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螺身背屋宇,自不能如无房一身轻的鱼虾那般瞬溜,好在对自胎里带来的衡宇之坚实颇为自信,也倏地躲入壳内,眼不见不惧。 相传,身穿红衣死去的女子会化作厉鬼。 姜赤缇死时便是一身红衣,大红的喜服,她却并未变成厉鬼,言行心境与在生时别无二致,就是胆量大了几分。死都不怕,还有何可怕之事? 逃,是姜赤缇浅思短虑后,唯一做出的抵抗。 勾魂官的职司便是勾走阳间新魂,自无菩萨心肠,亦不担普渡众生之职。 别看姜赤缇在生时弱不胜衣,脱离那具束缚多年的躯壳后,倒像是一只破茧之蝶,飞天遁地,游刃有余。 姜赤缇在感到无比惊奇的同时,更有一种阔别已久的熟稔感。 照说,若依姜赤缇不知从哪里冒出的气力,甩掉穷追不舍的勾魂官实非难为之事,可为何最后落得心愿未遂不说,反倒连玉蝉湖都未离开,而且一待便是三十七年之久? 原来,这一切都源于她无意间打伤了黑无常,并且将其伤得不轻。 在招架黑白无常的追攻时,姜赤缇下意识仍将自己当作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姜家大小姐,攒了半晌的力气聚于掌上,自觉未下重手,哪料,胡乱一掌下去,黑无常竟当场断了脑袋。 勾魂官之身,亦是魂体,但又与其所勾之魂略有不同。 魂乃阴盛之体,似虚似无,如烟如气,即便是刚离身的新魂,也不沾半丝阳间之气。但勾魂官却比寻常亡魂多了几分阳气,若非如此,便无法随意出入阳间。 有阳气,自然就有浊骨肉胎之质。姜赤缇一掌拍断黑无常的头,便形同断杀其命,令其瞬失阳气。 黑无常职司未履就莫名被打回阴司,留得盛怒的白无常继续与她周旋,誓要将此胆大包天、胡作非为的女鬼抓攫回去。 白无常的面色本已是煞白可怖,咬牙切齿的模样更显狰狞。 而这时,姜赤缇以为黑无常被自己误杀,倒真真有些怕了。 姜赤缇生性纯良,不尝有过害人之心,一时乱了阵脚。 其实,接二连三生出的稀奇事教姜赤缇忽略掉一点,黑无常本是阴间之司,又何来活与死之说? 黑无常被姜赤缇一掌散了阳气,迫回地府,倒也没闲着,阳气一时半霎难以再聚,又恐白无常也受此待遇,便汲汲请了牛头马面上来助阵。 三位阴司官齐力逐之,姜赤缇不想手里再添一命,便束手就擒。 孰料,牛头马面竟畏其怪力,又且摸不清姜赤缇底细,一时不敢轻易将之拿下,生怕姜赤缇施得是缓兵之计,先诈降,以待出其不意,最后令三位阴司官都落得与黑无常那般被打散阳气,短时间内入不得阳间,恐因此错乱阴阳秩序。 三位阴司官商议之下,决定暂且不勾姜赤缇的魂,而是将她封印在阳间,小惩大诫,也以此杀一儆百。 姜赤缇此番拒回阴间,并蓄意重伤黑无常,无非是因着微不足道的红尘情爱。 白无常明此关节,盛怒之下,竟给姜赤缇施下一道情咒。又因姜赤缇选择投湖自尽,白无常索性用情咒将之封于溺亡的玉蝉湖里,而解除情咒封印的唯一方法,则须了却心愿。 紧接着,牛头马面又徒手挖出姜赤缇的心,再用牵心锁将其心锁在湖中,融于水里。 牵心锁会令尘世的记忆日益模糊,乃至遗忘,长此以往,姜赤缇最终会成为一抹不知前事、亦无悲喜的孤魂。 是以,玉蝉湖唯有姜赤缇可荡出水波,其根结便在于此湖即姜赤缇之心。内中生灵,皆因此涂炭。 不过,阴司官并未太过绝情,即使怒气难消,却仍为姜赤缇留有一丝余地。倘若有人能打破牵心锁,失去的记忆便能一一还回。 如此一来,尔后就算一直封印在湖中,也能依靠美好的回忆渡过漫漫光景。 情咒加以牵心锁,姜赤缇如同笼中被囚之雀。虽两者皆有可解之法,但是,阴司官却并未考虑到,无法离开玉蝉湖,又何谈去了心愿?除非令其牵绊之人自己踏入此间。 可是,他会来吗? 终究,谈问西没有来。 直到姜赤缇在斗转星移间忘却所有前尘往事,谈问西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第44章 顺从其美 由于我一贯求知若渴,且稍具轻如鸿毛的好奇心,兼之可提可不提却又占据我大半品行之惩恶扬善的英雄气概,再有天水纱神力相助,竟无意间打破了牛头马面的牵心锁,倒成了个无心插柳柳成荫之事。 所以,当蚌壳打开时,姜赤缇不惊不惧,也未有还击之举,仅是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忽而又泣不可仰。种种怪异之举,皆因牵心锁破时带来的记忆归还。 我暗自为姜赤缇不值,或许谈问西对她从未有过半分情意。正如他所言,救她不过是人之常情,他待她,便如天下诸多老师待学生那般,并无任何分外之心。 再者说,冯家公子不一定差于谈问西。若换作我,何苦守着那个不辞而别甚至消失地无影无踪的呆先生,我便遂父母之命,嫁与铁骨男儿,指不定多快活,多恩爱,郎情妾意,他舞剑来我弹琴,共谱一曲花开花落,便如小慈与小墨那般。 这番肺腑之感,我自不好对姜赤缇言说。 姜赤缇言罢,四周又归于一片死寂。 我正挖空心思想要再说点什么,姜赤缇忽然如梦初醒般从蚌壳里起身,翩若惊鸿,盈盈欠身,“姑娘定是下凡仙子,昨夜仙子前来,我有眼无珠未将仙子识出,请仙子莫要见怪。” 一瞬错愕后,我连忙摆摆手,笑道:“姜姑娘多虑了,我并非天上仙子,只是山间一只偶然得了些道法的穿山甲而已。” 旁边三甲齐齐颔首,以证我所言之实。 一头素发的姜赤缇疏朗婉绝,出嫁前由母亲亲手挽的发髻也随着牵心锁的破碎丝丝散开,倒平添几分温软。 姜赤缇莞尔一笑,又朝三甲施上一礼,“赤缇怠慢,未请教四位恩人尊姓大名,要是恩人方便,还请相告。倘若他日我有幸得以解脱,也好有个名字让我寻上恩人,报此大恩。” “报恩就不必了,我们也并非专为救你而来。名字倒是可以留下,你唤我千樰便是。”而后我又自作主张为姜赤缇介绍三甲,“见欢,小墨的娘子小慈,小慈的夫君小墨。” 一人三甲皆颔首以礼。 我瞧见小慈动了动嘴,似有话要说,却又不知有何顾虑,竟又将话咽回。 此般欲语还休之态一点都不符合她的性子,我秉着一颗解疑之心,半戏谑半认真地道:“小慈,你是否有话要说?羞涩可不是你的一贯作风。” 果然,小慈登时白我一眼,倒出乎意料地没有与我拌嘴。 我估摸着小慈是碍于有知书达礼、温文尔雅的女子在旁,所以没好意思暴露自己牙尖嘴利的本性。 少时,小慈在与小墨互换眼色后,赓即将我拉至别处。 而不甘被忽视的见欢也不由分说地跟了上来,留下小墨与一脸茫然的姜赤缇继续扳谈。 小慈神神秘秘地附在我耳旁,声若蚊呐:“千樰,你就没想过帮她了却这桩心愿?” 我略敛不恭,沉色道:“我自然想过。”旋即又露出为难之色,“可我未曾见过谈问西,哪知他模样如何。况且距今已有三十七载,谈问西是否健在都很难说。另则,姑且算他尚在人世,算一算庚齿,如今应当已近花甲。想其而今模样,姜赤缇都未必能识出,遑论我了。” 小慈兴许也没想出主意,眼下听我一分析,立即苦下脸来,“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姜姑娘永远被封印在湖里罢?” 见欢随口接茬:“弗若带姜赤缇离开断月湖?” 我愁道:“能带姜赤缇离开,固然最好。但是,情咒怎解?” 见欢眉毛一挑,指向我的袖子,“不妨试试沧水仙子赠你的凝水镜。” 一想到身上还有如此仙器,愁思登时一解,仿似一汪浊水忽而透清,我激动地道:“没错,怎么忘了还有凝水镜。沧水仙子当初将凝水镜赠我,是为作护身之用,因凝水镜可困诸多水性妖魔。姜赤缇是一缕魂魄,同妖魔一般,皆非凡体。且她又因水而折,或许凝水镜真可一试。”说话间,对见欢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 小慈闻言也愁云顿开:“凝水镜乃仙家之物,定然比阴间的咒法强,看来姜姑娘这回有救了。” 我撇撇嘴,摊开手,“也别高兴得太早,这不还没试吗。” 小慈毫不客气地在我脑门上戳了一指头,轻斥道:“你不泼冷水就过不得了。” 我揉了揉脑袋,下意识仰起头,却见笼罩大地的黑幕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撤去,透入湖里的微微天光冲淡了我掐出的光星。 折腾一夜,不觉间已近天明,我立即朝见欢和小慈说道:“走,我们这就带姜赤缇离开断月湖。” 我们的忽然折返,将小墨和姜赤缇的闲聊打断。 我看向姜赤缇,直切正题:“姜姑娘,倘若我们有法子带你离开玉蝉湖,你可愿随我们走?” 姜赤缇猛然一震,一双美丽的眸子惊如七月圆杏,不可思议地望着我,良久才回过神来,不由得喜极而泣,“三十七年来,我虽渐忘前事,但唯一未曾间断的就是数秋记年。我原以为会继续数下去,在这个阴冷的湖里。” 姜赤缇神情悲楚,虽不见妆泪,却仍教人忍不住想递她一方巾帕。 “姜姑娘,天色将旦,若你准备好,我们便立即一试。”说话间,我已自袖里祭出凝水镜,犹疑片刻,又极其扫兴地道:“但是,你也需做好失败的心理准备。” 姜赤缇裣衽施礼,“有劳千樰姑娘,成败与否,皆是命数,不甚要紧,左不过喜悲之别。” 我的目光扫向三甲,肃然道:“到我后面去。” 三甲应声而行。 调息片刻,我施法催动凝水镜,摒除一切杂念,凝百念于一处,悉数汇于镜上。 我手握镜柄,镜面正照姜赤缇,灵力自身体各处如百川归海般流向凝水镜。 霎时,有水自镜中如光顿泄,重重裹向姜赤缇,以暴风之势将其围在漩涡之心。 待姜赤缇被镜中之水笼罩地不剩一丝空隙时,我当即清声一喝:“回!” 话落之时,姜赤缇倏地被层层水纱卷入镜中,带得湖水轻震数下,而后归于平静。 与此同时,身后三甲迫不及待地跑了过来,皆朝我手中的凝水镜倾身一凑,小慈率先开口:“好了吗?” 镜中混沌一片,我覆手一抹,内中景象一片宛然。且因凝水镜里无昼夜之分,时时明灿如白日,是以,一泓清透无垠的汪洋中,红色倩影历历可辨。 三甲聚精会神地瞧着镜面,眼神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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