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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过如马飞，在众人的心高高悬在嗓子眼梗住，将窒之时，伏伏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它们……还会抓我回来囚禁么？” 九夭立即明白伏伏口中的它们所指何人，且又见它厌斥之情略显松动之迹，心中油然一宽，同时也满心悯惜，轻声细语地道：“我们此番前来便是为彻底解决掉它们，所以伏伏可愿助我等一臂之力？” 伏伏双耳一扇，倏然如洪泄一般哇哇大哭，令人为之一振的是，伏伏血红的眼洞里开始淌出清透的玉泪。 与此同时，其面上疮痍之处开始一寸寸长出新肉，苍驳手中的象鼻眨眼消失，再看伏伏，却见其脸庞上端端正正地垂着一条漂亮长鼻，水汪汪的眼睛里噙满希望，一眨一眨，甚是灵动可爱。 这才该是伏伏原本的模样，只是那一对失去的象牙，终是再生不出了。 定睛观之的苍驳冷面破冰，收回手，欣然而笑。 伏伏迈至九夭身前，弯下四足，跪在一地白花中，长鼻卷起九夭一片袍角，“多谢神君点化。” 九夭抚摸着伏伏的脑袋，温言叮嘱：“伏伏，从今往后你便是自由身了。日后需多行善事，少造杀孽。大仇既无，便自此放下罢。” 伏伏乖顺应道：“小精谨遵神君教诲。” 九夭冁然而笑，“世尘黎明将至，去罢。” 伏伏站起身来，“伏伏在此谢过诸位恩公，再期相会。” 青扇公子抱扇拜别：“再会。” 纵令再也生不出象牙，但伏伏已然了却困扰其多年的魔障。 伏伏走后，青扇公子回神思问道：“九城主，倘若当年残杀伏伏的那人尚苟活在世，你是否会让伏伏去手刃仇人？” 九夭毫不迟疑地道：“会。” 青扇公子半懂不懂地道：“臣属不甚明白。” “得饶人处且饶人，亦要讲在事在人，并非任何复仇的悬刀之上，都能工工整整地刻一个无用且多余的‘恕’字。”字字句句，掷地有声，九夭从来都不赞同一味盲目地与仇人冰释前嫌。 柳络儿手指勾着一条小辫儿打圈甩，颇觉得意地道：“这第二重幻境实在不济，这般轻易便过了。” 梅鹤仙人摇首道：“依仙人看，这第二关过得比第一关难。” “哦？”柳络儿细眉一挑，“老丈此话怎讲？” “第一关看似危险重重，但较量的也只是功夫上的深浅。可这第二关嘛，”梅鹤仙人转眸瞧了九夭一眼，笑道：“既无魔根桎梏，又另无他人牵制，存与亡全凭伏伏的一厢决断，虐杀之仇，可不是说放下便能放下的。倘若一句话引导有差，恐将是火上浇油，适得其反。” “还是九城主巧舌如簧，若换做我，必输无疑。劝酒还成，劝人，”柳络儿自嘲地摆摆手，“还是免了罢，生来就不是那块料。” 九夭但笑不语，回首谛视苍驳，“无招胜有招，苍公子这步棋，走得妙哉。” 苍驳已复满面冰霜，五指始终扣住剑柄，活似一头极有耐心的猎狼。 柳络儿眉黛微蹙，望着伏伏远去的方向，目光忖量，“城主的话又给我听糊涂了。” 谈锋正健时，脚底高山瞬平，苔絮丛生如垫，草下寒水漫开，像如滴漏尾壶，箭水层层上涌。充塞四面的阴戾之气如钟镛罩顶，压袭而来，令人闷窒。 薄雾散时，众人方觉眼下之境是一泓干枯的濬潭，而其足所立之处，正是潭底。 不过，说是枯潭，但一堆一堆的水草却青翠油绿，清流忽而从草下渗出，一汪汪升涨。潭水没过膝髁时，已可见其中鳞介。 “哟，”柳络儿俯身观瞩，目光逐鱼而动，惊喜叫道：“这么多鱼，够咱们吃上好几天了。”脑袋一偏，笑眼如月，视线在四人身上打了一转，“不如就地取材，来个烤鱼宴？” “抓紧时间办事，出去自有珠翠之珍让姑娘食前方丈。”九夭神气冷淡，出口辞调亦格外生硬，叫人只闻其声便难以再与之亲近。 柳络儿算是迎头撞了冰山，吃了个瘪，讪讪一笑，“是我考虑不周，在这要命的地儿，哪是吃喝时候，怪我，怪我。” 青扇公子因九夭无端严厉的态度而容色镀疑，挂着一副欲语还休之态。 苍驳专注于观察四周环境，似乎并未注意到两人话中酸辣滋味。 九夭未再接柳络儿满含歉意之言，垂下广袖在水中轻轻一划，“我们已进入第三重幻境，春梦婆婆。”
第275章 春梦婆婆（一） 潭水涨势见急,很快没及腰处，随波摆动的水草乍然攀上五人双腿，活似一双双无骨之手,将之紧紧抓住。 柳络儿镇静地从腰间抽出一柄纹饰精美的软剑，迅速往脚踝处割去，三五两下便斩除缚腿水草。但是,不及柳络儿趁隙脱困,一条一条的水草又立马攀附上来，而且比前一次来的还要飙迅，数量也成倍增多，直将柳络儿双腿捆成一根马蹄粽。 柳络儿甚是郁恼,一壁挥剑,一壁抱怨：“劳什子鬼物,好生难缠。” 同样受困于水草的另四人却凝立未动，梅鹤仙人不慌不忙地道：“小姑娘，水草被施了妖法,除不尽的,别白费力气了。” 柳络儿正忙于应付韧性十足的水草,听得梅鹤仙人辞气里竟一片淡然，实在有些哭笑不得,“老丈莫说笑了,你要是有法子让我们脱身就赶紧使出来罢。” 梅鹤仙人双手一摊,“仙人没法子。” 柳络儿登时噎住,急冲冲调转求助对象，“九城主,你总该有法子罢。” 九夭亦是一副不急不躁之态,“容本尊想一想罢。” 两三句话的功夫,水草已猖獗无忌地卷至柳络儿腰际，令之行动大大受缚，左支右绌之下，柳络儿灵光一现，以言语激之：“春梦婆婆，明人不行暗事，有胆的就现身相见，别搞出这些乌糟糟的东西来。” 青扇公子陈词夸赞：“好一腔巾帼豪气，柳姑娘胆大心雄，小生不禁惭颜。” “过奖过奖，这该死的水带，粘腻的很，让人直犯恶心……”一语未完，七八条水草猝不及防地缠住软剑，狠力往后一拽，软剑当下脱手，柳络儿刚欲追势抢夺，指尖尚未触及剑柄，软剑眨眼便被水草拖远开去，让她捞了空。 柳络儿欲哭无泪，“这下遭了。” 软剑丢失，而最为擅长的弓箭在这种情况下又根本派不上用场，肆虐的水草凶狂至极，像要将潭中人尽数吞噬，眼见其余人也是泥菩萨过江，无暇他顾，柳络儿已然陷入坐困愁城的境地，只剩一双手不停地在胡扯乱拽。 软剑在手尚且难支，更何况徒手应战，柳络儿很快便力乏气促，油绿的水草藤蔓一般攀缚至其腋处，再有约莫十个弹指便能将她裹个首尾彻底。 柳络儿又急又气，面红耳赤地喊道：“我柳络儿孤勇半世，难道今日要被这水草给勒死不成？” 刚刚忿言完，一柄锈剑瞬即劈开快要在柳络儿身上结成茧壳的水草，束紧的身子登时一松。柳络儿掀睫看去，原是苍驳秉持着锈迹斑斑的后虚剑出手相助。 再是几剑匆忙挥下，九夭三人亦挣脱开来，苍驳鼓臂指定右前方一处凸崖，并率先拍浪跃起，腾如蛟龙出水，姿度不凡，一举飞上崖顶，而摆脱束缚的四人也旋即弃水跟上。 五人衣衫尽湿，水哒哒地贴在身上，宛似从潭水里滚了一遭。 自心头植上迦南后，苍驳明显不如原先耐寒，方才在凉潭里受了不少湿冷之气，又之旧伤未愈便猛添新创，纵令铁铸的身子也禁不住这般毫无节制的折腾。 寒意侵皮入骨，一个猝不及防的冷颤打得苍驳眉心阴霾阵阵，他极力遏制住这种令人不安的反应，以免让旁人发觉异状。 青扇公子站在崖边俯视下方愈涨愈高的水，无端揣度道：“春梦婆婆若非溺水而亡，便是水中之妖。” 九夭面无表情地道：“沈潭，而成妖。” 梅鹤仙人一眼不眨地盯着潭里一片灰蒙蒙的水中烟，啧啧道：“难怪戾气这样重。” 柳络儿颦眉蹙頞地拧着缀上一整周毛沿的衣角，怨言喋喋：“这鬼地方实在可忿，早知道就不来了，草原风光尚未领略，差点把小命给搭进去。来这一趟，委实不划算。” 九夭勾眼浅笑，半打趣半认真地道：“柳姑娘此番误入九重幻境，凶险环身是不假，不过在本尊看来，又何尝不是一种因缘际会？” 柳络儿停下手，甩开皱巴巴的衣摆，又捋了捋打结的青丝，眨着一双灿然生辉的星瞳，“九城主此言何解？” “柳姑娘何等聪慧，多想一下便能自行解开。”九夭卖起了关子。 春柳葇荑托起半段青丝，五指抖抖撒撒，将湿漉漉的头发散开，柳络儿笑姗道：“城主谬赞了，既如此，那我权当城主是在考我了。” 九夭言谈儒雅地道：“姑娘请自便。” 潭水涨至三十余尺深之时骤停，水中烟“咕嘟咕嘟”往上冒，碎出一圈圈鳞波。 穹顶之上，乌云难拨，晖光不现，天色越发晦暝，直影得周遭一切风物也都闷气沉沉。 水里，一个黑影自底下徐徐升来，待完全冒出水面时，诸人方看清，原是一名女子。 只是，此女子虽满面死气，却浑无肿胀之象，若不是其身上三绑五束的坠石麻绳，倒还当真能叫人以为她不过是在此修行的隐世高人。 女尸双眼阖闭，两手交叠枕于腹脐处，身子轻飘飘地浮在水面，意态闲美地不似已亡人。 崖上五人凝神俯视，耳边充斥着幽微的风吹流水之声，而除此之外，别无他音，宁静且肃森。 柳络儿双目微眯，不住打量潭中人，先前历经的两重幻境让她已有一定胆量，眼下倒是并不惶恐，反而语气轻松地对女尸加以评判：“样貌标志，生前绝对是十村八店里最出挑的美人儿。不过，就是下场似乎不太好，倒是应了那句古话，自古红颜多薄命。” 突然间，女尸眼皮一掀，涣散的瞳仁中闪出一道阴厉飞芒，直射进岸上五对眸子里。 柳络儿腿肌乍紧，似为这道目光所骇，先前从容之态转眼消失，喉咙干干吞咽，“怪……还怪吓人。” “春梦婆婆醒了。”九夭不忙不暴地如是说道。 梅鹤仙人鼻子一皱，“怨气甚重。” 乌青的唇色俄而染丹，瞳睛熠熠闪光，却是十足的鲜活之人。身上缠缚的绳索结扣不解自开，绳端大石一坠，那副麻绳很快便从春梦婆婆身上撤开下沉。 春梦婆婆从水中站起，脚下似履平地，一眼不眨地盯牢崖上人，嗜血的眼神直望得人头皮发麻。 气氛凝滞须臾，春梦婆婆的唇角陡然勾出一抹阴冷的笑意，而下一瞬，凄厉的惨笑声响彻环崖，回音荡然不绝。 第三重幻境的境主已醒，而唯一知晓内情的九夭却迟迟不见动作，容情犹自淡然，眼中怜悯之色不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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