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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俊的人。”柳络儿眉开眼笑地走近,语气带了一丝轻佻,“何方仙郎,可便道个名姓？” 仙郎以余光扫了柳络儿一眼，并未应答，继续旁若无人地作舞。 柳络儿倒也不怒，饶有兴趣地看着男子身旁枯树上挂的一只假面，她取弓将之挑下，拿在手里翻看，是一只兰陵王假面，漆色已有脱落，看起来有些年岁，“仙郎喜欢假面？”柳络儿边问边捋开假面上的细绳，朝自己脸上比划。 不及戴上，跳舞男子斩眼近前，一把将之夺回，宝贝地执袖轻拭，似乎柳络儿手上沾有污秽之物，一碰便脏了假面。 一丝不苟地擦拭完毕后，男子戴上假面，透过假面上的眼孔也能感受到他眸中怒火甚浓，张口便是一通毫不客气的呵责：“哪里来的轻狂之徒，此物岂是你配碰得？” 柳络儿笑色不收，仍旧和气地道：“仙郎好大的火气，既是你心爱之物，我不碰便是，作甚的如此大动肝火？” 仙郎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仙郎何去？”柳络儿立马快步追上，话刚出口，仙郎却眨眼不见影，柳络儿当即停下，举头四顾，嘟囔道：“古里古怪。” 苍驳脚踩软沙，迈至仙郎方才作舞的沙丘上，半蹲下身，拾起一株枯花。 “皮囊倒是一等一的风俊，不过这气度么……实在小了些。”柳络儿目不转睛地望着仙郎的背影，问道：“九城主，眼下这重幻境是？” 九夭道：“一舞千年。” 柳络儿抱手倚树，“那个仙郎身上又有何凄绝身世？我感兴趣的紧。” “九城主。”一个熟悉的声音压过驼铃声传来。 梅鹤仙人回首一望，定睛看去，却见一道青影正朝他们疾飞过来。 不待看清来人面容，梅鹤仙人单凭其身手仪态便认出：“是青扇公子。” 刚说完，青扇公子已至近前，“九城主。” 九夭将青扇公子上下打量了一眼，“果然发生了幻境重叠。” 众人不解，齐声问道：“何为幻境重叠？” 九夭解说道：“在某一时间内，两重幻境会有短暂的相通。方才，青扇从上一重幻境直接进入了下一重幻境之中，或许便是撞上了这个时机。青扇，你细说一下入潭之后的情形。” “是。”青扇公子抱扇道来：“微臣入潭后，一路朝春梦婆婆紧追而去，水不深，很快达底，春梦婆婆却突然停住。微臣恐有诈，也按兵不动。谁知眨眼功夫，水底升起无数泡沫，很快在微臣与春梦婆婆之间形成一堵屏障。微臣正要施法，脚下却无端涌起沙流，并且越涌越快。不仅如此，沙流里像是有一股神奇吸力，不及微臣应对，瞬间便被沙流吸了进去。再后来，便到了这片沙漠里。” 梅鹤仙人问道：“因何会发生幻境重叠？” 九夭摆首道：“本尊暂时也想不通透。” “好事啊。”柳络儿喜上眉梢，“如果每一重幻境都能相互重叠，我们便能省去跟境主缠斗的功夫，对我们来说实属百利而无一害。” 九夭淡然道：“只是偶然。” 这时，苍驳拿着枯花走近，梅鹤仙人一眼便认出：“是沙漠里特有的丝昼花。” “丝昼花，丝昼花……”柳络儿闻觉耳熟，回想片时，恍然道：“我记得方才春梦婆婆所唱的曲子里，也提到过丝昼花。” “都有丝昼花，”青扇公子执扇拍掌，“幻境重叠是否与此有关联？” 梅鹤仙人摊开一只手，“苍公子，花借老朽一观。” 苍驳将丝昼花放在梅鹤仙人掌上，转即执剑在沙里落下数笔：偶然，亦必然。 梅鹤仙人从袖中掏出一只翠绿色小瓷瓶，拔出软塞，瓶口朝丝昼花一倾，一滴甘露坠在花心，瞬间被枯花汲取，一弹指工夫后，枯花重获生机，花娇叶嫩，鲜活如新，散出沁人冷香。 欣赏须臾，梅鹤仙人心满意足地笑道：“花儿该当这般娇艳。” “仙人是惜花之人。”九夭驻立于枯树下，指甲在树皮上干裂的纹壑间轻轻描摹，“青扇来此可有发现？” 青扇公子回道：“微臣发现，有一支行踪不定的商队在漠里多处地方出现，约莫三十人，三十头骆驼，看行头像是南原人，着装样式甚是古远，看上去应该有些年代了。” 柳络儿打岔道：“难怪听见有驼铃声。” 青扇公子颔首应道：“姑娘所听到的驼铃声应当来自于那支商队。” 柳络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开数步，眺望远处，“可与商队的人搭上腔？” 驼铃声冉冉不绝，时遥时近，间或有不甚明朗的交谈声，九夭凝神细听，很难听清几个字，遂暂且作罢，道：“那支商队，应是境主幻化出的虚影。” 青扇公子道：“诚如九城主所言，商队和驼铃声都是海市蜃楼。” 苍驳又写道：假亦真，真亦假。 九夭赞同道：“幻影是假，幻影中人，是真。” “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单单只是想用障眼法去迷惑人么？”柳络儿四处张望，却什么也瞧不见，入眼尽是漫漫黄沙，茫无涯际。 “为了一个人，”九夭辞气深沉地道：“一个女人。”
第283章 一舞千年（二） 崦嵫族,漠上葩，儿郎多俊俏，亦多痴忱,一朝定情，一世忠贞，倾心交付,至死不渝。 崦嵫族所在的小洲名为良珠,是一处罕见的漠中谷，地势低洼，四面环山，入谷之道羊肠九曲,谷之东南边有一眼终年不竭的地涌泉,谷中用水,点点滴滴皆来自于此。 良珠谷位殊要之地，山外便是一望无垠的荒漠，地理上十分隐蔽,俨然是世外桃源。 为避免桃源被外人发现,从而给崦嵫族带来无妄之灾,建族初期，一名修习巫术的长老便在谷外八面摆有天圆无极阵,将良珠谷隐出尘世,所有人遁世而居,自予自足。 年深月久后,崦嵫族人对漠中地形已是了如指掌，并归结出一套屡试屡验的辨道之法,专辨大漠之道,通过册载口述,代代相传。 族中亦有专门负责教习后辈识记天文、地理、气象、星相之师，全乃寻路法门，幼童自五岁起便要开始学习，至八岁时便跟随由族长指派的师父出谷践足。 谷中一切珍银皆来自于过往商队，引路而得的报酬只占来源的三分之一，另三分之二则靠地涌泉换取。 在平沙莽莽的荒漠里，一碗水可换一粒金，但一粒金却未必能换得一碗水。且不论这良珠谷的水，只饮小半碗，便能叫人口舌生津，一整日不觉燥渴，分外珍奇，因此享有云漠仙浆之美誉。 在沙丘上婆娑起舞的男子有个与其仙貌十分得衬的名字——蓠列，寓意极美，崦嵫语意散在天池里的星光。 生在大漠的蓠列性情柔和，心思细腻，举手投足全无漠上男儿的粗狂，反倒有一丝女儿家风娇，又之生来靡颜腻理，一颦一笑煞是俏媚，因而在其幼年时期，常惹得年长其几岁的小儿拿他打趣，道是长大后定让家亲备礼，上门提亲，大花轿将他娶回家好生藏着，好吃好喝待他一辈子，可见蓠列年幼时便模样可人，叫人喜欢。 蓠列自小心眼儿灵透，笃学好问，十岁时就能只身在大漠中穿梭，十二岁时便开始指引迷向商队。 而大漠之外的事，蓠列主要通过往来商队得知。所以，他知道，大漠之外有高耸入云的山林，有碧波荡漾的水流，有白浪滔天的碧海，有芳草如茵的原野，还有数不胜数的美酒佳肴，奇珍异宝。 蓠列非常渴望去大漠之外观雪照云光，赏华灯煌煌。 只可惜，崦嵫族从祖上便定下一条规矩，即崦嵫族人，无论生死，都不得离开大漠，违者永不得再回良珠谷，族中三代嫡亲代其受蝎噬之刑。 是以，崦嵫建族以来，从未有人出过大漠，无人敢以身试法，因一己之私连累亲眷遭难，蓠列亦是，虽神醉心往已久，却不敢越雷池一步，只能不断地从他人口中听闻漠外趣事，聊以慰藉。 十四岁那年，蓠列指引一支商队走出大漠，临别时，商队欲付齐银子，可蓠列却瞧上了商队里一人随身携带的花篪。 花篪值不上几个钱，商队自是欣然答应，并附赠乐谱一本。 回去后，蓠列每日都拿着乐谱和花篪到地涌泉边席地而坐，习谱吹篪，兴味甚浓，往往一坐就是大半日，待母寻来方才作罢。 此后，那管花篪便成了蓠列的携身物件儿，也逐渐让大伙儿形成一个共识，一旦听闻吹篪声，那个良珠谷最英朗的小少年蓠列必在周围无疑了。 三年后，蓠列十七岁生辰刚过不久，东陆进入晚秋时节。 大漠的秋冬易发黄雾，接连十天半月尽是漫天浑浊，日日大风扬沙，更加辨不清东南西北，有经验的商队会提早摸准时候，从而避开黄雾大发时节进漠。 而一些鲜少进漠的商队却不谙这桩，计划安排到这档儿上了，瞧着天朗气清，便顿整队伍，拾掇行李，骑驼入漠。等撞上黄雾方觉错愕，可彼时入漠已深，回退难，前进也难，只能自认倒霉。 运气好的走上七八里路便能遇着一座岩石，避风安营扎寨。 而运气背的，常常走上二十里地仍旧无遮无挡，又之大漠昼短，日头一落便两眼一抹黑，不得不就地驻扎，熬到天亮再行。 是年晚秋，蓠列过完十七岁生辰的第十三日，日入时分，漠上忽然卷起一股龙风，紧接着便是沙雨铺天，黄雾四塞。 彼时，蓠列正往回走，距良珠谷约莫还有半个时辰的脚程，从天而降的龙风却刚巧横在回程的路上，直将蓠列逼入左近的岩穴中躲避。 被天降龙风逼入岩穴的不止蓠列一人，还有一行十余人的小商队，晚蓠列一炷香工夫进入。 逼仄的岩穴中冷不防挤入十来人，因而更显局促。 正坐倚岩壁闭眼休憩的蓠列不禁蹙眉，不情不愿地睁开眼，望着黑咕隆咚的洞穴，一言不发地听着一群人的抱怨声和掸衣声。 黑暗中，有人点了支火炬，蓠列这才将面前情形看了个大概。只见一群灰头土面的人不停地掸着身上沙尘，许是从未遇上过龙风黄雾，四张年轻的面孔上堆满了懊悔和惊慌，捶胸顿足，直呼不该。 大漠里，龙风和黄雾不过是家常便饭，那四个年轻小子一看便知未经风霜，今儿赶巧碰着个岩穴已是走运，竟还怨言喋喋。既然有胆进大漠，就要做好有去无回的准备。比之舒坦的差事不胜枚举，何苦来此走这么一遭？必是诱大于危，才得以铤而走险。 蓠列鄙夷地阖上眼，往角落里缩了缩，继续假寐。 “噫，”终于有人发现了角落里的蓠列，旋即又惊又喜地道：“这龙荒朔漠的，竟还有位小公子。” 是个秀气的女儿声音，很快，蓠列感觉到有人在向自己走近，最后停在距自己约莫两尺之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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