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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络儿摆摆手，“不了，如果你们找到凉月，还请北行公子替我带一句话给她，就说，柳络儿一窖露酒，等她归来举杯共饮，柳络儿能结识如此情深义重之妖，是络儿此生最好的运道。” 北行爽快诺道：“好，柳姑娘的话，在下必定亲口带到。” 苍驳轻抚鹯首，鹯瞬即伸展长翼，拍雪而起，飞掠清霄，远影疾去。
第239章 不知岛上,凉月正抚琴练指，一曲早已不弹的《乌星引》在其略显僵窒的十指下嘶哑而鸣，曲调浑然不整。 一曲未终之时,一抹朱红闯岛而来，径直停在轻舟之尾，目色凄楚地盯着凉月,眸中荡漾而出的陌生之气,恍若二人不过初逢一般。 “霜降。”突如其来的九夭艰难张口，往前走了两步，停足之时，却仿似高山阤崩般在凉月身旁轰然跪下,一只手颤颤巍巍地从殷红广袖中伸出,握住搭在琴弦上的素手,怆凉不语。 凉月娟然而笑，“九兄，我甚安。” 九夭紧紧地抓住凉月的手,声色低沉地道：“我愿意,我愿意为霜降种迦南。” 一闻此言,凉月立即满目愠怒地望向塘边的梅鹤仙人，“老头,你同九兄说迦南做什么？无稽之谈,岂可作真？” 梅鹤仙人当即对凉月吹胡子瞪眼,“天地良心,仙人可从未在九城主跟前放过此等厥词。” “你当真没说？”凉月眼睛一眯，自鸦睫后飘出的目光里纯然透着一股不信。 被凉月质疑,梅鹤仙人当即恼羞成怒,顿杖而起,“仙人唬你作甚？” 九夭不露辞色地道：“我原本就知迦南，我还知，素喜奇花的梅鹤仙人手里有迦南籽。” 梅鹤仙人睨了凉月一飞眼，“不瞒九城主，仙人是有一粒迦南籽，不过，已经给了你跟前儿的人。” 九夭顿生欢喜，“霜降，迦南籽在哪里？” 凉月轻描淡写地道：“丢了。” 九夭遑急问道：“丢哪里了？我去找。” 凉月却听而不闻，缓缓从九夭掌中抽出手，自顾自抚弄琴弦，低眉浅笑，“九兄想听《乌星引》吗？” 九夭眉叠成峦，促声道：“霜降。” 凉月十指颤颤挑弦，滞涩的琴声并不悦耳，音节也并不谐婉，但每一个调儿却不失准法，她尽力使之调和不兀，随着一曲上轨，凉月眸光闪动，娓娓而道：“乌星乃中天乌乞宫南角上一颗孤星，而关于乌星，有一个凄美的传说。许多年前，有一位名为归芙的仙子偶下凡尘时遇上一只道行高深的白狐妖。原本是仙妖不合，却不料，归芙与白狐妖在相伴相知中竟情愫暗生。此举违逆天道，冲撞天规，天帝誓要将归芙挫骨扬灰，以儆效尤。但归芙与白狐妖情深意浓，皆不愿对方因这一段美好之情而自缚枷锁。最后，白狐妖为了归芙自断妖脉，堕入生世轮回，永离仙道。而归芙因不舍白狐妖，遂化作天上之星，只愿已投身凡人的白狐妖在抬头仰望夜穹之时能看见那一颗始终为他而亮的孤星。后世一诗人有感于仙妖二人之深情，便为之作诗一首，并将归芙所化之星命名为乌星，而此诗，即《乌星引》。” 传说言毕，一曲终了，凉月收回双手，目光无定地洒在满塘荷花上，轻声道：“《乌星引》，弹的便是这个故事。” 若说昨日之前，这曲眷觅九百年的《乌星引》在耳畔完完整整地弹奏时，九夭必定欣然赏析聆听，但眼下却不容他耗费一时半刻去为他人他事恻伤感怀，故一待凉月述完，九夭便将话头拉回迦南上，乞问道：“霜降，迦南籽到底在哪里？” 凉月侧过头，目光定在九夭瞳中，肃然道：“九兄，浮生世事能有几出两全？一年之中，月圆无缺也才短短一夜而已。我此生虽有缺憾，但已无悔。取心再诛心，即便我活了下来，此生必将不安，与其愧疚余生，不如得今次一份痛快。” 九夭不罢休地道：“纵然雷击霰压，只要为的是霜降，我均甘之如饴。” 凉月正颜厉色地道：“当前魔煞作乱，勾斤、犭棺尚且不知踪迹，暴雪淜洪，天下人罹遭大难，朝不保夕，我也是天下一份，九兄若当真为我，不如令这四方之地海不扬波，达我夙愿。” 九夭缓缓起身，过塘清风扬起鬓发一丝，拂动如火衣袂，“霜降的夙愿，便是四方平定、八方无虞吗？” 凉月斩钉截铁地道：“正是。” 九夭目光倏然坚定，“好。”转身之时，凉月突然对着九夭的背影低低地唤了一声：“九兄。” 九夭当下停住，却未回头顾盼，只听得身后之人声似呓语地道：“我这副妖怪的皮囊下，却也生了几根慈骨。九百年前，本是举手之劳，无端让九兄犹记至今，凉月，愧不敢承。” 凝默少焉，耳闻荷珠滴塘之音，九夭眉间花钿微闪赤光，满塘荷香熏透红裳，其款款道：“无妨，我心甘情愿。” 凉月仰头之时，舟上已余她一人，不知岛上薰风习习，接天莲叶无留半刹风尘，仿佛从未有人踏入此间，徒作斯须勾留。 一直在岸上不眨眼傍观的梅鹤仙人却于此嗅出一丝桃花之气，素日仙风道骨刹作一抹不明笑意，“凉月小妖，仙人瞅那九城主，对你有情呐。” 凉月眼风化刀，直刺梅鹤仙人而去，“老头休得胡说。” 梅鹤仙人不依不饶地道：“若非有情，又岂会为你献心培迦南？” 凉月矢口否认：“九兄淳仁，欲以涌泉报滴水之恩罢了。” 梅鹤仙人心直口快地道：“果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若放在以往，梅鹤仙人说这话必要惹得凉月跳脚还骂，可现在，她自知自己确如梅鹤仙人所说，是一将死之人，或许也正因如此，短短半日，凉月的心境已经比以前平和许多，而更加令人难以想象的是，一个顽劣不羁的千年大妖，临死之前竟生出一些佛性，而唯一能撩动其心弦的也只有那个人了。 凉月一双嫮瞳突然大放神光，紧盯着梅鹤仙人，眼神熏灼，一眨不眨。 梅鹤仙人当下心肝儿一颤，连带着整个身子都不由得抖了一抖，顿生警惕之心，“你这小妖，这样看着仙人作甚？” 凉月郑重其辞地道：“梅鹤老头，送我去逐日山罢。” 梅鹤仙人漫不经心地道：“去那座寸草不生的山做什么？” 凉月唇梢一翘，一脸向往地道：“我从未去过逐日山，想看看逐日山巅上的夕阳与低处有何不同。” 梅鹤仙人不屑地道：“白兔赤乌，世间绝此无双，你道能有何不同？” 凉月不赞同地道：“非也，有道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海上月与峰尖月，自画两种风情。” 梅鹤仙人冷冷一哼，“矫揉造作。” 凉月挪了挪不甚灵活的双腿，堪堪站起，“多谢老头。” 梅鹤仙人乌杖一横，一朵金菊自地上飞起，当空圆转数周后，最终飘立于杖尖之上，瞬间化作一只长颈云鹤，立地之时，朝着梅鹤仙人扬喙嘹唳了一声。 梅鹤仙人用乌杖指着舟上的凉月，“逐日山巅。” 一语示下，云鹤迅即扑翅飞向凉月，停在舟头，冲其扬喙嘹唳，继而弯下长颈，作俯首之姿。 凉月打量着云鹤身下那两条细如荷茎的腿，不禁怀疑道：“老头，它……驮得动我么？” 云鹤似乎听懂凉月之言，嘹唳两声后，扬腿就往舟上一顿，直震得莲舟颤了两颤，以此表达不满。 如此情状，倒有些似曾相识。 凉月拖着两条硬邦邦的腿往云鹤跟前靠了靠，却不敢立即乘上去，心惊肉跳地道：“这该不会是鹤兄的分|身罢？” 梅鹤仙人笑将起来，半玩笑半威胁地道：“是了，忘记说了，鹤兄不仅小气，还相当记仇。” “我是瞧出来了，你这老头是打算提前弄死我。”凉月赶着一阵痛斥：“世态炎凉，人心惟危。”而后不情不愿地爬到云鹤背上，紧紧地搂着它细长的脖子，心一横，眼一闭，“走罢。” 云鹤起飞之时，凉月朝着梅鹤仙人大喊道：“老头，我准备在逐日山巅终此余日，就不陪你啦。散人我，要去追一道风。” 梅鹤仙人当即擒杖逐客：“马不停蹄地走，眼不见心不烦，死得远远地倒也干净，省得浪费仙人一粒迦南籽。” 凉月笑了笑，“老头，别告诉任何人。” 苍凉的逐日山近来因勾斤为祸，鸿雪铺满半壁江河，以至于整座山仿若一夜之间披上一件雪衣。 云鹤带凉月攀飞上山巅后，凉月径自寻了处嶙峋石块，面朝西边靠坐，已而对云鹤微微一笑，“谢过鹤兄，回去罢。” 云鹤任务完成，却迟迟不肯离去，反倒立在石块旁，陪着凉月。 凉月温言劝道：“鹤兄，我命不久矣，只想安安生生地在这里看看日起日落，月来月归，此处风大雪猛，不适合你。回去罢，回不知岛，那里才好。” 云鹤悲唳一声，依依不舍地望着凉月。 凉月笑着点点头，云鹤行至山崖处，回头觑了凉月一眼，骤然转身，跃出山巅，如急瀑一般狠冲直下。 凉月目送云鹤离去，直至其浑不见影，方收回目光，仍然面带微笑地远眺天之际，“有风雪为友，得日月作伴，我是世上最不孤单的人。” 盈身的冰凉却是那么熟悉，熟悉到让人流连，凉月故作灼然的目光骤忽转黯，自言自语地道：“呆瓜，我走之后，你会眷恋我多久？一年，还是一世？”喃喃完后，慢慢伸出手，动作木滞地在雪上一笔一划写下“苍驳”二字。 日落西方之时，一袭红衣染白，凉月一动不动地直视着金灿灿却毫不刺眼的圆日，感喟道：“逐日山巅观黄昏，似乎更添寂寥。”
第240章 离开川湄客栈后,苍驳便疯了似的到处寻找凉月，却苦于没有方向，但又不敢停下,只好乘着鹯四处乱碰。 最后，还是馒头反应过来，建议先去一趟不知岛问问梅鹤仙人有无法子。 不知岛近日来甚是热闹,凉月离开一个时辰不到,苍驳便驭鹯而来。 到斗追城找毒遗那次，苍驳从凉月那里多多少少知道些梅鹤仙人的气性，此次在来不知岛的路上，馒头也大概讲了一些,苍驳心里便有了底。 苍驳来到到不知岛时,梅鹤仙人正在梅树下与自己弈棋。 馒头跳将上前,抱爪道：“今日不请自来，搅扰仙人清净，甚是失礼。” 梅鹤仙人睨了三人一眼,指间夹着一粒白子犹疑不决,“这盘僵局,有何破解之法？” “让晚辈一试。”北行当即撩袍，欲往梅鹤仙人对面坐下,苍驳却抢先一步落座,清冷的目光在棋盘上略略扫过。 这局棋,黑白双方已杀至中盘,白子在后紧追不舍，黑子在前应对自如,两厢势均力敌,浑然陷入僵局,而要想打破僵局，黑子必须掉头反攻，找到对方透点才是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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