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姬当即歪倒在地,指尖缓缓触向断琴,挑起半截朱弦,一时间急痛攻心,气息猛地急促,顿觉头晕目眩,一口血喷在断琴上,当场倒下,失去意识。 自那以后,秋姬像是变了个人,由内而外,一反既往,不但将自小跟在身边的两个丫鬟遣出宫去,自己也开始整日整日缠着魁帝,令魁帝喜乐不已,更加娇宠。 半年之后,秋姬忽生大病,卧榻不起。 此病发的蹊跷,且来如山倒,所有宫医都诊断不出个因果来,只能用最名贵的药将养着。 如此月余,秋姬的病情丝毫不见起色,反而日益加重,尸居余气,药石无医。 秋姬非常清楚自己身子的状况,自觉命将终了,看着衣不解带照料于病榻前的魁帝,突然笑将起来,虚弱地道:“陛下,妾身有话。” 魁帝连忙放下药碗,附耳过去。 “陛下,”秋姬竟欢喜地笑出了声,“陛下也以为,妾身病了?” 魁帝握着秋姬的手,满目怜惜,“朕一定命人治好爱姬。” 秋姬微微摇头,“妾身无病,他们啊,早在三个月前便开始了,就在妾身每日的餐食里,实话告诉陛下,妾身吃的好欢喜。” “什么?”魁帝闻言震怒,“何人如此大胆,敢暗害朕的爱姬?”转头便喊:“来人……” 秋姬一把薅住魁帝衣襟,“陛下息怒,妾身话未说完。” “秋茶,为何不早告诉朕?”魁帝两泪涟涟,“不管你说谁,朕都马上砍了他。” 秋姬垂垂闭眼,复又费力睁开,“陛下可知,妾身当年缘何入宫?” 不等魁帝回答,秋姬又自顾自道:“妾身入宫只为全病重之父的遗愿,求陛下一个恩典,赦其流放之刑,回乡照管亡妻孤坟。” 思及素日恩爱,魁帝心中不禁五味杂陈,“只为这个?” 秋姬未答,“顾秋茶此生谁也不爱,知音与我同好音律,我二人彼此心照神交,千愁万绪皆寄于琴中,聊慰余生而已。”缓了缓稍渐紊乱的气息,秋姬继续道:“我做人清清白白,从未暗行秽事,但也不惧脏污泼身。” “别说了,秋茶,朕信,朕全都信,朕从未怀疑过你。”魁帝凄然道:“朕那时只是怒气蒙心,但从未打算寻你过错。” 秋姬偏过头,不再看魁帝,轻声道:“了无生趣。” “你遣走那两个丫鬟,便是为了予人便宜罢?你故意与朕亲近,故意招摇,就是想引人忌恨罢?”魁帝此时方醒,原以为她已经放下过往,终于明白他的真心,却不曾想,她竟是在自引烧身之火。 然而,知之晚矣,魁帝将秋姬抱在怀中,笑得分外温柔,“秋茶,别离开朕,你若敢走,朕明日便处死关山。” 魁帝口中的关山,便是赠顾秋茶峄阳琴的那位知音。 秋姬冷冰冰地道:“堂堂一国之君,便只剩下这些拙劣的手段可使了吗?” 魁帝吻着秋姬耳珠,又用牙齿轻轻咬了一下,举止十分亲昵,“那日之后,朕便派人将关山押来东北阁的宫狱里了,秋茶可想见见他?” 秋姬沉沉闭眼,不再言语。 魁帝观景赏花一般注视着秋姬卷翘的长睫,双唇突然吻上去,而后坏坏一笑,冲外面喊道:“包元。”话一落,便闻一阵细碎而匆忙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包元伏跪在地,“陛下。” 魁帝面色和气地道:“朕的爱姬想见见关山,去把他请来。” “奴婢遵命。”包元起身便要退下,又听魁帝作声:“来之前拾掇一下,朕的秋茶见不得脏污。” “是。”包元快步退了出去。 魁帝埋首在秋姬的颈窝,嗅着她发间木香,似呢喃地道:“秋茶,就快见到关山了,你开心么?” 秋姬面有愠色,“陛下与妾身之间的事,非要累及无辜?” “秋茶好生厚此薄彼。”魁帝微扬下颚,似小儿嗔怪:“关山可不无辜,他心眼儿坏着呢,不然怎能叫朕的秋茶对他念念不释,真是坏透了,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秋姬心里阵阵发寒,知道魁帝此言并非玩笑,恐怕她这次害惨了关山。 魁帝察觉到怀里人身子一颤,连忙温言哄道:“秋茶别怕,朕疼极了秋茶,只要秋茶听话,乖乖待在朕的身边,朕立刻放了关山。”似乎怕秋姬不信,又郑重起诺:“君无戏言,若有违之,朕但凭秋茶处置。” 秋姬本已无牵无挂的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紧张,决计以退为进,落下两滴泪来,“原来陛下一直不信妾身。” 魁帝心疼地抱紧了她,执袖为之抆泪,“朕信秋茶,从来都信秋茶。” 秋姬恻然道:“陛下若信妾身,便不会拘了那无关紧要之人。” “秋茶不知朕心,”魁帝心头一酸,“朕怕那个万一。” 秋姬压睫敛眉,付之一叹。 “秋茶别生朕的气,等秋茶身子好起来了,朕自会放了关山。”魁帝轻轻缓缓地抚着秋姬霜腮,半步也不肯让。 一盏茶功夫后,包元将关山带到。 关山跪地而拜,头低低垂着,“草民叩见皇上,叩见秋娘娘。” 秋茶移眸睐去,多年未见,关山清瘦了许多,忆往昔谈律论调,少年意气风发,若非此变故,想必这时不知在哪片山水间抚弄清弦。 魁帝看了看二人,有意逗弄:“见到故欢,秋茶可喜?”
第293章 魁帝断琴(二) 此言一出,跪在地上的关山瞬间打了个激灵,单薄的身子不住发颤,摇摇晃晃地仿佛即将支撑不住。 “早闻秋茶说关山长于抚琴弄弦,能引山中鸟雀鸣啭相应。”魁帝似乎心情颇佳,出口之言也像是闲话家常,“朕前些年寻得一把出自名家之手的上品雅琴,可惜一直无人试音,闲置许久。” “包元。”魁帝以目示意。 “是。”包元退身出殿。 良晌再回殿时,包元后面跟着四五个内监,携雅琴、琴几而入,在寝殿一侧一通布设,而后退下。 “今日沾秋茶的光,朕也饱饱耳福。”魁帝说这话时,眼睛一度斜睇,观察秋姬神情。 秋姬心中发急,面上却是坦然自若,仿似下面所跪之人与己毫不相干。 包元恭立于琴几旁,抬袖相邀,“关公子,请罢。” 关山胆战心惊地落座于琴几前,一双手止不住轻颤,迟迟不敢勾弦。 久久不闻音起,魁帝笑意微敛,“朕的琴不配让你献艺?” 关山双手一缩,慌忙跪下,由于动作过激,险些撞倒身后长凳,他跪趴在地,惶恐不安地道:“草民不敢,草民祖上积德,竟以得见龙颜,一时乐昏了头,又恐拙技露丑,有辱御琴天音,心中万分忐忑,所以不敢……” “无甚不敢。”魁帝哈哈笑道:“你高兴,秋茶便能高兴,朕自也高兴,鹿苏国子民也就高兴,你厥功至伟。” 此话如雷轰天,关山僵跪着不敢动弹。 包元低声提醒道:“还不快起来,是要陛下久等吗?” 关山慌忙抹了把汗,借扶长凳,颤巍巍起身,重新坐下,深吸一口气,曲指挑弦,“铮”,终起一音,随着音律高跌起伏,关山渐入佳境。 身上汗凉几回,终熬得一曲终,最后一音散罢,关山胆战心惊地起身,跪回殿室正中,“皇恩浩荡,此琴可谓是千古一绝,草民实乃三生有幸,方得一抚。草民自惭技艺拙劣,实在有殄天物,望陛下恕罪。” “恕了。”魁帝双眼微眯,“关山觉得,琴弦如何?” 一番斟词酌句,关山大加赞许:“回陛下,草民以为,此琴之弦,实是上乘,不可多得。” 魁帝左眉一挑,“其中两根原是峄阳琴上之弦,关山可抚出?” 绕来绕去终于是绕到了那把峄阳琴上,在魁帝提到关山时,秋姬便知他准定会拿峄阳琴说事,可见其介怀之深,也根本不信她心清身正,只怕关山这半年在宫狱里没少受罪,磨得整个人犹如惊弓之鸟,全无当年风流潇洒。 此事因她而起,但她却已无计可施,连争辩一句都做不到,唯恐自己一语不当,加重魁帝疑心,为关山带去更大的灾祸。 关山腿一软,魁帝明显在对他发难,所以不管他怎么答话都难免冲撞之嫌,自己的脑袋算是已置于铡刀之下,“草民……草民……”吞吐其词,不知所言。 “陛下,”秋姬软软开口,气若游丝,“妾身乏了。” 魁帝满脸宠嬖,“朕的秋茶要歇息了,都退下罢。” 关山如释重负,起身之时不由自主地偷偷看了秋姬一眼,谁料此举正巧落入魁帝眼中,一向视秋姬为珍宝的人登时大发雷霆:“放肆。” 刚起身的关山当场吓软了腿,扑通一下倒在地上,又连忙换姿跪伏。 魁帝趁手操起一旁药碗,砸向关山,瓷碗“砰”地碎了一地,半碗残汤全部溅在关山身上,魁帝叱道:“贱民,谁给你的狗胆?” “草民知错,草民知错……”关山瞬间吓破了胆,整个人抖得不可开交。 眼见情势不妙,秋姬对关山被无故牵连感到万分歉疚,心绪波动得厉害,生怕魁帝一气之下斩了关山,动了动唇,“陛……”,刚说一字,忽发急喘,双手攥住凤褥,大睁眼看着魁帝,双唇一张一阖,似有话要说,却一声也发不出。 魁帝急焦焦喊道:“宫医,去叫宫医。” 须臾,一群身着医官服的人绕过关山,匆匆跑拢过来。 为首的老宫医取出三枚银针,分别刺入秋姬三处要穴,顺其内息。 魁帝神色慌张,一朝帝王竟不顾多人在场,悔过自责:“秋茶,朕大谬不然,朕不该断琴,不该逼你,只要你好好陪在朕的身边,朕什么都依你,秋茶,别离开朕。” 二十一名宫医倾力救治,却终究无力回天,一群人齐刷刷跪在榻前,“微臣罪该万死。” 一身艳骨断芳魂,魁帝只觉摧心剖肝,从皮入髓,如针刺,如火灼,宛如地裂天崩,一瞬之间,头痛欲裂,怀中人身体渐凉,魁帝慌忙薅过褥子,将秋姬捂得严严实实,却仍觉不够,立马下令:“升暖炉,拿褥子,朕的秋茶怕冷。”又对着跪了一地的宫医,怒气冲冲地道:“药,快去熬药,没瞧见朕的秋茶病了吗?谁也别想害朕的秋茶。” 包元暗中朝宫医摆手,“是,是。”一众宫医趁机退下。 方才在人群后,关山还敢趁乱抬头掠视,此时人一散,已全然不敢动弹。 过了片刻,七八个宫婢鱼贯而入,在包元的示意下,加褥、点炉,无人敢多朝秋姬看上一眼。一阵忙活完,立马退了出去,一刻也不敢多留。 屋子里燃着三只半人来高的火炉,初春的凉天儿里,很快便将整个屋子烘得暖如盛夏,也烧出关山一身津津汗。 魁帝舒眉而笑,捋着秋姬鬓发,自言自语:“秋茶不喜冷,却又喜煮雪问茶味。秋茶不喜热,却又喜卧溪剥莲蓬。秋茶不喜黑,却又喜流星透疏木。”顿了顿,满面无奈之色地自嘲道:“秋茶不喜朕,似乎也从未喜过朕。”整个寝殿只听得见魁帝的低声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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