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时幼想起了一卷书。 云倾散人书房中的《玄黄异闻录》,她从小趴在案上翻过无数次,其间记载着无数神魔奇事,其中一篇浓墨重彩,只为讲述一个名字—— 玄霁王。 那是她记忆里最深为刻的一个人物。 书中言,玄霁王乃苍生怨气所化。九百年前,他诞生之初,一霁玄光照万里,九州万鬼皆伏首,故得名玄霁王。 他生来便为杀戮而生,动辄横尸遍野,一念之间屠尽三千修士,将当年承天榜上那些名动天下的天才,尽数焚为无名白骨。 时幼记得书页上的插图,记得那张与他身份反差极大的面容,连书中提到的泪痣,位置都丝毫不差。 不会的,她想。他不可能是玄霁王。玄霁王被封印了五百年,永不见天日,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渐渐地,一缕好闻的雪松香气,悄无声息地钻入她的鼻间。 那味道冷冽、干净,带着几分清幽,仿佛雪落松枝,沉静之中裹挟着杀意。 时幼的呼吸猛地停滞。 她想起书中记载过,这便是玄霁王独有的气息——人未至,香先来,闻此香者,命绝于前。 突然,她感到手腕传来一阵细腻的触感。 低头看去,那只带着暗金指套,白得如同琼玉的手,正抬起她的手腕,指腹擦过她的肌肤,将那掺着尘泥的血污拭去。 玄霁王的动作很轻,仿佛害怕弄疼了她,又仿佛在仔细确认着什么。 时幼屏住了呼吸,书中说他生来便为杀戮而生,这样的存在,又怎会对她散发善意? 她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思考了,干脆立刻闭上眼,装死。 那男人的手落在她肩上,一股冰凉的力量渗入骨骼,顺着血肉蔓延开来。痛楚没有减轻,反而愈发清晰,像肉泥被重新捏回人形的过程。 筋骨重塑,五脏翻涌,每一次疼痛都像是一把刀,硬生生把她重新雕刻成了人形。 身体内荡漾开一种陌生的力量,热得像是火焰在骨血中燃烧。她的肌肤渐渐恢复了温度,一度冷下去的血脉,也被重新点燃。 玄霁王的手,忽然从她肩上离开。 下一瞬,时幼感到自己被他横抱了起来。 她的脸侧贴在玄霁王的胸膛上,震耳的心跳并没有如预期响起,反倒是一片沉寂——不对,不是没有心跳,而是极其微弱,微弱得像是随时会停。 这般强大的人,怎会心跳如此微弱? 时幼强迫自己不要去想,满心都是装死,装死,再装死。 这时,有脚步声响起。 起初,只有一个人。脚步沉稳,落在地上,十分有规律。 不多时,更多的脚步声从远方传来。 一个接一个,一声接一声,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涌现。时幼不敢睁开眼,但她知道,这些脚步声的主人,绝不是人,而是百鬼山上那些赤红色的眼睛。 它们就是循着气息来的。玄霁王身上的雪松气,就像一把锤子砸进深渊,让整座百鬼山都随之苏醒。 脚步声起初稀疏,后来越来越密,无数双脚从四面八方涌来,涌向他们所在的方向,如密集的雨点落下。 这些脚步声重重叠叠,步伐齐 整得可怕,却始终没有越过某条无形的边界。 时幼忽然意识到,他们不是来对抗玄霁王的。他们是来奔赴一场,蓄谋已久的朝圣。 因为他们的王醒了。 这时,脚步声停了下来,像被斩断了一般,戛然而止。 短暂的沉寂后,一道声音从鬼群中响起,尖锐、刺耳、不成调,像被锈铁刮出的裂音。 紧接着,是一连串复杂的音节,嘶哑、低沉,似人非人,更像是某种古老的语言,低语、呢喃、啜泣……各种声音夹杂在一起。 时幼本能地知道它们的意思——它们在迎接玄霁王,在向他臣服。 玄霁王停下脚步。 他抬起左手,动作不疾不徐,骨节修长的指尖在唇间轻轻一按,发出一丝气音:“嘘——” “别吵醒她。” 这道声音很轻,却像沉雷般劈开了整个百鬼山的雾气。 所有的低语、呢喃、喧闹,在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过。鬼群集体低下头,整个百鬼山陷入了更深的寂静,只有玄霁王的脚步声再度响起。 他抱着她,一路向前走去。 可时幼的脑子却像炸了锅。别吵醒她?为何不能吵醒她?为何这般护着她?为何他会抱着她? 这些问题像乱麻一样盘踞在她脑海里,越缠越紧。 时幼觉得,这一段路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又好似从未开始过。时间在她的脑子里变得无比缓慢,心跳声越来越沉重,她的意识模模糊糊,却也在同时确信,这人定是玄霁王无疑。 他抱着她,走了很远。 一路的颠簸让时幼更加疲惫,几次她几乎要昏过去,但每次都被自己的恐惧拉了回来。她不确定自己一旦昏过去,还能否再度醒过来,也不知道会在醒来时面对什么。 路途遥远,先是平稳的踩踏声,伴随着偶尔的沙砾摩擦,而后,她听到了回声。 那是另一种脚步声。 空旷的声音,回荡在某个封闭却巨大的空间里,带着不小的回音。 是宫殿吧,她想,只有宫殿,才会出现这样的回声。 她知道自己正被玄霁王抱着,穿过一道漫长的长廊。接着,她被轻轻放在了一张软垫上,似是一个寝殿内部的床榻。 时幼忍不住想睁眼看看,可又强迫自己安静,任由他动作。 她听见,外面风声微弱,有水声响起。 有人端着一盆水进来,脚步谨慎又恭敬。几道身影隐约靠近,发出古怪的耳语。她听到玄霁王衣袂扬起的声音,像一声不容置疑的命令,迫使那些脚步的主人全然散去。那人亲自俯下身,拿起了打湿的帛巾,连发丝也被捋开,为她仔细拭去额角的血迹。 那湿漉漉的帛巾路过额角,路过嘴边,路过耳后,再到指尖,她能感觉到玄霁王的动作极慢,甚至可以称得上温柔。 那温热的触感每到一处,身上的疲惫便被一分分剥离。 指尖的血迹也被擦拭干净,帛巾在胳膊肘处停了一瞬,再向下拭去。 “王,她是谁。” 门外,一个少年的声音传来。 时幼在脑中,勾勒出声音主人的模样。年少、清冷、不带一丝情绪,像一把朴实无华的短剑。 玄霁王没有立刻回答。 他低着头,握着帛巾,将它在温水中缓缓浸透。水波绕着他的指节荡开,他拧干帛巾,将她手腕的血迹擦得干干净净。 玄霁王声音很低,但时幼听得很清楚。 “一个运气还算不错的人。” 时幼忍住将指甲嵌进掌心的冲动,选择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 在终于擦干全部血迹之后,玄霁王起身,转身离开。他走到门口,忽然停了片刻,似在吩咐什么。 她听到帘幔被掀起的细响,有几个人走进来,她们手指纤细,将她身上衣物换成新的一套。凉凉的布料贴在身上,她一根根发丝被拢在一起,时幼被重新梳理得干净整齐。 在一片空寂中,时幼听见低低的音节从她们的唇间逸出。那些音调古怪又空灵,仿佛不是属于人间的语言,却意外地清晰明了。 “好美的人,像一个真正的公主……”声音发出真诚的惊叹。 时幼不明白,自己为何能听懂。可她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深思,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恢复了寂静,那些身影悄然离开,帘幔重新落下。 她终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于是,她迅速睁开了眼。 青铜香炉内轻烟袅袅,只见四壁皆镶嵌翠玉,雕梁画栋间点缀着金银细纹。床幔如流云垂落,四角挂着垂珠的玉坠,玉坠相击,发出叮咚悦耳的脆响。 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忽而蜷缩成一团,没有抽噎,没有声响,只是像破了个小口的水袋,泪一滴一滴地滴落在枕上。也不知哭了多久,眼泪流干了,枕边的湿痕都被夜风吹得冰凉了,她缓缓拭去泪水,眸色空空的,像极了窗外的夜。 再次抬起头时,她的目光,已再度变得明亮起来。 “时奕,你承受的痛,我定会加倍还回去。” 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恨意,“天命算什么?从今往后,我时幼,只信我自己,我会做天命的主人。” …… …… 二十八道回廊的彼端,有人正安静听着少女的决意。 九百年间,玄霁王的脸上从未有过笑容。毕竟这世间的万物,连让他回头的资格都没有。没有何物足以让他动容,也不配让他动容。 可今夜,玄霁王却斜着倚在嵌金的矮榻上,低低笑了一声。仿佛在九百年沉寂里,他终于找到了一件值得细看的东西。 从未有人见过他笑,因此无人知晓,他笑起来,竟有一双浅浅的酒窝。 不谙世事的少女,果真很有趣。他想。
第3章 双生印时幼素来喜爱贪卧迟起,可…… 时幼素来喜爱贪卧迟起,可那毕竟是曾经的她了。 窗外天色渐明,她盯着帐顶发了会儿呆,意识到自己并不困,于是麻利地翻身下床。 赤足踩在地上,明明枝头已现黄叶,却温暖如春。 她披了件外衣,推开门,眼前是一条金砖堆砌出的长廊。 廊道宽阔幽深,玉柱参天,与光影交织成冷寂的碧色。四周寂静如死,唯有她的足音回荡,轻轻敲在玉石地面上。 时幼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鬼极殿。 《玄黄异闻录》中描绘过它的模样。九重穹顶,四百八十柱石,长廊三万步,环绕整个鬼域的核心,是玄霁王平日生活的宫殿。 可现实与记载之间,有太多不一样。 书中言,这里是一片死地,荒凉、冷寂,唯余鬼气弥漫。而她所见,却是满目的生机,连廊柱上的漆纹都没有半分剥落。 每一个转角,每一扇门,甚至墙上的雕纹,都像刚建好那日一样,没有丝毫破败,光洁如新。 她这才明白玄霁王的可怕之处。 按理说,玄霁王恶事做尽,恨他入骨之人数不胜数,这座宫殿,早该被众人烧成灰烬才是。 原来,哪怕被封印五百年,玄霁王的世界,依然光辉如昔。 正出神时,身后忽有脚步声响起。 一双缀着银线的小靴映入时幼眼中,靴尖恰停在几步之外,像是被精确计量过。 她回首,目光与来人撞个正着。 那是一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右耳处挂着一只纯银假耳,真耳早已被齐根削去,能隐隐看见平滑如镜的断口。身上的黑色长袍乍一看普通,实则表面平滑,没有一丝皱褶,一看便知料子上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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