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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月停下正在练手腕灵活的玉笔，抬眸道：“是这样。” 太微在她对面坐下，“你可知是为何？” 凉月放下玉笔,“为何？” 太微道：“是九夭,他将自己的灵力化在每日的羹食里让你吃下。” “九兄何苦如此。”凉月无奈一叹，当下明白这些日子九夭为何时时敦促其勤加练骨，症结原来在此。只是，她一连失去了竹心花和灵魄,再强的灵力于此也是回天乏术,保得住一时,但终究难逃一死。 太微正色道：“青扇告诉我，九夭的灵力非同一般，不然你早已每下愈况。” 凉月因太微之言陷入笃思,“世人皆知他是听世城之主,但听世城之主又是谁？” 太微摇首,“无人清楚他真正的来历。” 二人对视一眼，凉月道：“清淮又是谁？九夭拿云纺真人的元神又有何用？还有空鬼,这三者之间有无瓜葛？” 太微又连着问出两个疑惑：“云纺真人为何会知道罗刹火芽？所言是否可信？” 凉月以手托腮,喃喃道：“谜团越来越大了,千丝万缕啊。” 太微出声打断凉月思绪,“无论如何，先保住你再说。” “太微,”凉月羽睫扇了一扇,“你当真觉得九夭的灵力能保住我？” 太微不答反问：“不试怎知？” 凉月身子往后一靠,闷声道：“杯水车薪而已，糟蹋灵力。” 太微怏怏道：“别说丧气话。” 凉月云淡风轻地笑了笑，目光虚泛地看着窗外，竹林风飒飒，“怪想苍驳的，也不知那孩子如何了。” 太微直言道：“只怕不会好。” 凉月脸上本就寡薄的笑容一僵，而后慢慢消散至无，“我也想到了，别看他表面上冷冷冰冰，那孩子其实是个十足的死心眼儿，此番恐怕会闹得梅鹤仙人不得安宁。近来时常麻烦仙人，心底很是过意不去。” “仙人已经习惯了。”太微一针见血。 实际上，苍驳的状况比凉月意想的还要糟糕。 那日，九夭带走凉月后，梅鹤仙人便和归尘子以及馒头带苍驳回了不知岛。 而凉月费尽心力为苍驳捏出的雪躯，被梅鹤仙人放置在云纺真人枯坐了十二年的石台上，并留下一只灵鹤寸步不离地看守，最后再以灵藤封住洞口。 回不知岛将苍驳安顿好后，归尘子和馒头在岛上歇息了一晚，次日一早便双双辞别梅鹤仙人。 归尘子要回从来观为云纺真人立牌位及衣冠冢，而馒头则打算回逢鸦山寻找蛛丝马迹。 从一芥山昏倒后，苍驳便一直未有转醒之迹，且气息日益微弱，而短短几日，八尺之躯直接瘦脱了相，梅鹤仙人用尽各种办法都无济于事。 第七日里，梅鹤仙人行至病榻前，却惊异地发现苍驳一头乌发竟在一夜之间化作雪白。而右边半张脸，从下颌生出半朵类似迦南的朱印，一直蔓延上眼角，衬着铺枕白发，有一种别样的妖冶诡魅。 梅鹤仙人近身唤道：“苍驳。”无应。 “苍驳。”第二声，仍然无应。 “苍驳。”第三声一毕，苍驳猛然睁眼，瞳仁已复墨色，凌厉的眼神朝梅鹤仙人一扫，旋即翻身而起，双脚胡乱塞进长靴就往外走。 路过桌案时，苍驳一把抓起横置案上的后虚剑，两步冲出寒漪小筑，当先去的就是荷塘。 梅鹤仙人担心他出事，立马跟了出来，看到苍驳无头苍蝇似的一通乱走，便知他是在找凉月，“莫要找了，那只小妖已经不在了。” 苍驳脚步一定，撤身回望，目光质问。 梅鹤仙人被他盯得心肝儿一颤，“失了竹心花和灵魄，哪还能活得成，在山洞里就已经魂飞魄散了。” “哐当”，后虚剑掉落在地，苍驳整个人显出异乎寻常的冷静，徐徐背过身，坐在荷塘边，对着傲然卓立的七篁竹发怔。 梅鹤仙人迎风而立，以凡间人安慰丧亲之人的辞调劝道：“逝者成尘，生生死死便如同那日出日落，周而复始。” 苍驳的整个世界正在一点点坍塌，陷落，沉入泥沼深渊，梅鹤仙人的谆谆之语，却是一个字也未听进耳里。 梅鹤仙人俯身拾起后虚剑，放在苍驳身旁，“空鬼尚在，魔煞尚不知几何，这场争战还未分出胜负，我等之处境仍是岌岌可危。” 任梅鹤仙人苦口婆心地分析利害，苍驳却始终无动于衷，俨如丧却三魂。 如此浑浑三日，第三日夜里，梅鹤仙人正在房中宵寐，一声巨响突然破入梦中，梅鹤仙人当下被惊醒，跟着以雷电之速夺门而出，入目景象直将其五脏六腑震了一震，竟见苍驳飘在半空，手中后虚剑彷如刚从烈火中取出，满身赤红，分明是魔化之象。 而首当其冲遭劫的便是不知岛，原本秀丽的世外之岛，此时，除了荷塘及寒漪小筑，尽成一片焦土，满岛菊花已被火焰烧成焦灰，一朵无存。 “糟糕。”梅鹤仙人一向爱花如命，尤其以花中隐士为称的菊。 梅鹤仙人一壁痛惜花毁，一壁还要阻止苍驳继续发狂，抬手一举，乌杖即出，梅鹤仙人执杖朝苍驳一挥，一条灵藤蛇蚓般飞向苍驳，绑其手足，后虚剑不慎脱手，直插入地，倏地燃起一簇烈焰。 银发肆翻，朱印如血，灵藤紧紧束住苍驳，梅鹤仙人擒杖朝苍驳一指，断喝道：“苍驳，镇静下来，不要为心魔所控，遏住摇光宫，切莫心动恶念。” 已经堕魔的苍驳根本听不进去，猛力一挣，灵藤瞬间断成数截，散落一地。 苍驳五指一张，只见一道火光当空划过，后虚剑倏地飞回其掌中。苍驳握住后虚剑，跟着仗剑转身，闪出不知岛。 不知岛上的残焰刹那熄灭，只剩下一片焦烟缕缕的黑土。 梅鹤仙人顾不及收拾残局，马上追影而去。 一路追至宣国之境时，苍驳消失不见。 然而，比这更要命的事正在每个人的头顶悄无声息地发生。 莽莽草原，顶顶穹庐豢牛羊。一川青袅，南风压来尽弯腰。 卯时，东际，一望无垠的青绿与墨黑连接地严丝合缝。 景刻辰光，清水泼砚，东边墨色渐淡，金阳飞来。 晓色曈昽，各间穹庐里陆陆续续有人出来，摸着背风之地，架火炊食。 圆日乘驾，追风朝西。 辰时，云丝飘浮，九霄湛蓝，国手丹青难调其三分色力。 整片大地和宁如斯，萋萋芳草碧如翡翠，无可挑剔。 谁也想不到，一派平静之下竟藏着一门危机。 牛群里，一个约莫七岁的小男孩躺在牛背上，腰间系着一只小布袋，袋子里装了几根嚼劲十足的风干牛肉。 男孩嘴里叼着根刚拿出的牛肉干，嚼得龇牙咧嘴，可见肉干劲道十足。一对清透褐瞳眯成线，透过指缝望向青天。 俄然，一双巨翼奔向红轮，很快，红轮逐渐变小，仿若被咬食一般。 男孩嘴一张，肉干从嘴角滑落，掉入草里，男孩全神贯注地盯着红轮看，丝毫不觉肉干已不在，撑着牛背木然地半坐起，眼见红轮越来越小，男孩俄而一脸惊悚，歇斯底里地喊道：“天狗食日。” 巳时，红轮仅剩下一道细线，恰如一弯娥眉月。 所有人都在疑惑，今日明明是九月十九，怎会出现天狗食日之相？全无道理。 这时，一连祭出的五十只千引蝶都石沉大海，梅鹤仙人束手无策之时，当机立断改道逢鸦山。 从第一个魔煞现世起，此后，但凡天生异象，必定携灾而来。 巳正，梅鹤仙人抵达逢鸦山，祭出一只千引蝶，引出自离开不知岛后便一直在逢鸦山方圆十里探觅的馒头。 无巧不成书，归尘子在为云纺真人立下衣冠冢后也来到了逢鸦山，馒头出来之时顺带从先皇专为从来观之士单独辟出的道院里扯上昨日刚到的归尘子，一并潜出良乐宫，在山顶上与梅鹤仙人摸黑照面。 巳正一刻，大地彻底陷入漫无边际的黑暗，良乐宫里开始掌灯，鸟瞰山下，亦升起万家灯火。 今日尚未出过地宫的馒头甫一出来便慨叹道：“老夫而今是益发不济了，日子过得不分子丑寅卯。” 归尘子言笑不苟地道：“此时，巳正一刻。” 馒头右朵一扇，看向梅鹤仙人，梅鹤仙人执杖指向日轮隐没处，“九月十九，天狗食日。” “天狗食日？”馒头仰头细细一审，摇摇头，“万万年，唯朔日堪逢天狗食日之相，九月十九突生此相，恐怕……不是天狗食日，而是……” 归尘子与馒头异口同声地道：“中虽。” 梅鹤仙人虽不知中虽乃何物，但看归尘子与馒头神情，约莫猜了个九分，“魔煞？” 归尘子述道：“《地阴经》上录，中虽，状如大貙，背双翼，体灰腹白，其雄颚有白毛，类翁须，雌无，常成双作对。雄者名伯涯，雌者名芾仪。伯涯吞日，芾仪蚀月。” 馒头愁得抓耳挠腮，只听梅鹤仙人道：“若日月尽失，则天地无光，万物凋敝，看来这次是使了一击毙命的杀招，麻烦。” 馒头踢乱地上的土，扬爪子道：“岂止是麻烦，中虽现世，乃是天地浩劫，无人能躲。” 这是从估鷃现世以来，归尘子第一次看到馒头露出这般急躁的神情，情况之糟糕可见一端。 “师叔，”归尘子一圈圈挽起珠串，“何解？” 馒头猝不及防地往地上一躺，平展四肢，一副心如死灰之态，“等死罢。” 梅鹤仙人以为馒头在说笑，遂并不十分在意，且定见在膺，只安之若素地道：“有后虚剑在。” 馒头斜睐梅鹤仙人，“中虽非比其他，后虚剑是能对付，但要看握在何人手上，就凭那个小后生。”失落地摆摆爪子，连说了三个“不行”。 梅鹤仙人纳罕道：“何以就笃定苍驳不行？” 馒头如猴子一般曲爪挠了挠腋下，而后继续躺平，“老夫也不怕说句得罪人的话，那后生还真拿中虽没辙。吞日月之力，绝非估鶠、勾斤等尔尔之辈可及，不是区区蛮力能化解之。换句话说，中虽是空鬼手里最后一支箭，而且是贯虱穿杨的毒箭。” “兴许苍施主之能堪以一抗。”一连数次见识过苍驳之雄力的归尘子倒是与馒头正巧相反，馒头持看衰之态，而归尘子却是信心十足。 馒头不屑地道：“年幼无知。” 沉吟之下，梅鹤仙人道：“照你之言，空鬼此招是势在必得了？” “老夫也不敢妄下论断，”馒头忽地挥爪，四五只嗡嗡不迭的蚊子一瞬间命丧当场，随即拍了拍爪子，又补充道：“反正老夫已是黔驴技穷。” 归尘子转过身来，询问梅鹤仙人：“苍施主现在何处？” 梅鹤仙人遂将这几日发生之事悉数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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