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宁一一记下,最后,管事郑重其事道:“白天休息,晚上干活。” 尧宁疑惑:“为什么?” 管事眉毛便竖起来,声音也提高了几分:“让你干就干,哪儿这么多问题。” 说着骂骂囔囔地离开,尧宁隐约只听得什么“女人不中用”、“怕是他自己要用”、“小婊子”。 言语不堪,尧宁心中怒意微动。 西洲馆楼高三层,看着不大,但实际去打扫时才知道有多累。 日暮时分,尧宁开始扫地擦地,一直干到隔天鸡鸣,才能全部打扫完。没有灵力加持,以凡人之身劳作,一夜下来全身酸痛,衣服几乎全部汗湿。 她觉得这里定是用了什么术法,应是隐藏了一部分空间或是将场地折叠起来。 后面几夜尧宁凭感觉丈量了一下,约莫有一个问道峰那么大。 这么大的场地,竟只安排她一人打扫。 尧宁觉得姓陈的不只有问题,还很奸诈。 场地倒是其次,更让尧宁感到怪异的,是西洲馆,这个所谓茶馆的待客方式。 夜间开店,黎明闭店。 与她一同当差的,管事、账房、厨娘、丫鬟、采办有数十人,却不见什么茶博士。 客人都是男的,来了便有小厮接引到一间陈设华丽齐全的空房,此后便没了声音,也不许人随意出入,如此或是半个时辰,或是一整夜,便陆陆续续出来。 灯火极暗。一层楼只悬两个旧 灯笼,微弱的光线只能照出人影,大片大片浓重的黑暗横陈其间,若是不知情的人甫一进来,只怕会以为进了鬼舍。 尧宁警觉着,等着陈老板,或是他幕后之人露出真面目。 只是如此劳作了十数日,竟什么都没发生。 但尧宁感觉并不好。 不是什么强敌窥伺的不安,而是这里的人,或者说,这些人微妙的恶意。 管事喜欢责骂她,特别是在众下人都在时。 “阿姚,这里没擦干净!” “阿姚你饭吃到狗肚子里了,用点力!” “蠢货!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重新扫一遍!” 尧宁收束着灵力,就只能以肉。体凡胎对应着越来越放肆的刁难。修仙人即便身强体壮,半点灵力不用,也难以承受这样一刻不停的高强度劳作。 她放在寮房的工钱,总是不见,不论藏到上锁的柜子里,还是塞进被子里。后来尧宁学着他们缝了个装钱的荷包,挂在腰间,这才避免了失窃。 她擦地时,经常有侍女踩上她的手。 “哎呀阿姚,真是抱歉啊,我没看到。” “你跟她多说什么,一副骚样,肯定是勾引了老板,你没看今天她跟老板说话时,那腰扭的。” 走过昏暗的地方,擦肩而过的小厮想要摸她,被她躲过。 有人不死心凑近她:“跟哥哥睡吧,我今天的工钱都给你。” 这些都是凡人,货真价实,尧宁抬一根手指,他们都能灰飞烟灭,可修真者不能随意诛杀凡人。 她想着懒得装了,亮出修为,将陈老板打一顿,幕后之人出现就一起打,没出现就离开这里。 可为了凡人不痛不痒的为难,就轻易放弃计划,是不是太轻率了。 如果沈牵在,会不会认为自己性子浮躁,娇气不能吃苦。 尧宁倒不觉得苦,她只是愤怒,面对这些恶意,她觉得恶心。 刚离开悬清宗时,她被阿度白苏先后盗去钱财,那时许是她未完全入世,竟觉得新奇。 可此时此刻,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中,在昼夜不停的劳作中,在选择掩藏修者身份而以普通人存活时,这些不轻不重的恶意,让她胃中作呕。 这就是人间吗?这就是世人吗? 她曾经经历过的,但那时候很小,她刻意遗忘,后来又在悬清宗生活了那么多年,长辈慈爱,同门友善,晚辈敬她,她受的最大的苦,恐怕就是得不到沈牵的爱意。 宗主说她能将阳炎心法修炼到极致,发挥毁天灭地之威能,却不能将其修炼到全面,只能触及一半。 那时候宗主说,或许你可以去山下看看,看看太阳底下的阴影。 沈牵未下山,尧宁便也没下。 如今她在山下了。 她乃出窍期大能,居然被几个凡人难住。 尧宁将抹布往水桶里一扔,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对路过的陈老板道:“他们欺负我。” 陈老板看都没看她:“你好好干活,等资历上来了,不用做最脏最累的活,欺负你的人便少了。” 尧宁冷笑:“你不管?” 陈老板十分惊讶:“我难道要为了你一个扫地的,去教训我用了多年的下人?” 陈老板走后,有人窃窃私语:“就说她勾引老板吧。” “卖谁不是卖啊。” 尧宁面无表情。 当昏暗中再有人试图触碰她时,她用蛮力折断了那人手臂。 尖叫声引来整个西洲馆下人,有客人被打扰到,惊惶离去,陈老板气急败坏,扣了她五年的工钱。 “我才刚来十天。” “那就给我做满五年!不然你以为你赔得起我的损失!”陈老板恶狠狠道,拂袖而去。 尧宁转过身,下人们下意识后退一步,看向她的眼神带着点畏惧,还有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高傲的惊讶。 尧宁懒得再委屈自己,什么沈牵的看法,什么计划,她脑子坏了吗,跑到这种地方受这些莫名其妙的闲气。 可她也没想到,半刻钟后,她改了主意。
第12章 “如果我记得没错,是你…… 陈老板气得吹胡子瞪眼,将尧宁狠狠骂了一顿,让管事的好好管教,便径自回了房。 关了房门,陈老板脸上的怒气眨眼间消散,隔着窗纸,看着大堂中尧宁的剪影,若有所思喃喃:“阿姚么?” 西洲馆每个下人,都是他精挑细选的,无一不是自身气运与他相合,未来会对他有利的人。 阿姚自然不例外。 这姑娘除了长得格外好看些,也没其他特殊之处,姚老板原先早忘在后头,只当捡了个流落街头的富家小姐,至于因何流落,他不关心,也懒得过问。 但这个阿姚,似乎除了身上带着贵气,还有些他没看到的东西。 公然在西洲馆斗殴,往轻了说是不守规矩,往重了说是险些砸了他的招牌,这样的人会对自己未来有利吗? 莫非自己看错了? 陈老板沉思半晌,来到书桌前,提笔写下一个姚字。 然后在房间外落下一道结界,想了想,又加了两道。 然后闭目。 再睁开眼时,那张平庸的脸上已不是平平无奇的小眼睛,而是一双威严高贵的凤目,其中光华内敛,似是盛着天上星河。 凤眼上睫毛振了振,微微垂下,视线落在纸上的“姚”字。 陈老板眼前出现一片灰白雾气,他定了定目光,却什么都没看到。 “假名吗?”陈老板并未讶异,只是不知道阿姚真名,又要如何窥视她的未来呢。 他盯着“姚”字看了半晌,眼前浮现遇到尧宁后的场景。 流落街头,目光坦然清明,又带着一点什么都不在意的空茫。 面对繁重的差事时,却无一点委屈抱怨,管事虽时时挑刺,可他看得清楚,那姑娘做事着实纯粹认真,仿佛擦的不是西洲馆的地板,而是天界的玉阶。 随遇而安,心境从容又纯粹。 被下人们欺负,她气愤,恶心,却一点阴暗恶意都未曾生出,明明是被欺负的那个,看向下人们的眼神,却像是巨人看着咬伤自己的蚂蚁。 这不是普通的富家小姐,甚至不是普通的人世之人。 陈老板盯着“姚”字。 身居高位,哪个与“姚”同音或相似的字,才配得上这样的人? 陈老板冥思片刻,换了张纸,饱蘸墨汁写下一个苍劲浑厚的大字。 尧。 她身上的气度,仿佛一下子得到安放。 陈老板凤目微阖,神识沉入字中,耳边传来刀戈杀伐之声,世界在几下眨眼后渐渐清晰,陈老板神魂之中却陡然升起一股莫大的恐惧。 恐惧仿若天幕直压而下,而他渺小若斯,如何与天抗衡?他感觉冷,冷意透过血肉骨骼,直达神魂,那是一种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的绝望冷意。 “不对!不能看!”陈老板心中顿时明白,这个女人不是自己能窥视的人物,他想收回目光,却被那已然展开的未来画面死死攫住。 那不是他能撼动,不是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地方。 硝烟、冰火、大风、雨雪,苍穹如同巨大的漩涡,九洲之上电光游窜,雷鸣吞没一切声响。 陈老板用尽所有修为,想要闭上眼睛。 但他双眼仍旧绝望地、不受控制地大睁着,他看到了他此生都不想看到的一些大人物。 紫霄道君沈牵。 天枢派大小姐。 魔界护法白苏。 聆风地上凛然。 …… 九洲柱石一样的人物都在,他甚至看到了魔尊僵蚕。 这女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何她的未来场景中会有这么多大人物。 陈老板意识已然趋于癫狂,他见那些大人物皆仰着头,便忘记了自己先前的挣扎,也控制不住地仰头看去。 天穹之下,阿尧在那里。 她还是那张脸,只是身上不再是西洲馆的粗陋侍女服,而是一身鲜艳红衣。 她高居众人之上,垂目看向脚下。 陈老板只看了这一眼,瞬间神魂剧痛,画面遽然碎裂。 西洲馆的结界里,陈老板惨叫一声,死死抱住了脑袋。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一脸惨白地抬起 头,两行血泪自眼中流下,陈老板眨了眨眼。 “啪嗒。” 眼珠掉落,压在墨字写就的“尧”字上。 陈老板凤眼只剩一只,相较于方才受到的惊吓,他显然对此接受良好,捡起眼珠塞回眼眶,一边喃喃道:“没事没事,没多看,没多看……” 尧宁正被管事训斥时,陈老板下来了,他脸色不太好,左眼邪戴一只黑色眼罩,露出的另一只小眼睛叽里咕噜地乱转,就是不敢看向尧宁。 “都进后堂,我有事要交代。” 管事谄媚地应了一声,将众下人领至后堂。 陈老板走在前面,瞧着管事吆喝呵斥,平日不觉,此时看来竟十二分碍眼。 他左眼隐隐作痛,一脚踹在管事屁股上:“你给我闭嘴!” 管事立马收声,又惊又疑,只能恼火地瞪向后边众人。 进了后堂花厅,陈老板扶着额头在主位落座,才一坐下就烫屁股似地蹦了起来。 他惨白脸上挤出一个笑:“阿尧姑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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