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贴心地为姜芜带上了房门,门关了,只剩下姜芜露出一副见鬼的表情坐在那里。 终于是一片安宁、没有人了。姜芜的身体放松下来,心念转动,将尤尔放了出来。 女孩的身影出现在面前,她坐在床沿,垂下眼,呆呆的样子。并不说话。 她是个活泼的孩子,和姜芜总是有许多话讲,即使姜芜不回答,自己也会在她脑子里絮絮叨叨,即使那些话偶尔刻薄又讽刺,也能够起到慰藉寂寞的作用。可现在,从昨天审判之后她就持续地沉默着,像是舌头被自己吞掉了。 姜芜拉住女孩的小小的手,叹气,她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对亲缘关系并没有什么理解,只本能地感受到这个小小生命正在经历着心灵上持续的折磨痛苦。 尤尔无意识绞紧了自己的手指。这个动作让她的指甲掐进了姜芜的肉里,并不痛,只是一种触感,加深了二人之间的交流。 尤尔的声音颤抖着响起来,她好像不可置信:“……我杀了她。” 姜芜点头:“是的,你杀了她。许多人都见过了,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并不是你的一场梦。” 尤尔的面目并不非常悲痛,反而是茫然,一个学生面对自己解不出来的题的茫然。她说:“我以为我会非常畅快,非常满足,现在却什么感受都没有。” “我并不悲伤也不快乐,像是死掉的人无关紧要,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她喃喃道。“我感到空虚、解脱,像是抛弃在雪地里。” 姜芜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手背,她能从尤尔的种种表现中体会到她是个早慧的孩子。然而早慧的孩子早夭,生命就此终究,她的聪明让她能够理解许多事物的本质,却因为阅历的缺失并不能详细地体察共情其中的蕴意。 姜芜将她抱在怀里,尤尔也伸出手拥抱着她。她们对彼此都信任,并不排斥对方的接触。姜芜说:“我明白的。这很好,不是么?从今往后,你不会被仇恨持续地折磨了。” “死亡是一切的终结,你们现今都死去了,生前的事情便当作虚影吧……不要再去在意了。你应该开启属于你自己的新生活。尤尔,我希望你幸福。” 尤尔的声音从她的怀抱中传来,闷闷的:“你昏过去的时候我的灵体仍然关注着她的灵魂……她的灵魂竟然去往生了,并没有因为痛苦而凝结。” 对于大多数的死亡来说,死者的灵魂都会往生。在姜芜的家乡,它们会自然而然地收到冥府地的牵引,自行往生,再成为新的生命。而在此地,想必也会有着相似的机制,否则死者的灵魂无所依据,便会引发许多动乱与纷争。 唯有那些怀抱着强烈痛苦、仇恨,乃至于对生已经没有任何期待的灵魂,才能够抵抗命运的洪流。他们的灵魂将会凝结,像是不被流水冲走的河床上的岩石,最终成为鬼,或者成为恶魔,顽固地呆在地面之上,是命运的痼疾,打扰着生者们的生活。 麦克米伦夫人往生,这是姜芜可以预料的事:她的灵魂并没有那么坚定的力量,生命中也没有强烈到刻骨铭心的事去稳定 她,随波逐流去往生是必然的事。这就是无数庸常大众的宿命,他们轮回往复,苍白的灵魂一次又一次体会着生命的诞生与消亡,却在人世间不能留下任何称得上是“深刻”的印记。 尤尔的灵魂还停留在这里,母亲却已经流走了。这像一个讽刺的笑话,她耿耿于怀,乃至于为了复仇而变成恶魔,然而加害者却安祥地去往下一段人生,开启了崭新的篇章。使人不禁感到由衷的痛苦:所以那些经历,只在折磨我一个人,对么? 姜芜把尤尔抱在怀里,深感自己语言能力的匮乏,绞尽脑汁也不能够说出任何有实际安慰意义的话。最终只是无力地说道:“你很累了吧?我知道,在禁制下的战斗对你的灵体有很大的损伤。休息吧……我会陪着你的。我们一起休息。” 她也劳神伤力,精神和**都疲惫不堪。一人一鬼相拥在一起,陷入沉睡之中。
第9章 “不要看我哥哥了,要看我…… 霍恩斯在前面领路,姜芜跟在后面。 她穿着被要求穿戴的服饰、戴着被要求穿戴的首饰:一袭白裙,点缀有许多纱,层层叠叠却并不臃肿。裙摆的边上滚着金边,耳坠项链也是金子——非常郑重圣洁,神职身份一览无遗。 教会的服装风格多是如此,偶尔也会让人觉得有些奢华浮夸。她看德卡斯特等人的衣着时并不觉得有什么,只偶尔讪笑调侃奢华,自己穿上才觉得非常不舒服、不习惯,有种呼吸不过来的感觉,像是被套进了一个套子里,成了被火塑定性的泥偶。 教会建筑的内部非常复杂,塔状的建筑发散出去,四通八达让人头昏,像一个遮天蔽日的迷宫。姜芜唯有紧跟着霍恩斯的脚步才能够不迷路,生怕在某个路口丢失了对方的踪迹,就再也找不到人了。 他们穿过长长的廊道,又扭绕了好几道门,在姜芜以为霍恩斯也迷路了的时候,最后终于到了一处教堂内。 姜芜一直有些紧张:这种册封类的典礼,不应该有些彩排之内的安排吗?她过去并没有多少参加集体活动的经验,对这种事总是感到局促,怕自己出丑或者犯错。 德卡斯特和霍恩斯却都只说让她直接去就好了,该做的事等到了她自然就会做了。对此姜芜不敢苟同,又不知道怎样消解自己的情绪。 在教堂的门口张望,教堂的台子上最显眼的仍然是一座女神像,祂抽出宝剑,向前做授勋状,面颊上雕刻出了一根遮目的绸带,肃穆庄严。 女神像前站着一个人影:穿着白袍,头上戴纱,斗笠一样的环形结构把白纱架住,使得他整个人不露出一点面颊、一点皮肤,一个真正装在套子里的人。姜芜只能从身高和身形上推测出他是个男人,或者一个身量颇高的女人。 台下是满满当当的人,所有人的面色都显得虔诚和安宁,自然而然地低垂着头颅,仿佛一把镰刀下去可以收获许多新鲜的脑花。 坐在最前排的有四个人,其中两个熟悉的正是德卡斯特兄妹。所有人显然都都因脚步声而发现了站在门口的姜芜,他们转过头来,目光扫过来,只是因为场合的庄重而刻意不去产生任何惹眼的行为,只进行克制的探究。 好奇、探究、不屑……种种眼神。难以简单说清。德卡斯特的眉目平和,而德卡拉则向她狡黠地笑了起来,眉眼弯弯。二人身边坐的是两个男人,都挂着挑不出毛病的微笑。 霍恩斯在教堂门口俯身,鞠躬做出请的姿态,他的声音也许是因为紧张,也颤抖着,他说:“请吧,阁下。” 姜芜深呼吸,踏入了教堂的门。 ——当她的足尖踏入教堂的一瞬间,一种灌了铅的、沉重的感觉便涌入她的意识,她感到自己的每一个关节、每一处骨骼都生出了无数的引线,向着外界延伸,而线的另一端,正在女神像前的那个人影手上。 姜芜对这种诡异的感知感到震惊又恐惧,然而她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做出“瞪大眼睛”这一动作。她迅速地判断出来:自己陷入了提线木偶一般的状态,不能够由自己控制身体了。而控制着她的人,显而易见就是那个套子里的人。 由教堂门口,去往女神像前,是一条长而窄的路,被刻意划分、架高,路的两旁每隔一端距离就摆上一束装在花瓶里的纯白鲜花……简直像是婚礼中,新娘向新郎走去的流程中会踩的路的布置。 她恍惚戏谑自己身上的衣物也像婚礼要穿的行装,真是暧昧的情景。然而人偶线牵引她、操纵她,对她并没有对新娘的体谅,无意贴切她温和的幻想,只是高高在上。 在所有人沉默观察的目光中,她仰着脑袋,缓慢而步伐坚定地走到了女神像面前、那个身影面前。 直到二人的距离不过几米,姜芜才停下了脚步。她虔诚地跪下,膝行一步,复而单膝跪立,口齿转圜,喉舌颤动,发出的声音带着仿若发自内心的忠诚与效忠,说道:“教宗冕下。” 教宗并不回答,而是抽出了挂在腰间的剑。他挥剑,向着姜芜的右臂砍去,那里的纱被割开,切出血肉的口子,立即便开始流血起来。 血流得又快又多,很快染红了右手袖子的布料。姜芜感到自己头脑发晕:也许是失血导致的,也或许是因为自己正被操纵着,因此灵体收到了损伤。无论哪一个,都让她感到十足的痛苦。 “女神的孩子、女神的宠儿。” 姜芜俯首下去,热切而谦卑地亲吻那染上了自己血的剑尖,甚至因此划伤了自己的嘴唇。她的声音嘶哑:“我在,冕下。” “我并非出自本意要伤害你,而是要用伤口给予你警醒。女神的恩赐让你能够驱使恶魔,却也使得你离恶魔太近,纵使再纯洁的孩子在污泥中也会沾染污垢。唯有如此才能让你清醒。你的白衣象征着你心灵的无垢,而血则证明了你为女神浴血而战的决心。” “谨遵您的教诲,冕下。” 她的手被牵引着,握住了教宗的剑。正是最锋利最末尾的那一部分,刀刃立即割开了她的手心。姜芜感受到疼痛,她的额头也正在冒出密密匝匝的冷汗。 然而她并不能够控制自己的行为,只能被迫忍耐着,被牵引着行动,动作毫无抗拒,反而像是热切地接受。 教宗松开了剑,那光滑的刀刃便一路往下。割开她血肉的同时也承接到了她手里,最终使得姜芜握住了剑柄。 她始终没有看到教宗的脸,隔着那层白纱,如同隔着高原的云雾。她却无端觉得他应当是满意的,面纱下不知有怎样的面庞,但是应当是勾起了嘴角,为她的温驯感到满意。 “女神宠爱你。我的孩子,你应当感到荣幸。从今天、从此时此刻起,你便是女神的代行与足迹,你将是祂的刀兵,祂的战火,你行到哪里,哪里就燃起焚烧的变革。” 姜芜手握着剑,头叩在地上。她的视野里只看得见地上被溅上去的几滴血。“感恩女神。” “女神赐予你独特的尊命。孩子,无论你过去来自哪里,出身是高贵还是低贱,拥有什么样的名字,都不重要了。从今天起,你便是女神的‘刈割者’。” “感恩女神。”姜芜再次叩首了一下。 两句感恩之后,控制着她的那些丝线便如同流水般散去,从她身上剥离。在姜芜失血发黑的视野里,她看见教宗转身过去,面对着女神像。他手握着自己的挂坠,那挂坠也是一个小小的神像,他呢喃了几句什么,随即身形像是烟一般消失、烟又汇聚进女神像中了。 剧烈的疼痛和失血的虚弱持续折磨着姜芜。没有丝线的牵引和控制,她甚至没有精力和意志保持体面的姿势。她整个人软作一团,倒在地上,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剧烈活跃地跳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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