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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霜台

作者:星津归春洲   状态:完结   时间:2023-09-01 21:10:50

  梅鹤仙人伸出一只手往里探,刚没至手腕处时,忽被一道绵软的阻力轻轻巧巧地弹开,任尽知天下事的梅鹤仙人也不禁生奇,“怪了。”

  虚脱的青扇公子扶腰走近,在“面团”外好一阵查看,却始终观不得内里情形,又强入数次皆无果后,佝偻着腰,有气无力地道:“仙人……此物究竟……是什么?”

  梅鹤仙人凝神而思,“像琥珀,也像桃花泪。”

  青扇公子将折断的三根乌骨别入银丝环带,“吁”了一口气,“破又破不得,进又进不去,实在烦难。”

  梅鹤仙人后退两步,化杖为椅,提心落座,“九城主临行前特意交待我等留在原地,且静观其变罢。”

  “也只好如此了。”青扇公子将缺骨折扇往下一掷,乌骨扇瞬即张大,一双青履踩覆其上,青扇公子猛吸一腔臭味逐渐薄淡的空气,体力立即恢复两层,虽无花香畅心,却也让他险些因此泪泣。

  而琥珀团里,苍驳和九夭进去不久便遇上了大麻烦。


第271章 木干鸟栖(三)

  琥珀团内中,满地腐叶枯花,一片狼藉,漫天云雾稠浊,混沌不堪,一绺绺的红藤挂垂四周,扭动如蛇。

  而时不时从眼前或身侧一闪即过的灰影又好似索命夺魂的暗夜阴魅,兴奋地嗅着陌生血肉的气味,沓沓的怪笑像是在呼朋唤友,欲与之共享这难得一遇的美餐。

  苍驳和九夭小心前行,不觉间,鞋底已沾上一层厚厚的湿泥,腥臊夹杂着泥草气自腐败的枝叶里窜出,冲击着九夭身上的竹香以及苍驳身上的血腥气。

  此间一切都似被包裹于一颗清黄交融的蛋里,孕育着死亡的气息。

  二人且行且察,突然,一道疾风迎头撞来,苍驳提剑一挡,恶风瞬时被吸入剑气之中。

  但麻烦之事也由之而起,只见剑身的炽红徐徐消退,触之由温渐凉,而俯仰之间便回复古旧之态。苍驳以内力频催,却是无用,浑然再成废剑一柄。

  九夭以两指捏住剑身,细细一察,“那道风,有古怪。”

  苍驳抬眼与之对视,目光揣度。

  九夭两指一松,转睐之间,斜挑的眼角无意间勾出一抹媚曼,笃定道:“定是中虽假北红尾鸲之手设下的陷阱,后虚剑威力之强盛,世间神器无出其右者。若我判断无差,方才那道风该是空鬼所留。目的已经非常明确,空鬼早就打算好在第一重幻境便置我们于死地。他想速战速决,必是很急切地想要铸成魔煞横行的乱世,以迎少枭之归。”

  “铮”地一响,苍驳决然地收剑回鞘,心中清明,空鬼费尽心机地布划,必是把握十全,不在此来上一场硬仗,只怕是难以破这“木干鸟栖”之境。

  忖思间,空气愈发汙浊,突地,纷嚣的“嗡嗡”乱鸣如风刮来,二人齐齐追声望去,竟是几团荧绿飞蛾自八方狰狞围来,行过之处,齑粉四撒,遍地青荧。

  “曼陀毒蛾,雕虫小技。”九夭长袖一施,像凭空飞出两条赤红的出水蛟龙,卷出飘风,迫揽毒蛾。

  曼陀毒蛾的毒在于其翅上荧粉,诚如九夭所言,在他面前,此等毒物实在不堪一击,朱袖一收一放之间,蛾翅上荧绿渐淡,最终褪成寻常灰褐纹理,聚合成群的飞蛾瞬时瓦解云散。

  而苍驳,至始至终都凝定未动,目光遥遥投在前方幽邃处,若有所思。

  “哈哈……哈哈……”北红尾鸲嚯嚯大笑的声音一时似近附耳畔,一时又似远在天边,叫人辨不出其真正的位置和方向,“天底下的人,都喜欢以恶制恶,你们都是歹人,都该死,全部都该死。”道得这一腔愤恼,仿佛此生所有怨气都充分融入了言辞之中。

  苍驳阖上眼帘,耳朵开始搜索北红尾鸲声音之源。

  直后,灰影的笑声赫然拔高,并受令一般集体对苍驳和九夭发动攻击,九夭舞袖扫向四方,三丈以内的灰影片刻间便被消杀干净。

  只不过,刚安静片时,尖悚的笑声再次炸破,可谓是一波刚歇,一波即上,灰影量多如蝗,九夭刚刚消杀一轮,其后援又片时不停地攻进,没完没了。

  “互相残杀,死有余辜。”北红尾鸲显然对九夭和苍驳似乎被联翩的灰影困住之况喜闻乐见,不住欢呼赞好。

  “说得对,”九夭非但未被激怒,反而从声道:“恶贯满盈之人,合当死没。”

  “哈哈哈……”北红尾鸲爆发出一通狂笑。

  苍驳猛地睁眼,剑指右前方,跃足即往。

  九夭知苍驳已经探明北红尾鸲所在,而方才耐心与灰影周旋不过是故作困状,引北红尾鸲出声,现时目的既已达到,自然不再恋战,狠一挥袖,击杀侧近灰影,夺路而去。

  二人疾迅赶追,身旁色若草灰的流云低低飞过,灰影的笑声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粗哑的惊鸦呜鸣,所过之处,枯树纷立,乱石错杂,俨如坟荒之地。

  后虚剑的归古让苍驳不得不更加小心,行入阴风飒飒的乱石地时,冷不防停下脚步,同时抬手一挡,拦下九夭。

  九夭神色微凛,与之比肩而立,目光四处巡游,“你察觉出了什么?”

  苍驳单手探入衣衫,从背后摸出一柄小臂长短的三才袖箭。

  箭杆以青铜锻成,箭镞为铁,外观十分质朴,别无杂饰,只尾端处刻有一枚蚊蝇大小的“夬”字。虽在日久的磨损下而致字迹已不再清晰,但仍然能从残留的笔划中一窥造者笔法之妙。

  这柄三才袖箭是苍夬为数不多的遗物之一,在莫空催那间上锁的屋子里,苍驳每日花费一炷香工夫擦拭的银片盔甲亦是。

  苍驳秉住袖箭,朝一株低矮的干枯沙柳直直一指,接着握笔一般在空中比划道:诈筭。

  九夭冷声道:“空鬼步步为营迫诱我等深入,必已设好重重难关,我们也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抑或是,”眉心金光一闪,龙吟顿起,“先发制人。”

  言讫,一头身浴金光的赤龙乘风而出,片片龙鳞绯似丹枫,两只金睛宛如噙电,一声狂嗥霹雳冲天,随着九夭道一声:“诛攻。”龙首一俯,当空使出一招神龙摆尾,沙柳登时迸出火花,烈火燎枯枝,转瞬一燃而烬,腾起一片黑袅袅的烟尘。

  烟尘升而不散,正当龙口大张之时,悄寂无声的荒地里蓦地响起两道清亮的咳嗽声,九夭一惊,急忙朝赤龙喊道:“留人。”

  赤龙当即昂首,一条笔直的火光从嘴里喷出,直入云霄。

  与此同时,历经百战的袖箭霍地对准烟尘处,引而不发。

  九夭厉声质问:“谁在那里?”

  “咳咳咳……我,是我。”被烟熏过的嗓子略略嘶哑,乍一听实在辨不出是乃何人,只知是个大活人,而且是个姑娘。

  九夭疑窦顿生,偏首与苍驳对视,二人神情俱浮惑色,皆摸不着头脑。

  九重幻境,若没几分本事,活物入则死,九夭心神一凛,毫不客气地道:“现身。”

  黑烟里立马窜出个人来,沾满黑灰的手挡在眼睛上,咳声不迭,“咳咳咳咳……是我,是我啊九城主。”

  只见那人着了一身牧民斜襟装,身背弯弓,乍一瞧颇觉眼熟,脑中突然闪过一幕,九夭讶声唤道:“柳姑娘。”

  苍驳目睑一瞠,当下收起袖箭。

  柳络儿放下手,边咳边朝二人走来,“九城主,苍公子,你们怎么也在这个鬼地方?”

  九夭并未回答,而是反问道:“柳姑娘如何来的这里?”

  柳络儿拍了拍身上黑灰,抱怨道:“别提了,这地儿邪门的很。那会儿遇着你们之后,本打算同行,可谁知,我转头取个包袱的功夫,一回来就不见你们人影儿了,没办法我就又回了毡包。刚准备歇下,圈里的牛羊突然跟疯了一样,撒蹄乱跑,牧民们都骑马追赶,我这几日白吃白喝,又仗着自己马术尚可,便也帮着他们追牛羊,追着追着就莫名其妙来了这个鬼地方,阴森森的,让人瘆的慌。”抱臂上下一搓,忽而喜色上眉,难得露出小女儿娇憨,紧紧拽上九夭长袖,似生怕好不容易遇上的两人又凭空消失一般,“总算见着活人了,咱们快些离开罢,这吓人的地方,我简直一刻都待不下去。”

  九夭打趣道:“柳姑娘连这里都敢闯,性子倒与霜降有些相似。”

  柳络儿环视一周,入眼之处尽是阴怖,身子不由得一抖,苦哈哈地道:“九城主抬举我了,我胆子可没她那么大。”

  柳络儿怯怯乔乔的模样无端惹了九夭笑得更开,“算不上抬举。”

  两人谈话时,一抹犀利的目光始终有意无意地停在柳络儿身上,似打量,也似追疑。

  九夭也立即停止玩笑,一本正色地问道:“你在此可瞧见了什么?”

  柳络儿神情认真地道:“你们。”

  九夭又问:“除了我们,可还有别的?”

  柳络儿摇摇头,“没了。”

  九夭未在继续追问,只宽慰道:“这里,易进不易出,我们一时半会儿是出不去了。既来之则安之,倒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所以你不必过于害怕,只管跟着我们走就是。”

  被九夭两三句话给安抚下来的柳络儿往他身后一瞧,“咦,白胡子仙人和青扇公子没与你们一起来么?”

  “来了,”九夭随口道:“不过方才又走散了。”

  “所以,”柳络儿指了指苍驳,“你和苍公子是正在找他们么?”

  九夭下意识望了苍驳一眼,见其面色沉定,眼若无波深海,却时不时瞟向柳络儿。九夭明白其心中所疑,眼前的柳络儿,恐怕是真假难断,九夭笑不达眼,只回道:“是了。”

  柳络儿望向四周,瑟缩着脖子,“九城主,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九夭身子一俯,目不转睛地盯着柳络儿,半吓唬半认真地道:“食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柳络儿不由自主地握上骍弓,“妖魔鬼怪倒无甚可怕,只是这荒郊野岭,阴嗖嗖的叫人毛骨悚然。”

  九夭从柳络儿手里扯回被其攥皱的衣袖,坦然自若地道:“尽管揣稳心胆,这儿还算不上险境。”

  柳络儿半信半疑地“嗯”了一声,旋即面色转霁,洒然道:“九城主和苍公子的神力我从不怀疑,我只管跟着二位走。”

  苍驳一直左顾右眄,状似漫不经心,实际从未松懈戒备,手里始终握紧袖箭,以防不测。

  九夭瞟觑黑烟处,“柳姑娘方才是从哪边过来的?”

  柳络儿随手从背上箭壶里抓出一支箭,擒住羽端,朝九夭来时的方向一指,努努嘴,“喏,就是你们过来的方向。”

  “明白了。”九夭似有所觉地点点头,转即掀眸,遐视苍驳,“苍公子,那咱们继续往前走罢。”

  越往里走,越是阴寒,足下碎骨铺地,不留神一脚下去,便是一道“嘎吱”声。而冷不防惊起的鸦鸣如同一声声恼煞的魔咒,在空寂的荒野回荡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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