馒头不解地道:“仙人骗他作甚?” 梅鹤仙人被这么一冤,立马替自己辩白:“若非那小妖临走之时特意交代,仙人才不肯做这种泯良心之事。” “如今倒有些弄巧成拙的意思。”馒头抱臂枕首,神态闲闲,俨然已将自己置身事外。 “莫说风凉言,”梅鹤仙人对馒头这般事不关己之状颇为恼气,忍不住埋怨道:“仙人劳神费力这许久,怎倒落得个里外不是人?闹煞心。” 馒头被梅鹤仙人这一腔憋屈激了个哑口无言,沈默须臾,再出口之辞已如春风般温暖,“仙人此番怒得是个什么劲儿?中虽还没安生呢。” 归尘子也出声劝道:“仙人之愁恼,贫道感同身受。” 梅鹤仙人也软了口气,“仙人没把人看顾妥帖,是仙人有负小妖所托,若出了差错,仙人没法跟小妖交待。屋漏恰逢连夜雨,这个节骨眼儿偏偏又遇中虽现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难免叫人心烦意乱。既然我等皆束手无策,眼下唯有入听世城寻九城主。” “听世城,老夫便不随仙人一同前往了,老夫得留下来观天狗食月。”馒头目光幽远地遥望着漆黑一片的中天。 归尘子挥动拂尘,“贫道……” 刚言出个头,梅鹤仙人便半道出声将其截断,“道长亦无须随仙人前往,苍驳不知去向,二位务必多加留意。仙人此番去去就回,必不多做耽搁。” 言罢,梅鹤仙人以灵力催动朱砂鱼,一息功夫,掌中朱印如活过来一般,一尾红鱼刹那跳出手心,化作一条赤龙。 梅鹤仙人轻身一跃,乘上龙脊,红光一闪,连龙带人瞬间消失在归尘子和馒头面前。
第258章 中虽现世前夕,听世城内。 在得知九夭以灵力替自己续命时,凉月心情甚是沉重,太微离开吊脚小楼后,凉月便一动不动地坐在书案旁,思绪万千。 戌时,外出归来的九夭携一碗葱花面敲门而入,将碗和箸子摆在凉月跟前,面含歉意地道:“今晚回来的迟了些,饿着了罢?” 凉月却盯着他凝瞩不转,也不动作。 九夭整理着桌上摆放杂乱的纸张,瞧了她一眼,“霜降是在气我回来晚了?” 凉月冷冷冰冰地道:“九兄,莫要再为我炊饭了。” 九夭动作一停,转瞬又恢复如常,继续归整桌案,“不合霜降胃口了么?” “不是,”凉月眼帘半垂,不做半分遮掩,直截了当地挑破:“只是不希望九兄再为我浪费灵力。好意,我心领,但这份恩情,我却不敢承。我命已不可挽,不想再做任何的无谓之挣。断鹤续凫,焉能长存?” “灵力少了尚能修,但若是你没了,”屋里一灯如豆,置身于摇动光影中的九夭缥缈如云雾,“霜降,我该上哪里去修个你呢?我不怕上穷碧落下黄泉,即便是悲欢河,只要里面有你的影子,我也甘愿沦落其中,可是,我只恐找遍三界,却再也寻不出一个你来了。” “九兄,我不想对你有所亏欠,你予我重恩,但我却不能回报你等价之物。”凉月的这番话,冷静地有些凉薄了。 九夭捧住墨笺的手猛然一紧,“我心甘情愿,纵死无悔,你又何来亏欠?” 凉月镇定如斯,“正因九兄你真心待我,不曾相欺,所以我更要分明,我比谁都清楚,辜负二字有多么伤人。” “远不及拒却伤苦。”九夭恻然一笑,“有的伤,不流血,亦不见明痕,但不意味着不痛。” 对于九夭的这份衷肠,凉月唯应之作止语默,烛花影里,脂粉融清辉,眼光明昧不定。 九夭微微偏头,“霜降,你自私一些罢,哪怕只是利用我也好,你若能自私一些,我尚有梦可依,有惜可惋,但你偏生分外清醒,一直活得明明白白,叫我连遗憾的借口都找不出。” 凉月心一横,辞气疏漠地道:“九兄不必再说,我意已决,你若同意,我便留下,你若不同意……” 九夭手一松,眼底一片阴冷,“你便要走么?” “是。”凉月应得斩钉截铁,毫不含糊。 “好生麻木不仁。”九夭振袂一负,隐隐生怒,“霜降,你所执迷的究竟是什么?到底是不肯欠我,还是不愿给自己留生机?你所行种种,都是在把自己往绝路上送,你这般求死是作何?” 凉月深吸一口气,“蝼蚁尚且偷生,我自以为心志不逊蝼蚁。只是,大海深广,岂有填平一日?你以灵力续我一时,不过是多予我几日愧责而已。什么罗刹火芽,什么清淮,如果那么轻易能找到,早就找到了。” 九夭怒极反笑,“霜降是不信我?” 凉月冷语冰人:“九兄,九百年前,说到底是我自不量力,能建起一座听世城的人,怎会需要我相助?” 九夭声调一压:“霜降此言是想气我?” 凉月一本正色地道:“九兄言重了,衷心之辞,当年是我年少无知,有眼不识泰山。” 九夭呼吸渐促,“你莫气我。” 难得见九夭在短时间内变幻多样神情,凉月俄而忍俊不禁,“却是不敢的。” 九夭尖酸道:“你既不愿承我这份情,那我也不再勉强,总归你弥留时光是在听世城度过的。你要叫我眼睁睁瞧着你魂飞魄散,你这份情,我不会推辞,承下了。” 凉月礼貌地回敬:“九兄善解人意,受教了。” 九夭将面碗朝凉月面前一推,妥协道:“覆水难收,至少把这碗面吃了罢。” 凉月也适时做出让步,但未免九夭因此故技重施,遂执箸之前特意强调:“最后一碗。” 九夭颔首道:“依你。” 次日,巳正三刻,千秋镜广场正在进行一场赛风筝的角逐,突如其来的梅鹤仙人无意间打断了此间喧闹。 而这时,凉月牵线正欢,一抬头却见梅鹤仙人乘赤龙而来,突然想起那日在一芥山时,九夭临走之前对梅鹤仙人的叮嘱,凉月当下预感大事不妙,随手将风筝线塞给他人,抓起一旁的太微便齐齐趋步迎上。 “霜降。”九夭回身之时,凉月已经跑远,牵线之手陡然一松,飞掠而去。 在云阶上的报令官青扇公子起眼时也猛地里瞧见赤龙腾飞,又见凉月三人正一前一后追赶过去,青扇公子急忙放下手中判笔,捞起伏在阶下啃果子的灯笼,腾仚即往。 梅鹤仙人甫一落地,凉月便着紧问道:“老头,是不是苍驳出事了?” 梅鹤仙人简明扼要地道:“是老天爷有事。” 后一步赶至的九夭刚巧听了个尾巴,“何人有事?” 梅鹤仙人忧心忡忡地道:“中虽。” “中虽?”太微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雄吞日,雌蚀月。” “仙人老头,仙人老头。”灯笼见着熟人,立马停下嘴,吐词不清地欢呼两声后又埋头忘情地吃了起来。 “苍驳何在?”凉月万千心思都系于苍驳一人身上,浑然不觉太微口中吞日月之事究竟已危至何种地步。 梅鹤仙人便又将自一芥山离开之后所发生的事逐一详告。 太微声气暗哑地道:“中虽现世,苍生大劫。” 凉月神情一恍,始终执着于苍驳消迹之事上,“那他到底去了何处?” 九夭轻轻地掌住凉月左肩,“霜降别急,后虚剑在,他不会有事。” 凉月一脸愁容,“近来事事伤情,他不过血肉之躯,哪能熬得住?” 眸心掠过一丝落寞,九夭一道圆腔蓦地唦哑下来,“我会去找他,你且安下心。” 一念闪过,凉月起手幻出墨竹,递给九夭,“苍驳身上有我半颗灵魄,墨竹能感应到。” “会找到的。”九夭又风轻云淡地安抚一句,继而收下墨竹,话锋一转:“中虽素来雌雄不离,犹如共翼,好比那连根并蒂之花,一存俱存,一损俱损。” 青扇公子迎话问道:“九城主有何计策?” “计策,”九夭扫视众人一眼,“尚无。” “中虽这般难对付?”凉月的注意力总算从苍驳转移到了天地大事上。 九夭肯定道:“甚是。” 梅鹤仙人满怀的希望陡然落空,脸色也由来时的风发猝然直下,情绪是一落千丈,“连九城主都无计可施,看来唯有后虚剑尚能一搏。” 一听到后虚剑,凉月下意识张了张口,但最终从齿缝间出来的只有一缕吐息。 九夭从声道:“嗯,还有后虚剑。” 青扇公子与太微甚有默契地侧首对视,二人对彼此心中所想当即心领神会,青扇公子瞄了凉月一眼,不动声色地道:“看来找到苍公子是眼下紧要之务。” 凉月眸光微动,终究舍不下那份牵挂,“九兄,让我同去。” “凉月,”太微秀眉一蹙,“你留在听世城等候消息便是了。” 九夭也道:“太微姑娘之言正是我心中所想,你就莫要出听世城了,乖乖在此等候。” 凉月却铁了心道:“我身体无碍,又不是纸糊的人,狂风暴雨也烂不掉。” “不可。”太微态度坚决,不容半句商榷。 凉月怨声怨气地道:“我不想在这里枯等,这太煎熬,我受不住,断断受不住的。” 九夭见不得她这副委屈模样,瞬间软了心肠,将墨竹归还于她,探口应允:“好,霜降同我们一起去。” 太微急道:“九城主,你不能纵她胡闹。” 凉月面色转霁,笑嘻嘻地挽住太微,“太微,你莫恼嘛,我掂得清自己而今的斤两。” “我护得住她。”九夭容情清寒,辞色却如一盏温茶,不烫不冰,又略略带涩。 梅鹤仙人神情一舒,“得九城主相助,仙人相信胜算会大许多。” 九夭淡漠地道:“谬赞。” “哎。”太微拗不过凉月的倔性,唯有付之一叹。 青扇公子用指腹轻轻抹去太微眉间愁绪,告慰道:“有九城主在,不会出差池。” 凉月猴急道:“事不宜迟,现在就走。” 话音一落,一条赤龙蓦地自九夭额上腾出,驮住六人飞往竹寺。
第259章 昼夜颠倒,鸡眠犬睡,禽兽失序。 午时一刻,宣国,莽原,长空黑透。 凉月以仅存不多的灵力催动墨竹去感应苍驳所在,由于灵力实在微弱不胜,墨竹竟是毫无反应。 一只温热的大手搭上凉月的手腕,“让我来。” 凉月双唇一抿,忽觉似有一股强大而柔和的真气在体内流转,缓缓冲开筋骨滞涩,令其遍身舒泰,也是这时,墨竹有了动静,凉月冥目凝神,片刻后,睁眼便道:“在苗耒国。” 众人遂启程朝苗耒国奔去。 午正五刻,苗耒国,姜山,飞鸦过墨天,只闻其鸣,不见其影。 姜山是一座风景秀丽的小山,苍翠郁郁,小桥流水,甚是宜居,奈何眼下黑暗遮蔽,不见其形,而且,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子忽浓忽淡的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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