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终完成了一切,重新走到姜芜面前来,向她伸出手,“走吧。”他说,怀抱着一种对一切的接受和容纳。 姜芜拉住她的手,站了起来,由于久坐,她站起来时眼前一黑,脚步不由得有些踉跄。卡穆尔正要伸手去扶,瞥见德卡斯特望他时那仿佛杀人的眼神,缩回了自己的手,笑道:“如您所愿。” 他们穿行过这一片狼藉的花园,德卡斯特说:“这里没有任何危险了,会有人来收拾这里的。我想,很快这座庄园就会迎来新主人了。” 在马车前,霍恩斯静静地等待着,他看见走出来的人影之形容:卡穆尔显然的有着恶魔的经典特征,如果走在大街上应当会造成非常大的骚动。而姜芜和德卡斯特虽然身体发肤保持完好,但身上的衣物可谓是一塌糊涂了。 他什么都没问——姜芜在心中再一起赞美了他的这一美德。她现在算是明白德卡斯特为什么指派霍恩斯来当她的随从了。这位庸常的主教并不具有如何的伟力,也难看出对女神多么虔诚,唯一的特长可能就是擅长用魔法驾驶马车为 其提速,然而他实在是太寡言少语,对一切缺乏好奇心了,简直像是吞掉了自己的舌头。 走到马车的车厢前,卡穆尔抢先一步,他横在姜芜二人与马车之间,带着笑恭恭敬敬地俯下了自己的脊背,腰弯得很低,在腰窝处形成了一个方便的台阶。 姜芜登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即便感到一阵好气好笑:他要做那车厢与地面上的一节台阶,以方便他的主人能够优雅从容地进去。 这实在是一个过于妥帖的人肉装置了。通常有此习惯的,除却那些裙摆层层叠叠,束腰紧到难以呼吸的贵族小姐之外,唯有腿脚实在不便的老人和病人会令他的仆人如此伺候他。 姜芜正想说什么,然而她身旁的德卡斯特已经踩在了卡穆尔的背上。他的动作太流畅,不带有羞辱意味的停留,好像确实只是上了个台阶那样,快速地进了车厢里。 卡穆尔仍然保持着那个恭敬的姿态,只是艰难地斜眼瞪着已经端坐在车厢里的德卡斯特,一字一句地做口型。 他说的是:“你算什么东西?” 德卡斯特似乎看见了,似乎没有看见,似乎看清楚了却没有读懂他的唇语,总而言之,他并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笑盈盈地看向姜芜,说:“走吧。” ……倘若卡穆尔现在不是隶属于她,姜芜真挚地猜测,德卡斯特或许会当即让这个造成了惨案的恶魔横死街头。圣子阁下的一言一行就是那个意思:想杀了你,只是因为一些原因隐忍了,但我还是要找尽机会让你感到不快。 她看着卡穆尔用自己搭就的台阶,只思衬了一瞬间,便迅速做出了决定:卡穆尔的身影消失了,她强迫地把他收回到了自己体内。 她敏捷地一步翻上了马车,德卡斯特的笑好像真切了一些。他拉开了自己那一方的车帘,对着驾车的霍恩斯说道:“走吧。”
第17章 “欢迎您,刈割者阁下。…… 由于疲惫,在坐上座位的一瞬间,姜芜就整个人瘫倒在了上面,像是没骨头的软泥,她转头看着姿态仍然是那么优雅端庄、脊背笔直的圣子阁下,发自内心地感叹:“你真的挺装的。” “……?”德卡斯特也看她一眼。 姜芜做出一副自己什么都没说的无辜模样,她伸了个懒腰,感受到自己这副刚被德卡斯特拼凑起来的躯体在活动时各个骨骼连接处都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禁感到新奇,觉得自己的骨骼不像是自己原装的。她真情实感地说:“我真想回去倒头就睡,就算女神来梦里谋杀我也无所谓了。” 德卡斯特摇了摇头,“恐怕不行,我们回去一趟,换一下衣服,整理行妆,晚上要参加宴会。等结束之后,我还要给你上课……” 姜芜瞪大了眼睛:“上课倒是罢了……宴会?什么宴会,我没收到什么邀请函和通知啊。” 德卡斯特也露出了那种无力的表情,沉吟:“德卡拉的宴会……她说要欢迎你这个天外之人的到来,似乎排场还弄得很大,就在今晚,在她的庄园,请了非常多人呢。” 姜芜更迷茫了:“她没有给我说啊!那我可以不去吗?” 德卡斯特捂住了自己的脸,“她和我说的。”他模仿起自己妹妹的表情,本来就是两张极其相似的脸,经过刻意的表现,显得完全是那位喜怒无常的圣女大人在他的身体降临:“‘总之,你要把她弄过来,否则我就把你拧成三段——我亲爱的圣子阁下,我知道你能够把自己修好的,所以不会对你有任何爱护。’……她就是这么说的。” 姜芜想象那个少女说这些威胁的话时的表情神态,并不感到有何突兀。她深感圣女阁下像一只不幸罹患躁郁的比格犬,动不动就想咬死别人,并且表露出许多神经质的特质来。她举手做投降状,德卡斯特一笑,说道:“为了保证我明天不是散装着来见你,我真诚地希望你能够参加晚上的宴会。” 姜芜点了点头,总感觉自己走进了一个圈套里面…… …… 姜芜将自己清洗干净,又往脸上泼了点冷水,清醒一下被蒸汽熏得晕晕乎乎的脑袋,换上仆人们准备好的衣服。 就像与德卡斯特临走分别时所说的那样——“你无需去怎样装饰自己。我不会说‘你本来就很漂亮’这样的话,而是你的身份地位已经到了一个无需用华服和盛妆去佐饰的程度。参与宴会的大部分人,可能都不敢直视你。” 这可能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了。姜芜穿上白袍——宽大、舒适,并且带有宗教元素。她为自己不用穿上束腰和紧身的裙子、往脸上涂脂抹粉感到一阵解脱。 出于她自己的私心,她让尤尔收起了自己恶魔的那些特征,变得像一个普通的漂亮小姑娘,又让仆人给她准备了许多她那个年龄的贵族女孩会穿的衣服,让她自行挑选。 尤尔的目光放在那些层叠堆起来的布料上面,吓了一跳,说道:“这是什么意思?” 姜芜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声音犹豫:“你不喜欢这些么……啊,好像是的。有的小女孩是不喜欢公主裙的,是我擅自做主了,你喜欢什么样的风格?我让霍恩斯去给你买来,如果都不喜欢,找裁缝给你定制一身也可以。” 尤尔摇了摇头:“我不是说选什么衣服,我的意思是,你要把我带到你那个宴会上?” 姜芜点了点头:“怎么了,有问题吗?还是你不想去?” 女孩的眉毛拧起来,似乎遇到了非常难以读懂的谜题,面前这个女人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好像把她带到人类的集会上是一件无比正确的事情,像是只是带一个贵族的小女孩去见见世面一样。她说:“你不觉得我的身份不合适吗?” 她在生前,还是人类的时候,就没有参加过任何体面的集会。在仍然在念书的那段时间,她更小一点,就读于教会学校,在女神祭的时候学校也有一场集会,孩子们仅需缴纳五十铜币便可以参与——集会供应不限量可以随意取用的面包和果汁,参与者可以在夜晚来临的时候围着火堆跳舞,平心而论,就价格而言,并不算高,甚至有一部分教会补贴的因素,否则依照市场同等的定价,要更高一些。 但是她没有去成。尤尔诚实平和、不带任何诱导恳切因素地向她的母亲说了这件事,麦克米伦夫人给了她一巴掌。中年女人不知道从哪里升起了一股愤怒,她的声音尖锐地刮着尤尔的耳膜,像是血淋淋地划下了许多伤口。她说:“不许去!你难道认为你配得上去吗?!我为你这么辛苦,你竟然还想着取乐!” 现在,尤尔终于可以含着讥讽去回应记忆中的那个女人愤懑的面孔,她心想:妈妈,不是因为我,你才辛苦的,其实你活着本来就很辛苦……幸好我让你解脱了。 她在生前便因为身份的低微与贫苦不能够参与同龄人的集会,化为恶魔之后更加窘迫了:她连生人都要避讳,更何况是圣职人员的集合。想必她甫一登场,就会被主教之类的人一刀了结吧? 尤尔看着姜芜一脸的不解,勉强微笑:“我是个恶魔。出现在你们那个宴会上,不合适呢。” 姜芜摸了摸她的脑袋,把她往那些衣服的方向推:“正是因为你是恶魔,才要你去。我是女神钦点的、和恶魔厮混在一起的大主教,女神没有惩罚我,就不应该有任何人说‘不合适’的话,倘若真正行为不当,有谁要收到惩罚,那也应该是我挡在前面,第一个被雷劈死。” 她握住女孩小小的手,晃了晃,眨眼睛:“尊敬的恶魔大人,您也看到了。昔拉那个人——呃,那只鸟,那个鸟人,他是断断不能够出现在人前的,你知道的,鸟都是直肠子的生物,未免有些太不雅了!而至于卡穆尔,他怎么能比得过您呢?他那种巧言令色、油嘴滑舌的家伙,不知道到时候又要挑拨多少动乱出来。综上所述,您可以得见,如果一定要有谁去见人的话,一定应该是您了——好不好?” 尤尔看着姜芜摆出恳切的脸,对方又向她眨了一下眼睛。她叹气:“好的……” “就知道你最好了!”姜芜去抱住女孩瘦瘦小小的躯体。尤尔的身形表现实在是孱弱而可怜,像一只小动物。 在挑 选衣服的过程中,尤尔尽量紧紧绷着自己的脸,不让自己做出任何她认为的“不恰当”的表情出来。那些柔软的、光滑的、繁复的布料,由最好的裁缝手工钩织的蕾丝,轻薄又柔软的丝绸,都让她感到头晕眼花。 衣物是可以划分阶级的东西,劳碌奔命的人是不会也没有能力穿这些东西的。就像尤尔过去那样,他们总是穿着会挫伤柔软的皮肤的粗麻布料,对衣物仅有保暖和蔽体的要求。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一件白色的裙子上——柔软,裙尾由层层叠叠的繁复结构制成,版型独特。那裙子上点缀着货真价实、有生长纹的珍珠,并且配备了冬天需用的毛茸茸的披肩。 姜芜打了个响指,在旁边恭候着的女仆便上前来为尤尔穿这件复杂的裙子。女仆知道自己正在服务的是一只恶魔——即使对方现在保持着无害的女孩形象。她的手指略微有些恐惧的颤抖,尤尔只是绷直了身子,不发怒,等待对方的工作完成。 即使在扣扣子的时候,由于紧张,女仆失误了许多次,但最终尤尔还是妥帖完美地穿进了那一身衣服里。姜芜单膝跪下,作骑士状,握住她的一只手,亲吻一下,说:“尊敬的公主,我们走吧?” 尤尔僵硬地点了点头,跟着她,她们共同往庭院外走去。 她们登上马车,霍恩斯在前面驾驶。他即使再没有权力,也是个不折不扣的主教,有着女神手足的洞察力,自然能看出尤尔这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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