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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风烟里，再无始终。逐欢源之外，也再无轲峦。
第301章 九凤三鸣（七） 衡轭银鳞之力一点点增强,梅鹤仙人和青扇公子体力渐不抵煎迫之势，皮肉上被割出数道浅浅血痕。 梅鹤仙人面青额叠，浑然不堪之负,“老朽……快支撑不住了。” 青扇公子也表情艰难地道：“微臣……亦然。” 九夭双臂一抬，银鳞跟势而动，腰侧臂内覆得密不透风,水袖徐徐延长一丈,银鳞亦随之繁生，顿定少顷，银鳞缩结的袂口乍然一张，阔若月洞门。九夭顾首望向下方平静无波的湖面,瞬目之间,袖中若生旋风,周身银鳞似被利刃一刀刀刮去一般，转而飞入袖中。 显然，银鳞滋长之速慢袖中旋风不下三弹指功夫,很快,附着在九夭身上的银鳞甲缚现多处罅漏,未几，仅左肩处剩一鳞,不及其一生为二,九夭倏出右手,迅即抓下,以灵力压制其性，又信手揣入衣襟,而后妙法重施,将青扇公子及梅鹤仙人身上的银鳞尽数吸入袖中,二人终得以摆脱银鳞之缚。 梅鹤仙人半叉着腰，气喘吁吁地道：“差点要了老朽半条老命。” 青扇公子也打扇平复心中惊悸，“轲峦着实凶悍。” “多留神，轲峦有不少鬼招。”九夭察伺周围，片刻也不敢分心。 二人闻言立即警觉起来，梅鹤仙人道：“轲峦神出鬼没，我等不得正着，咱不妨谋个计，逼他现身。” 九夭道：“轲峦疑心不浅，若他决心要同我等周旋，即便毫无破绽的计策，也很难诓得他。” “不若投其所好。”青扇公子一折折叠拢乌骨扇，目露思量，“若以始终相诱，九城主以为此计可妥？” 九夭问道：“青扇有何打算？” 青扇公子侧仰着头，睨视上方，片刻收回，“微臣方才思得一拙计，轲峦对始终一往情深，但终究成了一场无法弥补的遗憾，必定耿耿于怀。若以始终作诱，微臣以为，或许能直击轲峦内心，从而降低其揣疑之心也未可知。” “诶，”梅鹤仙人瞳心一亮，当即拊掌赞道：“青扇公子此计不可谓不妙。” 朱袖中倏尔伸出五指，翻掌一展，烟魄珠赫然入目，九夭看着二人，“恐怕连轲峦都不知，湖中竟有一粒烟魄珠。” 青扇公子有感而发：“轲峦对始终的喜欢固然不假，但其不解人意的秉性却是半分未改。” “轲峦自己却当局者迷。”九夭将烟魄珠拈在指间，闪念之间，珠内显出一轮月影，冉冉升至高处，柔白清光自珠内缓缓溢出，煞是微弱，故也仅囿于尺丈之内，不得远达。 梅鹤仙人捋须而观，“三百年前，老朽也巧得一粒烟魄珠，在老朽看来，烟魄珠与鲛珠相犹，不过是物以稀为贵罢了。” 青扇公子笑道：“世人往往看重的不也正是那个稀罕么？” “青扇公子实然了解尘俗世情。”梅鹤仙人也笑将起来，“稀罕之物虽并无过多实用之处，却能叫人为之舍命争夺。” 九夭眼神陡然一厉，自襟内取出银鳞，贴在身上，随即释消鳞上持掣之力，银鳞瞬时一生为二，继而蔓延。 与此同时，青扇公子和梅鹤仙人身上亦瞬目间布满银鳞，二人均惊诧万分，本已稳稳放回胸腔的心又刹那提上喉中，正凝法欲与之相抗，耳边却听九夭折声道：“虚幻之象，唱戏岂能只唱半出？” 二人听言方明晓九夭用心，也幡然领悟九夭留下一片银鳞之用意，若他三人闲闲散散地杵在那里，即便有烟魄珠，轲峦也未必一定上当，解得此理，姿态神情于是又作强挣之难。 逐欢源上下颠旋之速徐徐减慢，风息波静，梅鹤仙人垂首望时，觑见湖中有一团忽隐忽现的暗影，在水里浮浮沉沉，却始终不露水面。 梅鹤仙人连忙对九夭和青扇公子递上一道眼风，示意下视，又小声道：“轲峦似乎很是犹豫，估计在怀疑烟魄珠真假。” 青扇公子俯首看了一眼，旋即回眸，道：“倒还挺谨小慎微。” 九夭不以为然地道：“轲峦的自负也不会令他疑心此物真假，他所踟蹰的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内心那份矛盾，一面希望自己恨着始终，一面又无法真正做到忘怀。且让他缠结去罢，软肋即破绽，当怕的是铜铁之心。” 梅鹤仙人见轲峦浮沉之速有急催之势，惶惶道：“魔头就快现身了。” 九夭神态凛然若金刚之相，叮嘱道：“若轲峦争去了烟魄珠，不必夺回。” 梅鹤仙人纳闷道：“老朽不甚明白。” 青扇公子虽未言一词，但面目之中亦飞上一抹不解之色。 九夭似笑非笑，“烟魄珠于我等而言最大的功用只有羁绊轲峦，本尊拿出烟魄珠，就是为送给轲峦。” “始终当初那样对待轲峦，此凤又非善茬儿，恐怕心底只剩怨恨了罢。”梅鹤仙人打心底里不信轲峦在相继经历断首、被囚之后仍对始终余情未了。 青扇公子唇畔闪过一抹笑意，“不尽然，情爱之事，哪里说的清呢？轲峦犯恶在先，始终伤他也不过是为复仇而已，轲峦只是一直不愿面对自己曾行之事，自欺欺人，哪里是当真认为始终铁石心肠，否则以他的秉性，也不会再三原谅始终施以的伤害。” 梅鹤仙人颔首道：“老朽虽说不懂你们那些风月债，但想来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轲峦来了。”九夭此声一出，二人迅速往下湖瞧了一眼，只见水面上静静地卧着一颗头，动也不动。 夜暗距遥，匆匆一眼，空中之人甚至无法确定他是否睁眼，若是睁眼，目光又是否投在烟魄珠上。 梅鹤仙人心头禁不住涌上一股惧意，第一次听到轲峦传闻是从老鱼怪口中，而彼时梅鹤仙人只是一只小小地精，正被老鱼怪摁在水缸里用丝瓜络反复搓洗。 老鱼怪一壁清洗，一壁同小地精侃天侃地，其中就讲到近期海中发生的一桩耸人听闻之事。 距童台洲所在苏陀海数千里之隔的樊海，其中水族一夜之间被屠杀殆尽，无一活口，元凶首恶乃是一头名呼轲峦的紫爪九凤。 轲峦贪婪乖张，暴戾无道，但惧于其威势，且无人参透颠乾倒坤之窍要，又兼樊海水族尽殁，死无对证，故而，轲峦虽为诸海水族所不齿，人人得而诛之，诸海却也仅是自扫门前之雪，无力亦无心他顾。 老鱼怪讲得是绘声绘色，讲着讲着，自己竟忍不住开始打怵，小地精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好似轲峦此时正朝此处杀来，所过之处无不尸横遍野。 自那时起，在小地精心里已然将轲峦列为头等魔魅，到了不见其影只闻其名即悚然心惊的地步。 虽许久之后再不闻轲峦音尘，精怪之内在传言轲峦死于仇家之手，但梅鹤仙人对他的畏惧却没有因此而减轻，所以当轲峦活生生地出现在他周围，梅鹤仙人的心肝儿都不住发颤，“老朽心里慌的紧。” 青扇公子不知梅鹤仙人缘何尤为惧怕轲峦，只当是近来险象环生，以致其力倦神疲，遂出言安慰：“仙人定是乏累了，兵来将敌，水来土堰，轲峦既非不死之身，那便不是牢不可破。” 话虽如此，但梅鹤仙人对轲峦的怯意决非短短几句抚慰之言便能即作乌有，满腹惊恐却不知如何言说，最终化为一声长叹。 一饷间，响起三道悲鸣，震得湖面水珠跳踃，宛如豪雨坠水之状。 就在此时，一缕缕月华自四面八方飞来，与烟魄珠之流光相汇。 月华源源不断地聚向烟魄珠，不多时，烟魄珠渐显月晕之象，却又转瞬消失，缕缕月华绕着烟魄珠飞旋，忽而融成皎皎之光，将烟魄珠裹于其中。 很快，月华似被操纵一般一点点逼入烟魄珠内，待最后一丝亮光于烟魄珠内消失后，周遭瞬间暗下。 梅鹤仙人的心也霎时提到嗓子眼儿，生怕轲峦冷不防袭来，即便他已有准备，但仍难做到措置裕如。 恰如梅鹤仙人所想，只听“哗”地一道水声，轲峦当真猝然袭上，直冲烟魄珠而来，一举夺走已然黯下的烟魄珠，托在手心，对掌而喃：“这是赠予本公的礼物吗？” 轲峦旁若无人地注视着烟魄珠，脸上阴晴几变，似恸，似怨，似不解，似怜念，千般情绪刹那交错，却独缺一抹人之常情的恨色。 一派凉静中，九夭冷不丁开口：“她是谁？” 陷入沈思默想的轲峦竟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始终。”旋即反应过来，五指一捏，攥烟魄珠入拳掌之中，眼风擒刃，恼羞成怒地扫向九夭，“谁给你的胆来干预本公之事？” 九夭迎眸忤视，“鲛女始终。” 此言似犯轲峦禁忌，只见他横眉瞪目，怒气冲霄，“你敢再说？” 九夭索性又提了嗓调，“鲛女始终。” “本公成全你求死之心。”话音一落，轲峦双臂倏地化成紫色钩爪，逼势冲天地抓向九夭。 九夭直定定立在那里，毫无闪避之意，若禅僧诵经一般不停念道：“鲛女始终，鲛女始终……” 只见轲峦方还威凛的气势陡然一弱，身上似套紧箍，无一处未遭折磨，目赤面雪，紫爪忽消，歇斯底里地道：“住口，你给本公住口，给本公住口……” 梅鹤仙人禁不住浑身打战，恨不得马上除掉眼前不妖不怪的魔物，心中似有一股意念在催使，进而化入筋骨，驱得梅鹤仙人竟缓缓破开银鳞幻象，双手横持乌杖，目露凶光。 “仙人。”青扇公子随之挥开幻象，一把抓在梅鹤仙人肩上，甫一触及，倏地被一道劲力弹开，霎觉浑身酥麻。 梅鹤仙人魔怔一般执杖舞向轲峦，俯仰之间，便闻骨碎之声，竟是一杖击中轲峦肋下。而这一击像是摘掉其缚身紧箍，痛觉冲头，轲峦仿佛立时清醒，弗及梅鹤仙人再行下招，轲峦斩眼幻回本相，嘶鸣着扑翅后退数丈，梅鹤仙人乘势追击。 九夭察觉不对，当下喊道：“梅鹤仙人，停下。”随即跟足而上。 梅鹤仙人却头也不回，只顾追击轲峦，但其身法却与寻常迥乎不同，且使杖之姿浑不如平日那般熟稔，看起来极是怪异。 青扇公子追上九夭，“九城主，仙人有些奇怪。” “遭了，”九夭紧锁眉间，“始终在借刀杀人。” “始终？”青扇公子闻之惑然，“与始终有何关联？” 梅鹤仙人和轲峦斗得如火如荼，但显而易见，轲峦在极力克制，纵然梅鹤仙人携掠地攻城之势，几乎招招致命，而轲峦竟只御不战，实在匪夷所思。 “梅鹤仙人从听到轲峦之名起便惧意满满，正所谓怖极则生杀，内心早已无法自持，甚至蠢蠢欲动。始终有所感知，便乘隙而入，将其控制，又利用仙人对轲峦深恐之心，驭其神识，令之为己所使。轲峦算是始终的教术之师，凭其身法应当也已看出端倪，所以才会步步相让。”九夭剖析之时，目光片刻也不敢离开梅鹤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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