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的三层木楼算不得宽敞,如今看去,煌煌灯火延伸之处看不到尽头,无数个富丽堂皇的房间依次排开,果然并非肉眼所见的方寸之地。 一片繁华迷乱中,身着白衣的美人停在楼梯处回首看她。 那人清冷的面庞上含了一丝愁绪,似是自责,似是怜悯,在那样的目光下,尧宁突然发觉,在对方眼里,自己大概是个柔弱无辜的普通凡人女子,误入了鬼魅淫乐的洞窟。 而他想拂去的灰尘,终究是落在了她的肩上。 尧宁想起初入西洲馆那日,日光明亮刺眼,二楼窗户缝隙中一闪而逝的华丽衣衫与鲜红蔻丹。 鬼魂不能爆于青天白日之下,那道身影似乎是故意让自己看见,以期自己能迷途知返。 若是凡人,日日与鬼共居一处,就算这些鬼魂并不恶意,是否也于阳气精魂有损?所以西洲馆的工钱才是别处的数倍,让这些下人们即便受气屈辱也趋之若鹜。 “虽知尧姑娘来历不俗,却未曾想姑娘能这么快看清西洲馆。” 不知何时出现在尧宁身旁的陈老板道。 尧宁打量陈老板,见他今日器宇轩昂,复杂的神色中夹杂一丝傲意,作为这个销金城的话事人,这番气度却是十分契合。 感受到尧宁沉默的目光,陈老板挺直地脖颈缩了缩,不自觉就低下头,微微弯折脊背,露出顺从伏低的姿态。 尧宁:“……” 见尧宁注视离去的白衣美人,陈老板十分有眼色:“此乃我西洲馆的头牌,是不是别有一番动人的情致?” 动人吗?确实。 这人有三分像沈牵,已然是人间绝色。 陈老板十分得意:“你别看他生得唇红齿白,像个娇养的公子哥,脱了衣服,身上可比脸强悍百倍。” 尧宁:“……” 陈老板神秘兮兮凑近尧宁,附耳道:“而且,他从不在下面。” 尧宁这回是真听不懂了:“不在下面?他要在上面?” “是!”陈老板自豪道,“再有钱有权势的客人,他只做上面那个,偏偏这样,每日等着见他一面的,排队都排不过来呢!” 尧宁后知后觉,好像理解了上面下面是什么意思。 她想问那人为何要在西洲馆,张了张嘴,却又想到,此地除了客人、她、陈老板与一干下人,余者皆是亡魂。 当此处真实面目展现在眼前的刹那,尧宁神识早已覆盖了每一个角落。 西洲馆,即是南风馆,障目手段了得,幕后的陈老板自然不简单。 尧宁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与魔界有何关系?” 陈老板轻摇折扇,长相普通的脸上露出一抹 笑:“陈某只是一个老鸨而已,与魔界无甚瓜葛。当日初识,尧姑娘是真的误会了。” 他大概猜出了尧宁的目的。 尧宁审视陈老板,盯得他咳了一声,讪讪收了折扇。 她看着这个市侩、胆小却来历神秘的男人,莫名觉得他说的话都是真的。 她觉得这个人没有骗她,也不敢骗她。 既然陈老板与西洲馆都与魔界无关,自己自然也无需再在此处逗留,她本想跟陈老板说要走,却脱口问了别的事:“他叫什么名字?” “无主。” 这名字倒是不太像烟花之地的花名。 尧宁:“为何娶了这样的名字?” “不知尧姑娘是否知道当世有位仙君,道号紫霄,生得清俊出尘,恍若谪仙临世。”陈老板眯眼道。 尧宁眉头狠狠一跳,并未答言。 “无主长得与沈仙尊有两三分相似,当日建馆,我便说给他取名紫霄,这样保准他恩客盈门,这个嘛,当然是迎合了一些不可说的情趣……” 陈老板咳了两声,有些畏惧地看了眼头顶,似乎怕自己的话被神识强大的修仙之人听了去:“但他不愿。 “他说容貌天生,不愿借别人的光,也不想亵渎侮辱堂堂仙君。我就让他自己取个名,他说名字只是个称呼而已,便随意取了一个。” 说到这里,陈老板小眼睛中流露了几分叹息:“便是叫这么个不怎么柔顺的名字,性子又执拗,规矩又瞠目,可还是引得无数男人疯狂,甚至不少富贵门庭,乃至仙门贵子情根深种,连带着现在觉得叫出‘无主’二字,也觉得清风拂面,花香醉人……” 尧宁:“……” 陈老板夸耀了一番,意味深长道:“尧姑娘若是对无主感兴趣,我让他这几日都不要接客,只侍奉姑娘,如何?” 尧宁想到那张酷似沈牵的脸,居然愣神了两息,才道:“不必了。” 陈老板看起来很失望:“你对他没意思么?若他知道了怕是要伤心。” 尧宁不解:“为何?” “他看起来很喜欢尧姑娘。”陈老板回忆过往,肯定道,“我从未见过他看着一个人,这么失神。”
第15章 “跟他睡过?”…… 尧宁跟陈老板说要走,陈老板嘴上挽留,但眼角眉梢的笑意已经藏不住,以致表情有些扭曲。 不知怎的,尧宁便起了坏心思,拉下脸一把抓住陈老板衣领:“我还挺喜欢这儿,以后会随时回来看看。” 陈老板瞬间神色僵硬,欲哭无泪,干巴巴笑道:“那真是太好了。” 当晚回了下人居住,因西洲馆的隐藏已被自己识破,那些靡靡之音便接连传入耳中,其他下人不知情不受影响,独独吵得尧宁睡不着觉。 她懒得下结界,便上了屋顶吹风。 西洲馆屋顶比看上去的高,立于其上似乎可伸手摘星。 想着那些被术法隐藏折叠的空间,尧宁觉得陈老板每日收入一定十分可观。 她静静吹着晚风,思索今后该去何处,又想为何过了这么些时日敌人始终再无动作。 耳边传来一阵清澈悠扬的箫声,尧宁心中为之一静,不由闭目倾听,边感受着清风拂面。 曲毕,一道温润嗓音响起。 “尧姑娘要走了?” 尧宁睁开眼睛,是那位头牌,无主。 即便知道这人不是沈牵,可尧宁第一眼还是难免心脏漏了一拍。 无主白衣翩飞,眉眼精致,笑意浅淡温柔如一江春水。 尧宁转眼便清醒,沈牵是清冽的,冰冷的,是昆仑雪顶,终年积雪不消,这人就算容貌像了三分,给人的感觉却是决然相反的。 尧宁点头,想起他的善意,认真道:“谢谢你前番好意。” 无主摇摇头:“不值什么。” 不知是否是尧宁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人目光中带着点慈爱,很像是在悬清宗时,宗主看她的眼神,却又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无主收了箫,抬步走近,距离尧宁一步之遥处,抬起的脚尖犹豫了片刻,还是收了回去。 两人隔着一个有些刻意的距离。 无主打量尧宁,感叹道:“你长大了许多。” “公子何出此言?莫非我们从前见过?” 无主不置可否:“太久了,你大概浑然忘却了。” 夜风不知何时变大,半城的树木尽皆折腰,二人立于风中,衣袍猎猎,一股泥土的腥气弥漫四周。 无主抬了抬手,身周的风一下子小了许多,一片刮落的树叶打着旋儿落在了尧宁肩头。 无主盯着那片树叶,伸出手轻轻摘下来。 叶子落在微风里走远,他的手却仍停留在尧宁肩上。 未曾触碰,却又不离去。 尧宁隐约觉得气氛古怪起来,她刚想后退一步,突然眼前一道白光闪过,而后紫色雷电蛇一般激射而出,将无主逼退几丈。 风势陡然变大,一道笼罩整个西洲馆的风印在天上张开,扑鼻的雷雨气息中,尧宁腰上一重,有人握住了她的腰,然后不容拒绝地将她带进怀中。 尧宁抬起眼。 是沈牵。 沈牵低头看她,紫色雷电在他身周游走,他身上带着春夜的寒意,胸膛的触感却又火热。 尧宁听到他轻轻的喘息,似乎疾奔许久。 沈牵玉冠束发,白衣若世上第一捧雪,仍是那个出尘的紫霄仙君。 只是眼下有一点微不可见的乌青。 他攥尧宁的手力道很大,尧宁感受到这人如雷电一般蓄势待发的怒意。 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在碰触到沈牵的眼神后没了声音。 沈牵的眼神很沉,目光一寸寸掠过她的脸,像是苛刻的商人检验入手的贵重物品。 目光巡视到尧宁微微张开的唇上,然后尧宁看到他喉结蠕动了一下,抿起了嘴。 沈牵开口,声音不复从前泠然,低沉中带着沙哑,尧宁以为他要生气,却听他冷着脸低声说:“为何不辞而别?嗯?” 最后一字尾音上挑,慵懒黏连,不像是兴师问罪,倒似西洲馆里欲拒还迎的调情。 尧宁心跳渐渐急促,一时说不出话来。 下一刻,沈牵鼻翼翕张,脸色忽然变了。 他重新凑近她,没有触碰,却又轻轻一下就能触碰,他嗅闻她的脖颈、耳后,然后是脸侧。 腰上又是一紧,尧宁觉得自己骨骼似乎马上就要被捏碎,沈牵的气息不稳:“你身上沾了什么气味?” 尧宁不知自己身上有什么气味,大抵是西洲馆的脂粉熏香,沈牵不喜欢这些,她下意识觉得自己需要沐浴。 沈牵却是别过头,向几丈之外的无主看去。 自他方才出现,除了将无主逼退,便再没给对方一个眼神。 其中的傲慢自不必说,就算这人离尧宁过近让他不悦,他也未曾将人放在眼里。 可是这一眼,却蓦地让沈牵周身气机一下子凌厉了起来。 尧宁看到沈牵下颌绷紧,盯着无主,眉梢微微下压。 无主只是个亡魂小倌,尧宁不想沈牵误会,却又怕是自己自作多情,正无措时,只听沈牵嘴里缓缓吐出两个字。 “是你。” 尧宁看向无主。 在沈牵跟前,这人即便容貌黯淡下去,气度却仍是从容的,甚至相比沈牵明显躁动的心绪,他白衣不染纤尘,神色宁静温和,更像是居于高位的俯视姿态。 尧宁一愣。 沈牵道:“桃花庵的宗主历来神秘莫测,没想到会混迹于南风馆。” 桃花庵。 尧宁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 魔界的合欢宗,以双修采补提升功力,当日抢劫自己银钱的阿度,使的是一招“三月桃花浪,江流复旧痕”,回溯时间,尧宁差点着了道。 阿度那一招已经让尧宁十分惊叹,而眼前看起来翩翩君子的无主,竟是桃花庵的宗主? 无主轻笑:“若未藏身于此,也不能有幸遇上阿宁,与她共居一室十数日,再于今宵同赏明月。” 这话说得暧昧不清,无主清秀的眉眼转瞬间蕴上靡艳之意,倒真有了合欢宗的风韵。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04 首页 上一页 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