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宁在西洲馆留下了,虽挂着管事的名头,实际上并不需她做什么,倒是陈老板痛失一名得力助手,但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劳累尧宁,只能自己昼夜辛苦,每日忙得焦头烂额、脚不沾地。 时不时还要去奉承一下尧宁,生怕这位姑奶奶有哪里不舒心,来日把西洲馆给拆了。 几日后,一队身着水蓝道服的修者入了西洲馆。 陈老板打起精神,十分恭敬地出来迎候。 尧宁看得清楚,那是北冥宗的人,镇守中则洲的古老宗门,实力强大,低调内敛,门人十分沉稳,言语间客气但疏离。 他们似是在寻人,描述了一番长相特征,陈老板的目光变得飘忽了起来。 然后那弟子展开一张画像。 修真者所作画像栩栩如生,里面人物骨肉丰满鲜明,与真人无异。 陈老板小眼睛眨了眨,额角落下一滴汗,强装镇定稳住目光。 画上之人是尧宁。 “敢问仙君。”陈老板恰到好处露出市井商贾的精明,“这姑娘容颜如此之盛,莫非是北冥宗仙子?” 弟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这是我们少主的仇人。” 陈老板打了个激灵。北冥宗少主的仇敌,那得是多大分量,那弟子言语间明晃晃的意思,是你若隐瞒不告,可要掂量后果。 北冥宗少主,中则之地谁人不知。 陈老板惹不起。 尧宁,陈老板更惹不起。 他目光一转,越过北冥宗数名弟子,刚好对上一双与画像上别无二致的眼睛。 陈老板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立马表露忠心,斩钉截铁道:“不曾见过。” 那弟子注意到他神色,转过身去。 一个穿着西洲馆统一淡粉侍女服的姑娘站在那里,清丽的脸上有星星点点的雀斑,神色怯怯的,对着陈老板一礼。 “老板,天子三号房的客人闹事,您看……” 陈老板咳了一声,立马竖起眉头:“没看我在与仙君说话,不懂规矩!还不退下。” 小侍女一脸惊慌,连忙低着头退下了。 临走时不经意一瞥,正好扫过画像。 那是尧宁与沈牵大婚时的装扮,描金嫁衣如火,九龙九凤冠绚丽庄重。 那日沈牵始终未曾正眼看她一眼,她知道沈牵心中不快,所以即便失望难受,还是安慰自己,至少他娶了自己,自己会是他唯一的妻。 沈牵那日喝了许多酒,仙酿醉人,被人搀着归来时已经脚步虚浮,一沾床便沉沉睡去。 尧宁精心的装扮,自始至终未落入他眼底。 这幅逼真的画像,却又是何人所作? 尧宁收敛神情,顶着雀斑小侍女的脸退下。 北冥宗弟子无功而返,也不怎么失望,只叮嘱陈老板若见过此女子,一定要告知北冥宗。 陈老板诺诺称是。 临走前,为首弟子看了眼三层楼高的西洲馆,轻声道:“中则洲卧虎藏龙,阁下隐于闹市,倒是屈就。” 陈老板整肃道:“雕虫小技,上不了台面,谢仙君高抬贵手。” 弟子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陈老板一转身,就对上了尧宁,幻容褪去,尧宁现出原身,陈老板一个激灵,连忙关了大门。 “姑奶奶,姑奶奶。”陈老板十足地委屈,原地来回疾走,“您怎么就惹了那么个混世魔王,那可是北冥宗诶哟,怎么办怎么办,要是泄露了可怎么办?” 尧宁安抚他:“不会有事。” 陈老板:“真的?” 尧宁:“真的。” 陈老板一下子放了心,拍了尧宁几句马屁,果真一脸轻松地重新大开中门,哼着小曲回了书房。 尧宁:“……” 陈老板对她的畏惧中,似乎夹杂着某种莫名其妙的信任。 她摇摇头,思考为何北冥宗会在此时寻她。 那日酒楼,说书先生曾说,自己离开悬清宗后,北冥宗少主闻之,携天枢派摇光仙子折返安慰沈牵。 说来按照辈分,北冥宗少主王勉之,亦即沈牵的姨表兄弟,还得叫尧宁一声“表嫂”。 王勉之嫌弃尧宁出身卑微,配不上自己表哥,大嫂没叫过几声,倒是一直琢磨着给沈牵和与沈牵门当户对的摇光仙子做媒。 所以此时寻她,大概是得了尧宁离开悬清宗的消息,确定一下自己是不是真消失不见。 尧宁自嘲一笑,沈牵丧妻也罢,再娶也罢,与自己何干。 她抬头环视寂静的楼宇,眼神锐利。 眼前“卧虎藏龙”、“屈就”于中则的西洲馆对于她的吸引,比沈牵大多了。
第14章 “我从未见过他看着一个…… 月上柳梢,陆续有客临门。 西洲馆仍是初见时那般,只零星挂着几盏灯,微光笼住方寸之地,大片浓重黑暗蛰伏此间。 三层楼宇寂静无声,行走间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尧宁转了转,看到拐角处有个小厮在擦拭朱漆扶手。 小厮见她来了,拘束地一行礼,尧宁认出 他,刚来西洲馆时遭了不少欺负,这年轻小厮并不在其中,甚至不同于冷眼旁观的其他人,这人想阻拦,只是碍于力量过于微薄,以及诸多顾虑衡量并未能帮上忙。 尧宁神色缓和,点点头,走过去突然又顿住脚步。 她转身问小厮:“你可知西洲馆是做什么的?” 她陡然发问,对方猝不及防间必见漏洞。 小厮只是有些疑惑:“回管事的话,西洲馆就是茶馆呀,您,您不知道吗?” “那茶博士在何处?你可见过侍女送茶入房?为何喝茶需要单独一间屋子?” 尧宁接连几问,小厮脸上愈发不解,茫然道:“就是这样的啊。” “就是怎样?” “就是……这样。” 尧宁又问了几句,小厮说不出所以然,更不觉此间怪异,倒是看尧宁眼神愈发复杂,仿佛她问了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他们不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 西洲馆若是普通障眼法,不可能蒙蔽出窍期的尧宁。 一定有什么关键的东西,自己未发觉。 尧宁有只觉,若是打通那个关窍,这里本来的面目将毫无保留地在自己眼前呈现。 她正思索着,突然传来两道脚步声,紧接着就是浓重的酒气,几句听不清的囫囵话,然后一只手落在了她肩上。 尧宁抬头,对上一张萎靡泛红的脸。 酗酒的醉汉,脚底虚浮,神色疲惫,眼中流出淫猥的视线。 尧宁眯了眯眼。 “客人,您有些糊涂了。” 一把清亮温润的嗓音传来,然后尧宁肩上的那只手就被人收了回去,力道温柔却不容反抗。 尧宁视线往后,突然神魂一荡,呼吸猛然急促。 沈牵。 那人十指纤长有力,握住醉汉的手,轻声道:“客人,我送您。” 说着不容置疑地带着醉汉往大门外走去。 擦肩而过时,他看了尧宁一眼,突然道:“姑娘,你肩上落了灰尘。” 说罢抬手拂了拂,动作间一股幽淡的花香若有若无传来。尧宁看向自己肩膀,方才醉汉搭上,因此衣裳上沾了些脂粉。 拂去脂粉,他向尧宁点点头。 两人四目相对,尧宁的心脏缓缓落回胸腔,不是沈牵。 那人长得与沈牵有三分相似,方才的角度,暗淡的光线下,让她恍然以为是沈牵在身前。 尧宁摸了摸胸口,然后问小厮:“那是何人?” 小厮越过她看向门口,挠挠头:“那是客人,小的也不知其姓名。” “不,不是那醉汉,是他旁边的人。” “什么?”小厮疑惑不解挠挠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是那白衣美人。”尧宁转头看小厮:“你看不到么?” 小厮目光飘忽怪异起来,隐隐现出恐惧,干笑道:“您,您不要玩笑了,那里没人啊。” 声音颤抖,像是被吓到了。 尧宁脊背升起寒意。 正说着,那白衣美人已送完客,缓缓往回走,他脚步无声,西洲馆里只有烛火与暗影摇晃,穿堂而过的夜风带着幽幽凉意。 小厮睁大眼睛看向尧宁注视的方向,眼神剧烈摇晃,他一个哆嗦,声音也带了点哭音,再次重复道:“没,没人啊,管事您不要吓唬小的,这黑灯瞎火的,怪瘆人的。” 尧宁盯住他双眼,一时不知这人是在演戏,还是真的一无所觉,她再次确认:“白衣,长发,美人,你果真看不见?” 小厮“啊”地一声惨叫,丢了抹布,跑开了。 尧宁再转过身,大堂里空无一人,白衣美人早不见了踪影。 她举目环视,楼梯上、二楼、三楼皆不见人影,一阵风掠过,扑灭了一盏灯笼,将落在她身上的暗淡光晕一并带走。 尧宁站在寂静的黑暗中。 方才的一切恍若幻觉。 尧宁心中升起丝丝缕缕的寒意。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晚上不睡觉时,阿娘吓唬她,说再不睡就会被鬼抓走。 “鬼是什么?”尧宁问。 “人死后变成鬼,活人看不见也听不见他们,但是一到夜晚,他们就飘在我们身边咧。” 尧宁于是想,既然看不见也听不见,怎么知道有鬼呢? 现在她好像明白了。 别人看不见,但她看得见。 别人听不见,但她听得见。 别人闻不到,但她闻得到。 尧宁突然感觉,整个西洲馆里,漆黑的角落,自己无法看到的背后、头顶,都有缥缈的人影。 可是她一转身,那些影子便自余光中消失。 难道她与这数十个凡人,这些日子里便是一直与一屋子鬼魂同居,却毫无察觉吗? 她挪动脚步,地板发出“吱呀”的声响,在隔世一般的寂静中十分刺耳。 西洲馆到底是什么地方? 隐于闹市。 名为茶馆。 昼伏夜出。 灯火寥落,不闻人语,不见人踪。 工钱是别处的几倍,下人们对此处一无所知,并不觉怪异。 出入的客人皆是男子。虽名为茶馆,客人却酩酊大醉,醉意中又带着萎靡。 西洲馆,西洲馆。 尧宁一边环视四下,一边在心中细细思索。 蓦然,心上出现一句诗。 ,吹梦到西洲。 白衣美人拂去她肩上脂粉,说,那里落了灰尘。 尧宁双目一缩,灵台瞬间清明。 了然的瞬间,眼前一下子灯火辉煌,明珠生光一般驱逐黑暗,喧嚣笑闹与丝竹管弦一拥而入。宾客往来,左拥右抱,入目一片旖旎绮艳,脂粉与龙涎交织,糅杂成一片活色生香的图景。 这里竟是一处男风馆,卖身的美人是男人。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04 首页 上一页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