一天以另一种方式被弥补。而姜泠此行,不仅为了治好缠绵病榻的韩琮;更是为弥补一段遗憾。 远山寂静,盲女伸出手,一条银白色的小蛇吐着信子,攀上了她的手心。
第6章 篇一:泥下骨·百骨积聚 清晨五点,夏季的天空已经大亮了。洪钟迷迷瞪瞪下楼,又迷迷瞪瞪跟着身边的人走了一段时间,就听见之胖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前面响起:“到了,就这儿。” 青翠的苍山近在咫尺,即便已经不复当年耸入云霄的高度,却依旧叫来到山脚下的人油然而生一种敬畏感。 临行前,韩谦特意给众人听了一段录音——那是他以韩琮哥哥的名义同陈妍与罗子轩的对话。 幸存者只记得韩琮出事时所在地的一些特征,至于上山时的路,两个人都不太记得了——事实上,即便记得也于事无补,三个月来大大小小的雨早已经改变了山路的面貌。 “我有点能理解那几个小孩了。”之胖走在最前面,一脚跨过一条横亘在山路中间的裂缝,看了看天,“这么好的天气,搁城里头绝对不可能下雨。” 跟在他后面的老郑也跟着看了一眼天,万里无云,天蓝得像是修图软件里的纯色背景,阳光从叶缝中流出来,还能感觉到一点刺眼。 “这个地界儿,人杰地灵,但灾祸也多。”洪钟紧跟着老郑,发出感慨,“老天是很公平的,有好就必然有坏。这天府之国哪都好,养出来的人也都是了不起的人;但同样的,那些地质灾害带来的伤害也不少。” “前面应该快到了。”凌岓走在最后面,心里反复推演着路线。刚刚路过一个被巨石半掩的山洞,他想那应该就是韩琮他们避雨的地方。 果然,过了山洞不出二十分钟,众人就看到了那棵带有救援标记的树。 许是出发得早,也许是晴天路好走,走到树跟前时之胖看了一眼表,比预想的早到一小时。他转过身挥手,“到了到了!就是这儿!我们在这儿原地休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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