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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一闪，赤龙瞬时化作一道红影，飞回九夭额间。 苍驳身上血口遍布，双唇惨白无色，脊背却挺得笔直，拄剑而立，像是一名纵死不屈的武士。 九夭摇首未答，转而看向梅鹤仙人，开口便询：“仙人，你可有枯木生花之法？” 梅鹤仙人摩捋长须，“寻常枯木，一举手力而已。但此木怨气颇深，遂需另加一物。” 青扇公子打扇问道：“何物？” 远处，寒魄圆明，九芒皓皓，似挂薄纱于枯枿，亦似笼轻雾于寂野，月近星低，虬匝的枝丫似为托月而生，几声婉转之啼更衬清幽，梅鹤仙人移目远观，怡声道：“一味净其身上魔气的宽仁之气。”
第273章 木干鸟栖（五） “宽仁之气？”青扇公子笑道：“若说宽仁,这世间恐怕难有几人能仁过九城主了。” 梅鹤仙人拱手一拜，“那便请城主予这一味宽仁之气。” 九夭未作自谦，当下握掌成拳,少时，再打开五指时，掌上赫然浮着一缕皎皎光华,宛若不慎遗落于浓夜之下的月芒。 梅鹤仙人与之四目相对时,九夭蓦地旋踵，朝枯木的方向掷出银光，同时高声念道：“大慈与一切众生乐，大悲拔一切众生苦。”顿却一瞬,目光呆滞,语气转柔,“孤蹇朝露，翻卷红尘。遇时青山，别时荒原。” 闻言,苍驳抬眸望去,看到九夭眼中噙着一份似乎永生永世都不可磨灭的矜惜。 光华隐没之处,云烟弥漫，咄嗟之间,一道柔和之风拂过,地面裂缝竟一点一点消失,像是有一双穿针引线温柔手,把个衣上破痕密密来缝合。 “万物有灵，枯木再春。”随着梅鹤仙人念声一起,乌杖蓦地弹上高空,杖身荡溢而出的流光宛似琉璃,以风驰之速瞬息铺满枯树上方。 诸人紧盯着枯木不放，耳边不时地响起北红尾鸲的欢鸣，全然不似先前癫魔之态。 北红尾鸲在枝上上蹦下跳，怿悦道：“枯木出芽，嘻，一想到青桐哥哥你很快又能枝叶扶疏，我就欢喜得不知所措。青桐哥哥在我的心上哦，莫再赶我走啦，我哪里离得开你呢？” 这一幕，直令观者动容。 半柱香工夫后，流光四撤，乌杖落回梅鹤仙人手中。 梅鹤仙人以杖拄地，额间已是细汗涔涔，长长吁出一口气后，道：“成了。” 九夭抱拳道：“有劳仙人，你且稍作歇息。” 青扇公子亦拱手致礼，“劳仙人一人耗神，小生无从着手，羞愧万分。” 梅鹤仙人摆摆手，脾气立马上来，“咱们现在是一损俱损，说这些喜联子话是作甚的来？” 青扇公子腾笑道：“小生收回。” 几句话功夫后，久枯之枝果真开始发出嫩芽，北红尾鸲惊喜地大声尖叫：“出芽了，青桐哥哥出芽了。”语调急急一转，化作一副哭腔：“终于盼到了，我终于盼到了。” 正啜泣时，两根柔软的枝条从北红尾鸲身后伸出，两厢交叉，将之环抱住，愣怔不已的北红尾鸲瞬止哭声，呆呆僵僵地栖在原地。 “小鸟。”冷不防响起一道完全陌生的声音，北红尾鸲浑身一颤，更加忘记动作。 “没有保护好你，害你受苦了，对不起。”自责的话语让北红尾鸲嚎啕大哭，好半晌才缓过来，抽抽噎噎地道：“为了哥哥，纵然身处刀斧地狱，又有何畏？哥哥予我说对不起，我却想对哥哥说，谢谢你。” 嫩芽长势如雨后春笋，一刻前还光秃秃的青桐树很快便盖绿成荫，枝叶间，一鸟一树情意深浓，叽叽喳喳的欢笑声不迭回荡。 砂砾地上，一株株鲜草自树根处破土而出，并逐渐朝四方蔓延，朵朵艳丽娇花散发出原本便该属于此间的芬芳，放眼望去，一派盎然春意。 青扇公子油然叹道：“没曾想到，这魔煞的九重幻境里竟也有如此好绝色。” 梅鹤仙人转睐九夭，“九城主，敢问另八重幻境里又是什么人物？” “过错。”九夭的答辞十分笼统，且似乎与梅鹤仙人所问并不沾边。 青桐树和北红尾鸲俱化人形，一双郎妾把臂徐来，撩袍跪于四人跟前。 男子缓带轻裘，而其身侧，珠玉在傍。女子莺唇染蔻，娇俏可人。 二人三叩其首，齐声道：“三拜诸君，感谢不吝施恩。” 九夭虚虚一扶，“两位请起，我们来此也有我们的目的。” 青桐树展开拳头，掌心横卧着两枚一式一样的叶形骨，呈予九夭，道：“恩公入来幻境，想必是为了找到那两只魔，这是可使相恋之人永结同心的叶骨，恩公或许能用得上。” 九夭也不推辞好意，立即将叶骨接过，收入袖中，又同二人道：“第一重幻境已破，你们终得以重见天日，是好事。我们前路还长，便不与你二人多作嘱托，且自去罢。” 二人再次叩首以拜，随即转向梅鹤仙人，同样奉上三拜，女子盈盈浅笑，捧出一片卷边绿叶，一滴清露在叶上滚来滚去，“先前对恩公多有得罪，请恩公海涵。此一滴千年百花露，可解恩公所中尸毒，还望恩公笑纳。” 梅鹤仙人拈指一挥，百花露瞬即飞上肩头，沁入皮肉里，顿觉经脉舒畅，梅鹤仙人朗声笑道：“老朽我……便笑纳了。” 再次叩拜完梅鹤仙人后，二人神色一肃，膝行至苍驳身前。 男子双手捧着一根枝条献上，女子则泣下沾襟，悔恨不已：“重伤恩公，实在该死，我等今日跪在恩公面前，任由恩公鞭笞，绝不生半句怨言。” 男子也情绪激动地道：“不识恩公好心，竟将恩公视为魔类，实在羞愤难当。” 苍驳伸手接过鞭条，朝二人身前的影子狠抽三下，随后将鞭条一扔，用袖箭拨草，写了个“谅”字。 两人泪眼模糊，双双伏拜，“谢恩公，恩公大善。” 青扇公子温声道：“快去罢，离开这里，去做一对长相厮守的眷侣。” 二人再次对四人叩首而拜，“后会有期。”语罢，转身朝九夭一行人入时之向而去。 两个人影渐行渐远，朦胧蟾光下，远望离去之人，如隔轻纱。 那一抹渐不可辨的背影，时而变成参天树影，时而又幻作眷侣人影，清脆的鸟啼谱出一支欢别之曲。而随着风影愈小，啼声也愈微，最终完完全全地消失在月色尽头，留予此间一片静谧。 看似两相欢喜的结局却并未令四人松上一口气，很显然，这第一重幻境就过得并不轻松，后面的八重幻境自不会比第一重易过。 刚刚冒出地面的青草如泡影般消失不见，一眨眼，却平地拔起一座高山，山表密密层层生满桲椤树，一条清溪自山顶发源，穿过树林，蜿蜒而下。 天高风急，落木萧萧，一派肃杀沧凉，如此气象，应当正值深秋。 倏忽之间，窸窸窣窣的碎响传来，身处山脚下的四人旋即闻声而望，却见密林里，一个步履蹒跚的人影正缓缓行来。 梅鹤仙人登时竖起戒备，“那是何人？” 青扇公子眼眸微眯，判断道：“看身形似乎是一名女子。” “糟糕，”九夭顿时如梦魇刚醒，“怎么把她给忘了。” 青扇公子面露狐疑之色，“九城主说的她，是何人？” 九夭与苍驳对视一眼，继而沉声道：“柳络儿。” 青扇公子大惊，“柳姑娘怎么会在幻境里？” 九夭不动声色地道：“丞相，去接她一程。”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多加警惕。” “是，微臣这就去。”青扇公子领命即去。 苍驳拄剑而立，数茎长睫下掩青眸一双，眸心又噙镜湖一泓，湖水冷澈无澜，宛如鹤眼，他以剑为笔，以泥为纸，在腐叶泥地上匆匆写下四个字：危时，弃我。 九夭眉目一冷，带着质问的口气，道：“何故做如此决定？” 苍驳又迅速写道：无用之子，当弃则弃。 “无用？”九夭愠怒，“你对自己的认知便只是无用二字？真章未见便给自己挂个无用之名，哪像是大将军的故往作风。” 梅鹤仙人也不可理解地道：“无用二字岂能胡乱自加？况且，就算前路难料，总还能见招拆招，何以现在就仓促论弃？” 谁知苍驳却突然犯起执着劲儿，继续写道：弃车保帅。 “这里无车也无帅。”九夭口气生硬，所持态度已经相当明显。 “九城主，苍公子。”柳络儿干哑的声音过风传来，苍驳一剑扫乱地上字迹，凝眸看去。 只见，青扇公子一手执扇，一手生硬地抓在柳络儿肩上，拎小鸡似地带柳络儿飞来，举手投足间毫无怜香惜玉的做派。 那双敷满湿泥的巧足沾地之后，九夭立即温言致歉：“失礼了，适才情况紧急，一时疏漏未顾上姑娘，万别见怪。” “事急从权嘛。”柳络儿一笑泯之，又环顾四周，边用手比划，边道：“明明那里是一片沼泽地，那里是乱葬岗，怎么一觉醒来……” 九夭淡然解释道：“我们眼睛所能看到的一切皆是幻象。方才是幻境的第一重，而现在，我们已经进入幻境的第二重。” “娑罗树，”青扇公子思问道：“这是什么幻境？” 说话间，方才还清澈见底的小溪忽然变红，色朱若血。 九夭轻甩广袖，语色清冷地道：“象齿焚身。” 梅鹤仙人啓问道：“这其中又有什么因果？” “因果，”九夭伸手朝山上一指，“全在那里。走，我们过去。” 众人即发足而往。
第274章 象齿焚身 山顶是一块平坦草地,一丛一丛的窃衣和唐松草如雪垛子一般没及腰处，一头断齿的成年大象以伏跪之姿卧于花草之间。 本该憨态可掬的脸上布满着扭曲的疤痆，一块块的皮肉长在一起,却又被道道凸起的创痕互相割离，像是一张打了无数补丁的破布。 而自胎里便有的漂亮长鼻此时却歪斜地长在脸上，浑似黏土捏就,可即便是世上最巧的手也塑不出其原本的半分美丽。更何况,它曾经还有一对令其引以为豪的长牙。 这世间每一个生灵都拥有着独属于自己且又无与伦比的美丽，奈何总有难以填平的欲壑将之鲸吞蚕食地毁坏，去攫取不该属于自己的宝贵。肆意践踏别者性命以换取绫罗之衣，隋珠之饰,居琼楼玉宇之豪,饮玉液仙浆之美。如此之行,可是能谋得个万劫不朽之贵？还是不骞不崩之寿？ 此涧溪之源，始于断齿象之眼。 断齿象终日淫泪不止，积涕成流,直顺着山顶往下淌去。水滴石穿,久而久之便在山间泄出一条小溪来。 四人行上峰头,闭目正憩的断齿象闻声而醒，慢悠悠张开双眼,“又是人。”说话声低沉而枯哑,鼻腔里哼着粗气,语调中充满嫌憎。 柳络儿不惊不惧地将断齿象来回打量数遍,似论断地道：“象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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