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条粗糙凌乱、色彩奇异暗沉,给人一种压抑的不适感,能看出来作画之人没什么绘画功底。 画里的场景有些眼熟,他心下一沉,追问是谁的画作。 “这幅啊。” 谷雨的嘴角带着笑意,“是祝师兄一日梦醒后所作,说是一个困扰了他许多年的梦。” 衔珏不由抬眸。 “让师叔见笑了,祝师兄不通笔墨,这么些年也就留了这一副。他虽看着沉闷,却心怀大义、对宗内的弟子一视同仁、很是仗义,大家敬他,也就自作主张留了下来。” 末了,谷雨还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既是装饰自家庭院,笔墨的好坏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师叔,这边请。” 谷雨将他引向厢房。 衔珏的厢房在四层,转过大厅挂画的长廊,便是冗长的阶梯,两人一前一后拾阶而上。 修行之人御行本是小事,只是无极宗素来有规,除却修行历练,其余时刻均得身体力行、不得滥用术法。 两人步阶时,正巧楼上也有两名弟子在拾阶而上,隐约有私语声传来。 “师父这次闭关据说就要飞升了,也不知今后这一门的师尊会是谁?” “这还用问,自然是祝师兄啦,毕竟是大师兄啊。” “可我听说祝师兄乃御剑山庄长孙,迟早是要回去继承家业的。我倒是觉得纪师兄更有可能。” “那可不一定,师父对祝师兄的偏爱可是有目共睹的,门内弟子对祝师兄的敬佩也是有口皆碑的,说不定祝师兄就一心向道,跟师父一样得道飞升了呢。” “话说纪师兄对你不好吗?” “......” 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即便是在一心问道的无极宗也不例外。 门内纷争被人偶然听去,谷雨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忙抬高嗓音挑起话题,对明日要去的洛河镇风土人情如数家珍。 “听闻师叔明日要去洛河镇,那里最出名要数那九月金桂,一层秋雨一层凉,一层凉意飘桂香。洛河镇的秋天像是泡在了桂香里,每口呼吸都沁人心脾。而且那里一过立秋,逢三都有灯市,不宵禁,站在洛河镇最高的洛河古塔之上,能赏一夜的灯市流光…” “你出生在洛河镇?” 衔珏顺势发问,唇角微微翘起。 “应该是。五十二年前洛河镇大旱,我是谷雨那日被师父捡回来的,应是家里养不活。” 谷雨语气轻松,像是谈论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自小修道之人除非格外天赋异禀,无家可归之人居多。 “不过好在师父看出我有些慧根,带我进山修炼。” 衔珏眼睫轻颤,恍惚间忆起五百年前那个干脆拒绝他上山修行的少年,依旧是眼前男子的模样,只是眼里多了光。 “多谢孟道长抬爱,众生皆苦,我亦深有体会,也明白得道成仙是众多能人异士毕生所求。奈何我生于田垄,眼界窄,只看得眼前这一亩三分地,守着一家七口的日子,便觉这人间值了。” 少年嘴边带笑,目光恬静而温柔,“若是这世上没有亲人,纵使长生不老对我来说又有何眷恋。”
第4章 一念情起,永世羁绊。 画面一转,十年后,人间瘟疫肆虐,衔珏再次奉命下山除疫,却发现少年原本幸福的四世同堂只剩下孤零零一人。 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已是满头白发。 他扛着锄头在山头刨坟,边刨边哭着问他,“道长,你说这人间怎这样的苦?活着难道就是来渡劫的吗?” “我每日辛勤劳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妻子勤俭持家,方能勉强维持一家老小的生计,虽度日艰辛,却亦能苦中作乐。一场瘟疫却将他们全带了去,人命既脆弱如此,又为何独留我一人于世?” 他不觉老泪纵横。 “留你一命,兴许是因为你还有未完成的使命。” 孟青玉理所当然道。 青年却转头望了他一眼,即便百年时光已逝,衔珏都仍忘不了那深沉一眼蕴含着的凌厉与苍凉。 “道长还是想劝我上山修炼?” 他的语气透着嘲弄与讽刺。 孟青玉有些不解,他向来无法共情,“你已了无牵挂…” “好一个了无牵挂!” 青年扔下手中的锄头,引天长啸,声音里满是悲凉与倦怠。 后来,他答应他,待他埋葬好亲人便随他上山,却在埋葬好亲人的第二天,从山崖一跃而下。 临去前,他满脸是血、匍匐在孟青玉的脚边哽咽道。 “道长,这世间的情爱,一旦发生,便永远不可能当作从未发生。一念情起,永世羁绊。只愿来世我能了无牵挂,一心向道,早日脱离这人世苦海…” 衔珏心口微微有些发胀。 来世,青年真的得偿所愿,了无牵挂,成了一心向道的谷雨,只是不知他是否是真的心之所愿。 一念情起,永世羁绊。 这八个字,衔珏曾记了很久,却如何都参破不透,只是每每想起,便会忆起那位让他一念动情破了色戒的女子。 临别时,谷雨摸着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拱手作揖道。 “师叔,说来惭愧,当年我师父清明子是看出我有慧根才带我上的山,可我修炼五十年却只至筑基,真是愧对当年师门对我的赏识,本来我也是没资格随你们一起去洛河镇除妖的,只因我曾长期驻扎洛河镇修炼,十分熟识地形人情,这才得了机会,明日一行还望师叔海涵。” 衔珏深知各人开悟快慢有别,宽慰道,“只要一心向道,其余不必介怀。” “多谢师叔,今晚若什么需求,可随时传音与我。” 说着,谷雨恭敬地递上一张传音符。 衔珏拂袖收下,回身去茶桌的蒲垫上坐定闭目修炼。 菱格门被“吱呀”一声轻轻合上,直到听到谷雨远去的脚步声逐渐消失,衔珏才猛地睁开眼睛,从乾坤袋中唤出师叔无忧子的传音符。 而那头正半醉依在藤树干上假寐的无忧子察觉“孟青玉”的传音符竟然亮了,瞬间就醒了酒,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差点一个趔趄从树上摔下去。 这小子不是四百年前就飞升了吗? 他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回应道,“来者何人?” “师叔,是我,孟青玉。” 听到熟悉的嗓音响起,无忧子醉眼圆睁,不可置信地开了传感,用灵识探查到其确为故人,心中愈发恼怒。 “好啊,孟青玉,你小子不才飞升天界不到半年,这就触犯了天条被贬了下来?以前也没见你这般不稳重呐?……” 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顿数落。 衔珏:你就不能想我点好。 他只能耐着性子解释道,“师叔,我此番下凡是来了一桩情债。” 无忧子凝眉会意,“可是那个叫白瑜的女子?” 衔珏颔首道,“正是。” 无忧子讪讪没了言语,没有意料之中的惊异,难得地正色道,“你寻着她了?” “恩,已找到她的转世 ,此番前来也是想借师叔弟子衔珏的身份在无极宗行动。” “好你小子,怪会钻空子的。” 无忧子行踪不定,所收弟子更是无从查证,极好冒充,且易自行发挥。 无忧子掏出酒壶,并灌了满满一口的酒,不知是对谁说道,“看来即便得道飞升,也仍是逃不开一个情字。” “是债,不是情。” 衔珏纠正。 他能十分肯定自己的心意,他无论是对白瑜,还是琉璃,都无情谊。 “你就死鸭子嘴硬吧,若真无情,又何必还债。” 无忧子略带醉意的嗓音格外刺耳。 衔珏气息加粗,不想理论,便就此打住这个话题,说起了近日的见闻。 说话间,无忧子乾坤袋中无患子的传音符也亮了起来,他不由大笑道,“师兄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那就有劳师叔了。” 衔珏垂首致谢,心想无极宗的动作还真是快,料想那两位道友一与他分开就迅速传音了无极宗。 无忧子这人散漫惯了,一向与一板一眼的无患子气场不合,几句话证实了衔珏是无忧子的弟子后,两人的传音符骤灭。 “这老顽固,还跟从前一样不近人情。” 无忧子望着灰暗下去的传音符,不由暗自编排道,都记不得上次跟他联系是几百年前了。 就在他恍然的片刻,一股熟悉的冷香袭来,一位带着面纱的蓝衣女子足尖轻点出现在他身前。 她背对着他、对月立于藤树支干的末端,巨大的圆月成了她婀娜身姿的背景,晚风撩起她飘逸的裙裾,她微微偏头,侧脸宛如神琢。 “孟青玉下凡了?” 她的嗓音如珠玉落盘,透着冷意。 想必方才的对话都让她听了去,无忧子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拂袖一跃,一身月白的长衫泛着冷光,与她并行立于支干末端。 满月之下,两道飘逸颀长的身影并行而立,微风浮动,出尘绝逸。 无忧子沉下嗓音道,“是,不仅换了个身份,还发现了琉璃,不过他似乎并没发现琉璃就是白瑜。” 蓝衣女子眸色微敛,“可切莫因他误了事。” *** 第二天天刚亮,衔珏、祝楠石、季长风与谷雨四人就已收拾妥当,简单吃过谷雨准备的早食,便御剑飞行前往洛河镇。 许是昨夜确认了身份,祝楠石与季长风明显对衔珏要亲近了许多。 四人排成菱形剑阵、负手立于剑,迎面的云层被剑气划出一个半圆的气阵,即便脚下的风景瞬息万变,几人衣袂纹丝不动。 谷雨领头,祝楠石与季长风左右并立,衔珏位于最后,也是最省灵力的位置。 可一向熟识路线的谷雨却几次落点不对,还以为是自己记性不好,记错了路。 “洛河镇被人设了结界。” 季长风掐指一算,神色凝重。 被设结界、隐去地域这类法术并不少见,可若是低阶法术,他们不可能现在才察觉,定是高阶修士施法才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 祝楠石闻声从乾坤袋唤出追踪符,正欲点燃,却被衔珏出声阻止,“不必麻烦。” 追踪符消耗灵力巨大,且对结界收效甚微。 衔珏从乾坤袋唤出追魂灯,转瞬一盏灯芯明亮、造型艳丽的莲花灯盏出现在衔珏的掌心,他抬眸对谷雨缓缓道。 “谷雨你可清楚记得如今一定在洛河镇的某一人面容。” “这是自然。” 谷雨答得爽快。 “来,握住它,清空灵台,只想那人面容。” 衔珏边将灯盏交到谷雨手上,边设下结界,将四人囊括在内。 “好。” 谷雨接过灯盏,闭眼屏息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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