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牵为她洗手作羹汤。 若放在从前,会让尧宁多么难以自抑。 今时今日,尧宁久久看着沈牵,却只是笑了一下。 那笑凄凉而落寞,让沈牵心中一紧:“你不愿意吗?” 尧宁摇头:“沈牵,你是不是觉得,你想要什么,就一定能得到。” 沈牵怔了怔。 他想要的就一定能得到吗? 年幼时他渴望阿爹阿娘的慈爱,却只能一个人,羡慕又难过地窥视褚良袖向她父母撒娇。 后来父母故去,他想要修得大道,飞升上界,却始终无法摆脱天道藩篱,失败了一次又一次。 如今,他想要什么呢? 他想要他的妻子与他一同回悬清宗,问道峰,回他们的家,他知道自己不够体贴,从前冷落尧宁良多,但这次他会试着弥补。 他找了尧宁好久,没了溯源镜,九洲之大,芸芸众生中,他要如何寻得一个隐入人海之人。 困顿不得其路时,上凛然寻到他,一开口便是打趣:“我就说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人心甘情愿跟你那么久,我看尧宁八成是……” 八成是什么,他精神恍惚抬起头去看上凛然,却见对方突然停止幸灾乐祸,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于是便寻到了尧宁。 但尧宁与别的男人过从甚密。 尧宁说要与他各修大道,互不侵扰。 他想要的,好像从来就没得到过。 尧宁见他不答,认为沈牵是默认,她心中涌起说不出的怒意:“为什么要来找我,为什么当众与我亲吻,为什么我说了从此各不相干还要纠缠?” 尧宁每问一句,便上前一步,沈牵被逼得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上门板。 尧宁嘲讽一笑:“是因为觉得只要你招手,我必会回头;只要你稍稍恳求,我一定不会拒绝;只要你稍许恩泽,我就不能自已。” 字字锥心,将自己过往的卑微软弱掀到台面上,晾在日光下,尧宁轻声问他:“是吗?沈仙君。” 沈牵想要否认,却又无法否认。 他们唯一的一次亲吻,尽管结局并不美好,但他记得,开始时尧宁是喜欢的。 既然爱他,他已经哄她,亲她,为何她不愿回来? 尧宁与他离得很近,他一偏头就能再次亲住她。 不知为何,沈牵难得的有些慌了,他不想再听尧宁说这些话,他害怕一些话出口,他们之间的裂缝就会倾塌成深渊。 尧宁在他耳侧,缓慢而坚定道:“可是,沈牵,我不爱你了。”
第18章 “那时候还未与你成亲,…… 尧宁说,她不爱他了。 沈牵仿佛瞬间陷入了无声之境,世上一切声音都缥缈远去,耳边只仿佛反复回荡着尧宁那句话。 可那话语无法落入他的耳中,即便那声音刹那间响了一万八千次,自己也无法准确理解其中的含义。 沈牵眸光摇动。 尧宁没有看他,她越过他要去开门。 她要离开了。 离开这里,离开我身边,从我乏味可陈的一生中彻底退场。 沈牵心中只剩这个想法。 他蓦地抓住尧宁手臂,力道大得骇人,然后猛地将人拽到自己怀中,两只手死死锁住,像受伤的猛兽牢牢护住自己赖以生存的最后一点口粮。 骨骼发出难以承受的哀鸣,沈牵的力道和眼神很不对,仿佛失控入魔了。 尧宁心中一惊,看向沈牵。 他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一贯的清冷淡漠,只是眼中压着沉沉的光,看起来有种恐怖的空洞。 身上的气息未曾改变, 沈牵道心尚稳,不曾入魔。 尧宁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恼怒起来:“放开我!” 沈牵充耳不闻。 尧宁毫不犹豫运转灵力挣脱钳制,然后狠狠甩了一巴掌。 “啪。” 清脆响亮的一声。 沈牵的头歪到一边,白皙脸上浮起深红指印,一丝不苟束起的发丝垂落几缕,缓缓转过头看尧宁。 昏暗的灯火下,沈牵形容狼狈,眼神幽深。 他微微抿着唇,静静看着尧宁。 那是沈牵不悦的表现。 尧宁哼了一声:“你在干什么?” 沈牵没有回答,尧宁本不愿与他多言,可胸臆中一把怒火突然就燎原而起,她使劲推了一把沈牵:“说啊,你想干什么?” “说了不爱你了,不爱了!”尧宁吼了出来,话一出口,泪水随之而下,“你还想干什么?啊?你还要自大到何时?” 她嗓子颤抖着,声音粗粝,泪水汹涌而下,她在心里说,别哭了,不要在沈牵面前哭了,可是却无法控制住夺眶而出的眼泪。 心被一把攥住似的疼,尧宁泪流满面,又扯出一个自嘲的笑意:“是我曾经太惯着你了,所以你觉得我尧宁今生今世,只非你一人不可吗?” 尧宁声音蓦地尖锐:“不是!你配不上我的心意,我不喜欢你了,我讨厌你!” “我这些天遇到的男子,个个比你好。”她梗着一口气,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沈牵,残忍道,“你又冰冷又无趣,我腻了。” 之后是长久的,仿佛光阴都沉寂的沉默。 相比与尧宁的失态,沈牵从始至终都没多少表情,他冷得像一尊神像,看起来欲念与悲喜都是清浅平淡的。 良久,沈牵开口,声音还是平稳的:“那夜,你说你不嫌弃。” 尧宁愣了一会,才想起沈牵说的是什么时候。 淮水之畔,她算计他,与他接了一对姻缘灯。阴暗小巷里,红衣少女声音轻柔而魅惑。 “反正我不嫌弃你冷冰冰又无趣,你娶我好不好?” 她说着不嫌弃,可明明是卑微的,祈求的,恳求神明眷顾一般。 尧宁以为沈牵不会记得。 她闭上双眼,再睁开时是与沈牵如出一辙的平静:“哦?是吗?” 轻轻一笑,浑不在意似的:“那时候还未与你成亲,但是今日,我腻了。” 沈牵被细小虫子蛰到了一般,盯着尧宁的双眼。 两人沉默相望。 无声的对峙中,沈牵眼中的冷意似乎要溢出。 他想起幼时往事,他那时候还小,性子没现在那么冷。 父母又一次云游,却不愿带上他。 他学着褚良袖撒娇未遂,在父母下山时死死拽住他们衣角,耍赖要求:“不许去!” 年幼的沈牵眼里压着凶光:“我要阿爹阿娘陪我,你们不许去!” 阿爹叹了口气背过身去,阿娘缓慢而有力地掰开他的手,蹲下身与他平视,动作温柔地整理他弄乱的衣襟,眼中却是浓郁的失望。 “沈牵,阿娘说过,此行非去不可,既然结果无法更改,你还这样撒泼哭闹,只会让人厌烦。” 阿娘的话语仿佛再一次在耳畔响起。 只会让人厌烦。 尧宁方才也说,她讨厌他。 “尧宁。”他说,“我知道了。” 他觉得心腔腾起一股寒意,好像幼时的乌云再次罩顶而来,沈牵挺过那阵让人无限下沉的冰冷,目中一切情绪退潮般远去。 “你要走,解除道侣印,我都知道了。” 尧宁没想到沈牵转变得这么快。 她怔忪片刻。 心中有个声音在嘲笑,说:看,你又自作多情了。 沈牵嘴角勾起一个细小的弧度,竟是十分地地体,仿佛方才他的蛮横只是尧宁错觉。 也的确像是错觉。 那样的沈牵,尧宁从前从未见过。 “从前是我不好。”只是几息之间,沈牵又恢复成往日那个清冷疏离的仙君,嗓音柔和,却没有温度,“日后,你善自珍重。” 尧宁突然觉得心一空。 她本以为,沈牵自以为是,认为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已经足够让她伤心。 原来更伤她的,是她误将沈牵一时的纠缠,当做了他有一点在意她证据。 其实那只是她的幻觉。 她的确在痴心妄想。 所以,结束了是吗? 一切都毫无悬念地迎来了终结。 竟然这么……简单。 沈牵转过身,烛火下的侧脸寒冰浸玉一样白,仪态仍是优美的,脊背挺直,宽肩窄腰,颀长的身体裹在白色门服里,只看个背影,就能感受到缥缈的、不可亵渎的气质。 尧宁感觉胸腔传来钝痛。 痛得她整个人都想要蜷缩起来。 可她面上仍是无甚表情,站立如一根翠竹,只是眼中不知疲倦似地流下泪水,聚在下巴处,然后“啪嗒”掉在木质地板上,砸出一个小小水花。 又一滴泪坠下。 时间仿佛无限拉长,晶莹的水珠倒映出窗外快速蠕动的,蛇一样的东西。 尧宁与沈牵俱是一凛,两人几乎同时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魔气。 西洲馆外。 无数蠕动的黑色藤蔓顶破土地,纠结缠绕着向虚空之上攀爬,西洲馆方圆半里被突然出现的藤蔓墙壁与外界隔开。 灰白拖尾的魔物嬉笑怪叫游荡,阴冷污秽的气息陡然升起。 天色顷刻间暗了下来。 普通人被这异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有怪物啊!快跑!” 人们回过神来,大街上霎时乱做一团,多数人慌不择路,只能被人群裹挟着,不知往何处去逃命。 一个慌乱的女子被挤出人群,哭喊着大叫“阿爹!阿娘!” 人群乱成了一锅粥,无数声音充斥耳畔,她的叫喊很快被吞没。 她与阿爹阿娘走散了。 身边掠过嬉笑的灰色东西,她手臂一痛,被生生咬下了一口带血的肉。 “啊!!!” 女子惨叫一声,几乎就要晕厥。 她大约十四五岁,花一样的容颜惨白如纸,一头漆黑的长发散乱披下,簪子早不知掉到何处去了。 又痛又怕,她按着伤处哽咽着跟上人群,却又被挤出去,狠狠摔在了地上。 她抬起头,瞧见自己摔倒的地方是一家米铺,紧闭的大门外还有两口没来得及收进去的陶瓷米缸。 女子颤抖着着爬过去,躲在米缸后。 小孩子一样尖细的嬉笑声仿佛在很远的地方,又像是贴着她的耳朵。 她怕极了,紧闭双眼,死死堵着耳朵,心中不断祈求“不要找到我,不要找到我。” 耳边果然安静下来,就连街上混乱的人声都像是渐渐消失。 她颤抖着将眼睛睁开一点,只见街上仍是拥挤的逃亡人群,那些人嘴巴一张一合,是在说话,也有单纯尖叫大喊的,人们脸上无一不慌乱恐惧。 可是奇怪的是,没有声音,她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周边安静得诡异。 她抖如筛糠,眼泪一下子涌出,却拼命遏制着,不敢发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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