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大家皆是打量起殿中人来,无一不是年轻貌美的小娘子。 乔苑珠有些疑惑,今日之诡相,再加上皇城之事,难说不是妖邪作祟,何以玄都观不知晓呢? 见乔苑珠没有接话,递药的小娘子接着说:“此事也难说与今日相关,我只是一时联想到罢了。” 心中的不安在群女中蔓延,乔苑珠试着去唤醒闲闲,捏了个诀将它送出去,可是闲闲往外飞了三两步,便找不到路似的飞回了她的袖中。 看来此处的路,确是堵死了。 众人歇息地差不多,便继续赶路,在原处待着只能等死,闯一闯或许还有条生路,且前头还有人引路顶着,天塌了也还有高个子。 回廊中的景致差不多,不时有几间相似的殿室,时间在这样的环境当中过得很慢。 久到乔苑珠都觉得此生漫漫,要被困死在这里,忽然之间,前头的路又出现了岔口,这一次,竟是四条通路,四只鬼影。 “第二个问题,师无能,该不该杀?” 有了第一回 的经验,乔苑珠似觉得,这些鬼影心中是充满怨愤的,便顺着它来答,总不会出错。 “该。” 话音落,四道回廊合成中间一道,众人便有沿着回廊开始往前走。 只是希望再一次落空,众人便都愈发觉得,死期不远了。 众人一次又一次地走过岔路口,鬼影也并不发难,只是在提出问题,等待她给出答案。 “第三个问题,背叛者,该不该杀?” “第四个问题,榨取者,该不该杀?” “第五个问题,人有我无,该不该杀?” …… “最后一个问题,大道之一统,万物皆为我之踏脚石,该不该杀?” 乔苑珠在最后一问面前停下来,此时面前的回廊已经多达百条,悬在空中的白色鬼影亦有百个,一百道幽怨凄厉的嗓音齐发,惹得人脑中似有千刀万剐。 她思索着,前面百问单独来看,乃是再寻常不过的问题,好像就是随口这么一问,为了泄愤,要寻求她千百次的认同。 可是若将那一百问串联起来,倒像是从一个人出生,到拜师学艺,再到寻仙问道,最后站在世界之顶峰往下俯瞰。 提问者是一个已经登上山巅的成功者。 他狂傲、野心勃勃,这些疑问不是他在征求同意,而是内心真实之想法的抒发,只不过借她的口,再说一遍罢了。 那么最后一问当中,所问的该不该杀,便不再是该不该杀大道一统者,而是在说,万物皆是我的踏脚石,这些卑微渺小的踏脚石该不该杀。 乔苑珠决然般抬眸,不准备再与他玩这样无聊至极的游戏,便随口道:“该啊。” 百道鬼影正要放她们过去呢,却听见乔苑珠又道:“我说的,是你。” “从头到尾,该死的都是你。” 百鬼激愤,竟是妖气暴涨,一道道黑红色的鬼气自百鬼身后迸发,随着一声声撕心裂肺的鬼泣,出乎乔苑珠意料的是,身后的百名小娘子,竟是一齐红着双眼,朝着她的脖颈掐了过来。 有一个例外,便是冯钰。 百十双齐齐掐过来,纵使冯钰惊狂着、颤抖着从层叠的外围不停地拉开赤眼癫狂的少女,到底是无济于事。 乔苑珠一时气滞,天旋地转。 “快,逃。” “逃——!” 这一声惊吼,似是将冯钰吓呆了。她没被百鬼吓着,没被癫狂的群女吓着,生是被这一声撕心裂肺,将内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唤醒。 “我,我去找别的路。” “一定有别的路可走!” “妹妹等我!” 冯钰拔腿便往反方向跑去。 乔苑珠透过眼缝去看冯钰的背影,不知怎得,竟像是被掏空了所有的力气。 心中酸楚万分,前路未可知,这一眼,别是永别才好。 眉心的咒印已经烫到了极致,竟是直接化作无数道相通的咒印,密密麻麻沿着她的身体铺开来,直至咒印遍布她的全身。 此时她发髻之间的那枚白珠簪又重新亮了起来,一层极薄的雾气将她笼罩。 周遭的环境千变万化,幻境中亦有人脸在不停的变换。 她先是瞧见了一处破败的茅草屋,天下大旱,那处人家早已经没有吃食,两个大人成日在屋中闲躺。一旁早出晚归的三岁稚儿手脚皆被磨破,嘴唇干裂,手中拎着乞讨来的零星半点吃食,自己都已经饿得不成人样,却是不敢将他幼小的掌心亦能包裹完的脏馒头自己吃下去,只因为他的脖颈上,手脚上皆拴着链子,像一只被人厌弃的狗。 后来稚儿长大,有了些力气,一日他没出去耕作讨食,而是烧了一锅水,将他父母活活烫死了。 稚儿随着一个野游道人离开了荒村,从此踏上修仙学道之路。他进步飞快,帮着道人解决好几个大妖祟,破烂道人竟是一夜之间声名远扬,得了些钱财,开起了道观,统领一方道修。 少年成长到能独立解决邪祟,便被师父派到一处雪域妖山,道说那处有万年的妖兽,取其妖丹可修为大成。出发之前,道人没与少年讲,雪域妖山不止一头妖兽,乃是上千头万年妖兽,便是境界最高的修士,也有进无出。 少年去了,险些丧命,但是到底取回了妖丹。与道人邀功之时,竟是没想到,道人欲抢他妖丹。他不肯给,道人便索性将他一起打入炼丹炉,要将他和那些妖丹一起炼了。 丹炉的火足够将他的皮肉烧毁,他化作一滩血水,竟是没有失去意识,一旁的千颗妖丹释放出阵阵妖气将他的血水护住。他从滚烫的炼狱中重生,千颗妖丹为他重塑肉身,他似地狱爬出来的兽,丑陋无极。 丹炉再也无法承载他的躯体,爆裂开来,碎片穿过道人的身躯,将他切割成了千万片。 重塑肉身的少年人神难挡,他打上了九重山巅,将一众道貌岸然的仙人杀干殆尽,又去到那云沧之极北,在那处遇见了一尾神鲛。 神鲛替他重塑了身躯样貌,又将他做了加强和美化,竟是一夜之间将他从其貌不扬的山野少年,变做了一个身形伟岸的美男子。 神鲛一族,孕生天地灵气,被他斩尽的仙班便是由此得来。 这一瞬间,他似乎意识到了一件令他颤抖兴奋无极的事。 仙神已陨殁,天地之灵气源头尽在他的脚下,他想做神便做神,想成仙便成仙。 他杀光了神鲛一族,只留下了帮他重塑肉身的那一尾,以及一颗华光四溢的传世鲛珠。 变换着,变换着,乔苑珠在那个男人身上看见了一张帝王的脸,随后是一张公公的脸,再后来是一张嬷嬷的脸…… 是顺嬷嬷! 乔苑珠瞳孔猛地一缩。 她眼前漆黑无极,便是凭着本能伸出手去捞, 一把将先前的百个鬼影掐到了手中。 满身的十字印在发光发烫,发髻间的白珠绽放着所有的光辉。 “是你杀了我的庄林巧?!” 这话是疑问,更是质问! 她手中的鬼影在疯狂地搅动身躯,如同白条蛆虫同时在她手中窜动!黑红的鬼气四溢,百道声音响起。 “你就是鲛珠!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就是那颗我找了千百年的鲛珠!” 乔苑珠手顿了一顿。 什么鲛珠? 她不是娘亲的孩子吗? 她不是桑桑的子民吗? 然而不等她再想下去了,鬼影变换着脸,逐渐合成了一个人的影子。那影子丑陋极了,没有面貌,只是一具披着无数张人皮的肉虫。 肉虫鬼气暴涨之间,身躯依然是变得越来越大,乔苑珠无法再将它攥在手中,那肉虫便当着乔苑珠的面膨胀,直至填充满整个大殿的空间。 其身躯之下尽是血脓,散发的气味便是恶臭也难以形容。 皮肉所至之处,竟是将先前陷入癫狂的少女们尽数吸附了过去,并鼓动着腥臭的肉团,将她们一寸一寸地吞噬进去。 如巨型灯笼一般大的双眼紧盯着她,又张开血盆大口朝她袭来,而她的身躯在这时竟是半点都动不了了。 “我耗费千百年的心血寻你,令你的同族在这片土地上降下瘟疫,瘟疫所过之处,非是神鲛一族不能活命。” “我引你来京都,早想讲你吞入腹中。可是有人却要我等,等你成熟,等你能发挥出最大的效用。” “可是我等不了了!杀神弑仙的反噬,让我的身躯快要溃烂,便是少女童子的血都洗不净污秽!” 便就是在这声声血泣当中,乔苑珠又没入了一片黑暗。 只是这黑暗充满了血腥之气,充满肉腐之味。 - 大殿之外。 千百个血月当空,无数妖兽在空中盘旋,散发出来阵阵恶臭,又发出声声足够撕裂人魂魄的嘶吼声。 它们并不来自于妖市,仿佛是一夜之间自天地之间萌发,再由一股神秘的妖气滋养生长,如今在此处盘旋,是为了分一杯羹,分那一杯传世鲛珠之羹。 会仙观早已经不似白日的仙气缭绕,此时已经变做了一座坟山。 观中游人皆以被不知名的妖气控制,化作了行尸走肉,在山间游荡。 以汤池园为中心,山体呈现放射状的开裂,那缝隙之下,岩浆之中,是无数道鬼手在翻涌抓挠。 人间炼狱的模样。 祝爻立在半空之中,看着汤池园的方向。那处黑气最浓的殿宇,期间还隐有丝丝灵气在其间缭绕。 “你的好伯父!可要吃掉你的妻子了。”他微侧首,“你不着急么?” 他总是这幅散漫模样,口中这样说着,眉头却紧锁。 徐枳也立在不远之处,目光未从大殿移开过,手握却邪宝剑的手因为紧握而变做青白色,骨节和青筋毕现。 他胸膛有符光乍现,是此前与乔苑珠结下的死契。 乔苑珠身死,他亦不能活。 只是他们现在还无法靠近大殿半寸,横在他们中间的,是显出真身的堂堂武贵妃娘娘。 她半身是人,半身是鱼,周身布满了如同尖刺一般的鱼鳞。 “你这人好生奇怪,里头的怪物丑陋不堪且不说,他杀你全族,你却还助纣为虐?” 武贵妃面孔极为精美,令人盯久了,便会无我地陷入进去,无法自拔。 抛却那一张脸,她的周身似乎受到了极严重的诅咒,除开尖刺一般的鱼鳞,遍布是黑色的瘤子,每一处瘤子上头有无数密密麻麻的孔洞,那些孔洞里头似乎还有蛆虫在搅动。 “神鲛一族,认定一人,便是终生,便是他将我杀了,将我当作躯体的养料又如何?我亦无怨无悔。你道我是背信弃义的同族叛徒,我却道我是打破千万年以来囚禁桎梏的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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