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青扇公子环顾一周,却不见苍驳身影,遂问道:“九城主,苍公子是?” 九夭淡然道:“他无事。” 蓠列一脸疑惑,“凡入鬼漠,凶多吉少,你怎说他无事?” 九夭不动声色地道:“鬼漠阴魂凶多吉少。” 蓠列蔑然一笑,“此话未免过于狂妄。” 九夭望了一眼滴血枯株,神色自若,“是否狂妄,须臾自见分晓。” 一刻前,柳络儿右腿渗出的血已黑如墨汁,唇色亦由红转黑,气若游丝,蝎毒显然已侵遍全身,回天无力。 梅鹤仙人守在柳络儿身边,不迭摇头叹气,“好端端一姑娘就这么没了,要是给那混世魔王知道了,非掀了仙人的岛不可。” 九夭眸中掠过一丝柔色,“便由她掀。” 青扇公子步上前探视,赞誉道:“柳姑娘虽一介凡躯,但胸中无畏之心,实在令天下诸多男儿望尘莫及。” 情绪逐渐平缓的蓠列问道:“诸位是何方高人?又缘何来此?” 九夭未作声,青扇公子对蓠列抱扇一礼,回道:“去第九重幻境。” “第九重?”蓠列又问:“这里是第几重?” 青扇公子道:“第四重。” 刚说完,红漠猛然一荡,仿似有人颠动竹筛。 九夭似早有防备,瞬间腾身而起,站立的梅鹤仙人和青扇公子则打了好几个趔趄,而躺着的柳络儿和半坐的蓠列直在沙里滚了数圈。 经这一荡,空中飘起薄薄红雾,滴血枯株被连根颠出沙里,满到处东倒西歪。 “赤龙,”九夭眼神一厉,睨向正在玩耍的赤龙,“归。” 言讫,一道红影电掣一般飞入九夭眉心。 少顷,苍驳携剑飞出,满地枯株立时自燃,一时间黑气熏天。 风吹火盛,红漠刹那间烧成一片火海,灼风中夹着无数戚戚怨怨的哀泣声。 梅鹤仙人为柳络儿布下一障,阻绝大火。即便知她将死,但只要她活一时,梅鹤仙人便护她一时。 蓠列端坐起,“你们走罢。” 九夭一把抓在蓠列肩上,“本尊可以襄你出去。” 蓠列决绝地推开九夭,“不必,我苦够了,是时候超脱了。”又看向苍驳,“鬼漠多恶事,早已不该存于世,我代族人谢过阁下。” 苍驳摇头以示不必。 俄而风疾,大火趁势上蹿,蓠列又戴上兰陵王假面,高声唱道:“日神之光,晒我眼房,菩婀山脚下,姑娘遇见了郎。日神之光,灼我心肠,猎狼台边旁,姑娘爱上了郎。日神之光,照我额黄,丝昼花根底,郎娶回了姑娘。” 此曲一出,众人皆惊,梅鹤仙人冲口道:“此曲……难道夕姑娘是季写知?” 蓠列亦诧然,摘下假面,满容惊喜,“你们识得写知?季写知?” “她在第三重幻境。”青扇公子遗憾道:“此前不久,佳人已去。” 蓠列莞尔一笑,不问因由,不询始末,只是淡淡地道了句:“我这就去陪她。” 大火中,红漠渐化成灰,蓠列神情安舒,跃动的眸光流露出企盼已久的慕恋。 九夭恍然大悟,“幻境重叠的根由原来在此。” 梅鹤仙人不禁唏嘘:“二人心意相连,却终究未成姻缘,可惜了。” 鬼漠焚烬,燠风已凉,瞬目之间,众人已置身于一片密林山间。 青扇公子瞧向柳络儿,察觉不对,随即矮下身,伸手探其鼻息,憾然道:“柳姑娘气绝了。” “可怜呐。”梅鹤仙人摇头叹息。 苍驳弯腰查看了一番,用剑在泥地上划了几笔,写下:就地立冢。 九夭点点头,道:“倩女离魂,劳仙人为柳姑娘布花冢。” 青扇公子在一株枝繁叶茂的树下为柳络儿掘出一方埋骨地,将其携身弓箭一并放入墓中。 填土立碑后,梅鹤仙人又在墓前洒下花种,乌杖点地之时,墓前瞬间开出一团一团似锦繁花。 蓦地,头上传来“唿唿唿唿”低沉而浑厚的叫声。 四人昂首望去,但见一只灰鸟扑棱一下朝山上飞去。 梅鹤仙人眨了眨眼,“灰枭。” 青扇公子疑道:“枭一贯只在夜间出没,可此时尚未入夜……” 不等青扇公子说完,九夭倏地腾仚前行,三起两落便隐没于叠翠之间,余下三人当即紧跟而上。 山顶往下半里左右,有两棵并生的参天古树,枝根交缠,早已合为一体。 两树中间有一道狭小的裂口,可容一人穿过。裂口下方是一孔两尺来宽的入地洞眼,内有股股寒气不断蹿出。 四人站在古树前,凝神静听,洞眼中传出声声风敲石壁之音。 “唿……唿……”穴风带出幽幽悲鸣,如泣如诉。 梅鹤仙人将头探入洞眼,穴中寒气霎时扑面而来,激得梅鹤仙人瞬即缩回头,打了个冷颤,“九城主,第五重幻境有何缘起?” 九夭不答反问:“仙人可知灰枭从何而来?” 梅鹤仙人不假思索地道:“人死后若怨气久聚不散,则三魂便易化成灰枭。” 九夭未接着话头继续说,反而又言及他事:“古时有一小国,名曰鹿苏。” 梅鹤仙人似被九夭一句毫不相干之言点通,脱口道:“鹿苏国的亡国之君,名魁帝,传闻其死后化为灰枭,所以,第五重幻境是魁帝?” 九夭颔首道:“仙人果真是无所不知,第五重幻境正是魁帝断琴。”
第292章 魁帝断琴(一) 鹿苏国是历史上一气数较短的小国,存世仅一百三十七年,历五帝。到第四代帝王时,朝野上下奢靡之风极盛,而致国库入不敷出,国运始行下坡之道,渐不如前。 第五代帝王继位时,年十七,王号魁,世称魁帝。 魁帝登位时,国库已严重亏空,官吏对百姓敲骨吸髓随之加重。民穷财尽之际,百姓寄希望于新帝身上,企盼新帝能整治朝野之风,戒除奢靡之气,还鹿苏国一派清和。 可是,魁帝虽摒弃了穷奢极欲的做派,却仍同先帝一样无心朝政,一切政事都交由丞相处理。而魁帝自己则时常微服出宫,游山玩水,乐不思归。 魁帝后宫不似先帝那般充实,被赐位份的仅一后、二妃、六嫔、一姬,共十人。宫里人皆知,十人之中最受宠的既非中宫之后,亦非双妃,而是最末的秋姬。 秋姬是魁帝二十六岁那年自宫外带回,可谓是极尽荣宠。 但魁帝的倾心付与却似乎并未真正打动秋姬,总见她一副清清淡淡的模样,日常妆扮也不似其他宫妃那般珠围翠绕、绫罗绸缎,而多以简素为主。在魁帝跟前礼仪周到,也大方得体,几乎挑不出任何过眼的毛病,可始终少了些亲近。 不管魁帝如何花心思讨好,赏珍宝,赐华服,秋姬也只是淡然一笑,彬彬行上谢恩之礼,便命人收入柜中。丝毫瞧不出得到一国之帝赏赐的欢愉之色,这令魁帝愁闷不已。 但秋姬也并非一物不好,入宫当年自宫外带来的峄阳琴便是其珍视之宝,日日抚之。 起初,魁帝以为她好乐律,便命人自民间搜罗各式琴器赐入秋姬宫中,以为能博其欢心。但秋姬仅在谢恩后试弹了几下,便再未碰过,似乎再上等的琴器都比不上那把峄阳琴。 魁帝不知峄阳琴有何因故,便问秋姬为何独爱此琴,秋姬浅浅一笑,道:“旧物,习惯了。”从此,魁帝不再赠其琴器。 区区姬妾得帝王如此厚爱,自然引人心生嫉妒,想方设法要拿她做一番文章。 秋姬入宫的第四个年头里,宫里掀起了风浪。 不知是哪个宫的小寺人去魁帝跟前的内监包元那里嚼了舌根,说是秋姬的峄阳琴乃其少时知音相赠,且秋姬入宫后仍与知音暗通书信。 此话自然很快便传入魁帝耳中,魁帝闻风后立即摆驾秋姬宫中,屏退所有宫婢,只留下随秋姬入宫的两名贴身丫鬟,龙威雷霆,一番发难。 两个丫鬟深知兹事体大,一语不当便是死罪,轻则杖毙,重则株连九族,吓得不敢言语,抖如筛糠。 秋姬伏地而跪,“陛下明鉴,峄阳琴是他人相赠不假,但暗通书信一事,妾身从未做过。” 魁帝额上青筋暴起,“那人是谁?是不是你的知音?” 秋姬直言承认:“是。” 魁帝以手扶额,蹙眉闭眼,“你二人……可有……可有……” “我二人从不曾有过任何逾矩之行。”秋姬面不改色,念词吐句毫不含糊。 “高山流水遇知音。”魁帝突然指着跪在地上不断哆嗦的两名丫鬟,“把峄阳琴取来。” “是,是。”两个丫鬟惊极吓极,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房里便只剩下一坐一跪的两人,魁帝目不转视地看着秋姬,秋姬也不闪不避,不畏不惧。 “秋茶。”秋姬名顾秋茶,二人独处时,魁帝便会如此亲昵地唤她。 即使魁帝在听闻此事时盛怒之下,也未想过当真要施罚于她。眼下只他二人在此,魁帝的满腹怒气当时便少去一半,好言道:“你服个软可好?就说错了,跟朕讨个好,哪怕是曲意逢迎,哪怕你当真与他暗通书信,朕也既往不咎。” “妾身本就无错,陛下若要因前尘往事定妾身一个罪责,妾身无话可说。”秋姬语气硬硬冷冷,眉眼之间全无柔媚情态。 “秋茶,”魁帝右手紧紧抓着凭几端头,一腔怏怨隐忍不发,全然摒弃至尊至贵的帝王姿态,继续柔言软语:“朕已经在求你了,只要你道个不是,朕转头就去砍了那些造谣生事的人。” “妾身无过。”是非之事上,秋姬一向不肯委曲求全,任人冤陷。 秋姬执拗的态度,看在魁帝眼里,多少有些凉薄无情,来时路上,他便无心追究事之真假对错,倘若她能轻言软语,抑或是哭上一回,即便诌谎诓骗,如此,他也能自寻慰藉。但她偏生不肯,固执地令人心寒,魁帝胸中郁气越积越深,一时间无处可发,死死地盯着她,恨不能化作飞虫,钻进她那双冰寒的眸子里去。 沈默良久,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抬着峄阳琴呈上。 魁帝大掌一挥,“把包元给朕叫进来。” 一个丫鬟匆匆退了出去,片刻,包元捧剑而入。 “求陛下开恩,求陛下开恩……”两个丫鬟齐齐跪在地上磕头哀求,一个胆子稍大的丫鬟膝行至魁帝脚下,连连磕头,“求陛下看在娘娘相伴多年的份上,网开一面啊。” 魁帝一脚踹开丫鬟,拔剑走向秋姬,眼波意味复杂,缓缓举剑。 秋姬仰起头,一眼不眨地看着他,周身上下浑无半分惧怯之意。 只听“嗙”地一声,魁帝却一剑劈向峄阳琴,琴身当场断开,两根未断的丝弦震出“琤琤”颤音。 两个丫鬟直吓得魂飞魄散,大汗涔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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