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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络儿举止随意地肆啃羊蹄，咀嚼的空隙才懒懒地插一句言：“怪力乱神，不可不信，我就曾亲眼见过。” 旁的人闻言打噤，一老媪道：“妖怪啊，要吃人肉，掏人心，挖人眼，嚼碎人的骨头。” 柳络儿被妇人这一语给当场噎住，立即提起坛子灌了一口，方咽下卡在喉中的肉，捶了捶胸口，笑道：“怕什么？他们都跟人一样，有好有坏。吃人的妖怪，不能说没有，但也是极少数，多数还是讲道理的。” 一名手抓馕饼的花胡子老汉利索地揪下一块饼边，却不入嘴，神情严肃地盯着柳络儿，“小姑娘可不能帮着妖怪说话，妖怪骗人的功夫厉害着呢。” 另一青壮男子笼着袖，在袖子里翘起指头，偷偷指向天顶，“依我看，那天狗恐怕也是妖怪呐。” 一语出，惊起一片沸然，立马有人附和道：“是了是了，天狗吃完太阳，就该来吃我们的牛羊，草埋脖子的沙格斯草原可是东陆离天最近的草头地，我们的牛羊是东陆最肥壮的牛羊，天狗的肚子，比沙格斯草原还大，全草原的牛羊也喂不饱咧。” 老媪吓得是无颜落色，忧愁道：“牛羊喂不饱，那该怎么办啊？” 青壮男子伏低头，火光在眼中狂躁地跃动，神神秘秘地游目受到惊吓的几位听客，突地爆出急促而低沉的嗓调儿：“吃人呐。” 众人于是更加悚惧。 偎在一妇人怀里的小女孩忽然仰起头，眨着星星般璀璨的眼睛，奶声奶气地问自己的母亲：“阿妈，天狗要吃我们吗？” 那母亲顿时泪目，双手作揖，祈求道：“天可怜见，别吃我的孩儿。” 柳络儿见几人不听说，遂而只摇摇头，没再继续与之论理，专心致志地啃食烤羊蹄，正兴味盎然，却闻一略显熟悉的声音唤道：“柳姑娘。” 顾首看去，一双清湛的双眼霍地一亮，啃了一半的羊蹄“咣”地一下被扔进火堆前的铁盘中，柳络儿顾不得擦去手上闪腻腻的油渍，起身便迎了上去，煞有一种他乡逢故知之喜，“青扇公子，你怎么在这？” 青扇公子微微侧身，柳络儿这才看见三丈开外处还立了三人，眼神一向犀利的柳络儿立马从黯淡的天色里瞧出九夭。而另两个白发之人，其中一个的身形似有几分熟悉劲，但因其白发垂面，如此遥遥地瞧，却是识不出。 柳络儿拔腿朝三人跑去，待至近前一看，登时面覆讶色，不可置信地道：“苍公子，怎么会弄成这样？” 无怪乎柳络儿方才未识出苍驳，这才短短半月辰光，苍驳却活似从地狱里轮回了一遭，披散着千径雪丝，形容枯槁，面生花印，而且应当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一条手臂在厮杀中被对手利落斩断，血糊糊的断口处沾了些许细碎的草药，不过却处理的甚是仓促，似乎只是随意从路边摘了两把恰巧挡在脚前的杂草，碾烂了敷上，血路子顺着往下淌，整件衣衫斑驳地不成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直叫人怵目惊心。 在川湄客栈时，苍驳虽连日昏迷，但身体却很康健，尽管闭眼躺卧在床，也盖不住其周身散发的凛人气势，可方今却是怎么了？ 再观苍驳之情态，毫无他乡遇故知的喜悦，瞳心邃如深井，尘面满凝冰霜，这点倒是一如既往。 “说来话长，”青扇公子对柳络儿打了个揖，“柳姑娘怎么会来草原上？” 柳络儿展臂一挥，爽然道：“游山玩水，其乐无穷。”说话时却不住地引颈朝后寻去，“凉月呢？” 青扇公子偏头看向九夭，九夭避重就轻地道：“在苗耒国。” 柳络儿眼珠子骨碌碌地在苍驳身上打转，疑惑道：“苍公子在南边的宣国，而凉月却自己去了北边的苗耒国，这可一点也不像她的作风。” “哦？”九夭挑眉道：“她的作风应该是如何？” “以她的作风，当然是一同来此了。这样怪行，莫非，”柳络儿神情一惊，“有变故？” “这位姑娘是？”傍观良晌的梅鹤仙人出声询问。 柳络儿的注意力由此从苍驳身上转向梅鹤仙人，“这位阿公是？” “仙人和柳姑娘还不曾逢面罢，”青扇公子先同梅鹤仙人介绍柳络儿：“这位是斗追城川湄客栈的柳络儿姑娘，其祖辈守护亡僖棺已逾千年之久。” 紧接着又予柳络儿介绍梅鹤仙人：“这位是不知岛岛主梅鹤仙人，二位都是凉月姑娘的故交。” 柳络儿又惊又喜，连忙抱拳行礼，“原来长者就是不知岛上知尽天下事的梅鹤仙人，久仰久仰，还请恕小辈一叶蔽目，不见泰山。” “不敢当，不敢当。”梅鹤仙人见这小辈言语得体，礼貌有加，自也没摆架子。 两人一番客套后，柳络儿热情邀四人前往篝火处入座，顺道请草原大夫来为苍驳疗伤。 言及此，苍驳才总算给了点水花般大小的反应，摇头婉拒了柳络儿的好意。 九夭也道：“坐，便罢了，我们此行另有要事，在此遇上柳姑娘算是缘分，莫因我等扰了姑娘兴致，就此别过。” “诶，”柳络儿一把抻住九夭衣袖，“九城主莫慌，你们不说，我大概也能猜到。”五指松开时，柳络儿表情谨慎地左顾右盼，折声道：“天狗，是在沙格斯草原罢？” 九夭冶笑道：“若天狗当真在草原上，柳姑娘怕么？” “当然怕了。”柳络儿双手叉腰，骂骂咧咧：“挨千刀的天狗，见不得人好，我这才刚过了几天自由自在的日子，它就给我闹这么一出。等它现身了，我非把它当麻雀一箭射下来，码盐巴，淋麻油，葱姜蒜一套整全，上火架烤了不可。” 青扇公子抱扇粲笑道：“柳姑娘好胃口。” 柳络儿朝青扇公子双手一拱，“见笑见笑。” 青扇公子叮咛道：“柳姑娘独身在外，万事多加小心。” “诸君稍待片刻，我去拿包袱，同你们一起走。”柳络儿说完就拔腿往回跑。 “不妥不妥，”梅鹤仙人急道：“此行凶险，哪能带个手无寸铁的小娃娃？就不说妨手妨脚了，一会儿跟中虽斗起猛，哪里照管得过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青扇公子也眉添忧色，“九城主，这怎么办？” 九夭将话头抛给苍驳，“苍公子以为如何？” 苍驳直接拄剑在草地上提空写了个“走”字。 九夭颔首道：“本尊也有此意。” 片晌后，当柳络儿背着包袱回到原地时，已不见四人踪影，放眼觅去，只有望不到头的黑暗，以及远处几堆零星的篝火。
第268章 沙格斯草原一马平川,是日早时，燥风尚和，太阳被伯涯吞吃后也不见气象有变,除了黑天暗地之外，其余倒是不见有判。 直到酉时三刻，苍驳一行在旷野上寻索逾两刻功夫后,乍然间,疾风冲塞，草翻似浪，马嘶狼嚎夹着烈烈的呼啸声，此起彼伏,一波压过一波,俨如攀梯。 早上才赶出放牧不多时便又被赶回圈的牛羊当即受惊,坚硬的犄角撞破主人家高高的栅栏，滚滚狂奔，一时间蹄声四起,草原随之震颤。 除开三尺之下的小童,各家各户都骑上膘壮的黑马追赶跑远的牛羊,人人手里都甩着根比马还长的皮鞭，顶着狂风朝越奔越散的牛羊大声吆喝,妄图在如许恶劣的天气下将惊乱的牛羊赶回圈里。 四人毫不忌怕地站在原地,身旁不时有驮人骏马飞踏而过,也不时有狂躁的牛羊擦边奔驰,带起的迅风如同一个个狠辣的巴掌拍在四人脸上，但四人却浑不在意。 后虚剑亦发出急促的嘶鸣,而在其大幅振荡的同时,玉白剑身逐渐赫炽,且伴有流炎之状，似涂了一层厚厚的火浆。后虚剑此次的反应，比以往任何一次魔煞的出现都来得更为强烈，犷盛的剑气竟连仗剑之人都有些吃不消。 见苍驳面肤色变，额头青筋暴起，手上松根高突，薄皮发白，身形微微左偏，显得极其吃力。 九夭旋出一掌，打在苍驳后心，为其灌入灵力，“中虽竟故意激后虚剑发狂。” 灵力入体后，苍驳渐渐夺回驱策权，压制住已经显出不受伏之兆的后虚剑。 青扇公子迷茫道：“中虽此举，用意何在？” 梅鹤仙人抹住长须，“想和我们来个鱼死网破？” 九夭寒声道：“魔煞之首，绝然不是浪得虚名。此次引我等前来，定有陷阱布设。不过，就算是龙潭虎穴，今日也回不得头。”旋即看向苍驳，“苍公子，让后虚剑找出中虽，我倒是很想见识见识魔煞之首的威力。” 苍驳心气也高，方才险些被后虚剑反制，眼下刚刚拿回掌控，自要再压它一头，否则若在激战之时此剑突然自主，但凡出丁点儿差池，前面所有的准备都有功亏一篑之险。 因而，九夭出声提醒之前，苍驳便已开始对后虚剑暗中施力，势要削其风头。 畴昔领兵之时，再刁钻的刺头，再难缠的劲敌，苍驳都能以更刁钻更难缠的法子挫其锐气，令之诚服，所以在苍驳手底下整训过的兵将，绝无欺罔之徒，都有一股子刚刚正正的雄气。 未几，后虚剑徐徐镇定下来，一道赤色流光自剑尖细蛇般蜿蜒而出，引向四人的左前方，即青草伏首的方向。 苍驳微一点头，四人立刻追着流光而去。 四人跟随赤红的流光一路东行，而愈往东，没足青草便愈是稀疏。 此时已是酉时六刻，一轮圆月徐徐爬上远处一颗胡杨的梢头。 长空万里无云，月光格外清朗，照地脚底的砂砾无缝可钻。 再翘首遥望，一碧万顷的草原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不毛之地，呼啸而过的罡风卷着砂砾翻过足面，又向远方腾滚而去。 身后，杂沓的踏蹄声奔腾而来，四人撤首看去，只见迷蒙的沙尘中，冲出一群群壮硕的牛羊，浩浩荡荡地奔赴平沙莽莽的大漠。 苍驳低头看了后虚剑一眼，赤色流光已经不在，而剑息的跃动却愈发急促，似生了一颗鲜活的心。 九夭蹲身抓起一把砂砾，攒在手里磨了磨，而后五指微微一分，作粉的沙粒从那只玉色披泽的红酥手缝隙中争先恐后地逃出。 悬黎一般的眼睛直视前方，九夭单手负在身后，道：“中虽擅设九重幻术，因其别无攻击之力，所以幻术尤其凶险，手法已是登峰造极，且变幻多端，亦真亦幻，令人防不胜防。” 梅鹤仙人急不可待地问道：“中虽也在幻境里？” 九夭道：“没错，中虽一贯藏在最后一重幻境之中。” 青扇公子感叹道：“《地阴经》里的魔煞当真是各怀绝技，每一个都叫人不敢小觑。” 九夭神色不动，从容道：“九重幻术的确花样繁多，但终究万变不离其宗，我们只管小心甄别，无须太过畏首畏尾，反受自我掣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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