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姜赤缇立马面露不豫之色,“屈大夫和别的大夫有何不同?大夫皆是行医救人,况且最近的便是前面的医馆,何故舍近求远,徒作耽搁?” “小姐,奴婢……”小菊微垂了头,一觉理屈词穷,二是不敢与小姐争辩。 “扶我过去。”姜赤缇不再与她浪费口舌,不由分说地往前走去,一瘸一拐,拖带着小菊也不得不立马跟上,生怕她一个趔趄又摔倒在地。
第42章 三入玉蝉 医馆名为仁善堂,馆龄不比屈大夫的医馆短。 盖因姜猖某回大病,误打误撞请了屈大夫入府诊治,而屈大夫又在关键时刻妙手回春。至此,姜府但凡有人患疾,不论轻重,皆只认屈大夫开的药,其余大夫,一概不请。 是以,方才姜赤缇说要去仁善堂问医,小菊心里抵死不愿。府里虽未有成文规定,但早已潜移默化成则。 主仆二人艰难地走进仁善堂后,未立刻问医,而是在墙角寻摸了一张面上闪着油腻腻光泽的春凳坐下,只因馆里的两个大夫跟前都排着一条长龙。 将姜赤缇安顿好后,小菊才探头探脑地跟在长龙后面排着,目光在姜赤缇与大门之间盘桓不迭。 即便是坐在粗陋的春凳上,姜赤缇依旧不改端雅之姿,一眸春水起微澜,目光飘忽不定。 半晌,姜赤缇从容起身,跛着脚挪到窗前。 窗外坐着个半大的小乞丐,一双眼睛乌溜溜的,望着过路行人,一抬头,正好对上姜赤缇投来的柔和目光。 姜赤缇和善一笑,从荷包里拈出一粒碎银,本想放在小乞丐脚边的破碗里,无奈够不着,但贸然扔下又觉无礼,只得唤他起身自取。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中,都是姜家大小姐善心可表,品貌俱佳,却无人听到姜小姐对小乞丐说了些什么。只知小乞丐在拿了银子后,欢欢喜喜地向姜小姐深鞠了一躬,而后捧着破碗,飞快跑开。 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而然,合情合理,好像在这个情境里,就应当发生此事那般。 如此一来,众人对雁落城一美面纱下那半张面容的好奇性又猛然拔高,无数双眼睛恨不能将那方薄如蝉翼的脆弱纱绢生生灼穿,非要一睹全貌后,方能善罢甘休。 施完银子的姜小姐又重新坐回春凳上,娴静安然,与医馆匾上的“仁善”二字巧然相称。 当小菊前面还剩三人时,古璠带着姜府的轿子来了。 药,自然没在仁善堂配。盖因古璠回府请轿子的同时,福叔也连忙遣了人去请屈大夫,想必这会儿屈大夫已经在赶往姜府的路上了。 屈大夫瞧过后,只道姜小姐崴那一下令关节错位,并未伤及筋骨。 是以,屈大夫让姜赤缇忍着疼,在其踝处用力一捏,瞬即将之移回本位。 临走时,屈大夫见张潇潇颇是担忧,便宽慰道:“夫人不必太过忧心,关节脱位严格说来算不得病症,回位即可,不甚要紧。虽不至立马健步如飞,但丝毫不妨害明日拜堂成亲。姜小姐身子娇贵,彼时便让从旁伺候的丫头稳稳扶着便是。” 姜家上下,除了二位姨娘,俱才放下心来。 良辰吉日,姜府里外都挂红披彩。 嫁女与娶媳之仪大相径庭,按理来说,嫁女时,娘家不用操办,哭哭啼啼地将女儿送上花轿即是。 不过,近十来年,姜府鲜有喜事,好容易赶上一桩,还是大小姐缔结姻缘的大事,自然也没打算应付应付就算过去。 谁不喜欢喜喜庆庆,是以,姜家嫁女倒比小户人家儿子娶媳还要隆重得多。 天尚冥蒙,姜赤缇一身喜服坐在铜镜前。 张潇潇手里握着把烫了金纹的红木梳,木齿在姜赤缇发间时隐时现,从上而下理着及腰青丝。 张潇潇嘴里念着当年自己出嫁那日,母亲为她梳发时念的福辞:“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堂。”边梳边念,风韵的脸上映着红影微微。 半晌,放下喜梳。张潇潇的笑从早起睁眼时便凝定在脸上,且有加深之势。 张潇潇十指灵活地为姜赤缇挽髻,“娘的乖女儿今日就是别人的新娘子了。”辞气中掠过几分不舍。 姜赤缇红唇微启,神气夷然自若:“女儿还是娘的女儿。” 新娘子嘴角挂笑,但一双杏眼却如无波古潭,毫无喜意,皮笑肉敛于她而言不过家常便饭。 “闲时就回来看看娘,陪娘叨叨话。” “自当如此。” 最后一绺发丝掐入髻里,一牀红盖头将姜赤缇同生活了多年的宅院阻隔于内外,亦阻断了此间发生过以及正在发生之事。 这方精心绣上龙凤的盖头,终于将她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一个局外人。 在阖府将姜赤缇簇拥上花轿之前,她却因紧张过度而致腹内不适,故而,未行几步,忽又折回闺房。 小菊在门外候着。 不多时,新娘子孤身一人摸到暂时无人暇顾的后门,打开门,跑了出去。 而后门外的小巷子里,一辆平淡无奇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 驾车之人,姜赤缇不认识,但是车里的小孩,姜赤缇却不陌生。 这个小孩便是前一日仁善堂窗下的小乞丐,现下已是一身净衣。 小孩趴在小窗上四处张望,甫一瞧见姜赤缇便立即朝她挥手,“姐姐快来。” 姜赤缇一上车,小孩便手舞足蹈地同她讲叙自己是如何雇得此辆马车云云,辞气中尽显得意之色。 而本该认真倾听之人却似乎并不关心此事,只一个劲儿地催促车夫,似乎非常着急。 马车畅行无阻地驶出城门那刻,姜赤缇紧绷的神经才稍稍舒缓,过往一切似乎都在那道沉重的城门里渐渐模糊起来。 出城门后,离玉蝉湖便已不远,至少不及心中那段距离之迢,遥远地在大千世界里竟寻不出合适的物什去丈量。 而离玉蝉湖越近,姜赤缇反倒越发不安,虽未掀帘去瞧,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就在前方,纵目可眺。 随着车夫“吁~”地一声,笃速即止。 姜赤缇按照事先约定,加倍支付尾银,又将特地多留出的一份银子,足三十两,交给小孩,并嘱咐他,回去后便带着尚在雁落城的爷爷换个地儿过活。 小孩依依不舍地看着她,少顷,马车掉头回驶,渐渐行出姜赤缇的目光中。 满岸杏树业已换上一身黄衣,连带着青杏也一并褪去。 姜赤缇还未尝过玉蝉湖杏子的滋味,不知是否同别处一样,会酸一些,还是会甜一些。 一行秋雁掠过苍穹,几片枯黄飘落灰泓,激起层层水波。 风来瑟瑟,姜赤缇踩着叠叠秋叶,奏出脆而闷的异曲,置身其间,不知今夕何夕兮。 倘若此时有人恰巧路过,看到一片萧黄中有一抹突兀的红,不知会作何感想。 姜赤缇俯身拾起一片落叶,捏着叶梗,在纤细的手指间打圈,一种从未有过的清朗遍袭全身。 出城那刻起,她便再不是姜家小姐,再不是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再不会任人摆布,也再不能……见到他了。 前事历历在目,不曾想,她与先生离的最近的一次竟是以她落水换来。 那次,他们之间没有一丝罅隙,也只有那次,她才是名正言顺地靠近他,没有那永远不变的三尺之遥。 一步步迈近玉蝉湖,似乎又回到落水那日,水里浸着两颗绿纹大西瓜,她拉着绳子,绳上倒刺磨疼了她的手,柔嫩的手心被粗糙的绳子勒出两道红痕,她却毫不在意。 那时,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子逞强劲儿,一心想把西瓜拉上来,又岂料自己竟是这般无用,没拉上西瓜,反倒被西瓜拖入水,还迫得先生入水来救。 玉蝉湖的水,一如当初寒凉,凉地透骨。 岸上葱郁一点点褪去,先生的影子也愈渐朦胧。 玉蝉湖还是那个玉蝉湖,杏林还是那片杏林,只是不知被哪位国手点上层层枯黄,犹如一个惨绿少年历经人世,褪尽风华,已至垂暮。 湖水,真凉。水面上一朵早已干萎的杏花随波而荡,不合时宜,却恰如其分。
第43章 忘却前尘 回首前尘,颇多遗憾,也颇觉伤怀。姜赤缇的故事,言至此处,似乎已经完结。 水波在眼前流转如绸,姜赤缇的过往恍若一幅幅鲜活灵动却被蒙上一层白纱的水墨画卷,清晰而缥缈地在我脑中一一闪现,就好像身为局外人的我,也经历了一整个轮回那般。 我从未将一段故事听得如此认真,也如此伤感。纵然感慨颇多,却难言其中一二。 再一看身旁边三甲,小慈双眼俨然红成了五月的樱桃。 小墨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蚌壳旁,充当着一根岿然的柱子,任由小慈倚靠。 见欢则微侧着身子,不知看向何处,若有所思。 反倒是叙如数发的姜赤缇眸色深深,月容霜存,千念早已不在此中。 突如其来的静默让我顿感心窒,遂假意轻咳两声,以打破此间让人无所适从的沉寂,转而追问:“既然姜姑娘在三十七年前便已月坠花折,何故没投入轮回道,而是留在了断月……玉蝉湖?” 各有所思的三甲也因我一问当下回转神气,不约而同地望向姜赤缇,似在等她续说。 姜赤缇在蚌壳里定姿良久,许是一幽魂魄,无感无觉,倒不曾见她挪动半分,此时听我一问,登时面起微澜,淡蛾略攒,丹唇张阖之时,雪齿隐约可见,不知又撩起哪缕愁思,喟然长吁一声后,方款款言之。 从前听商宧讲过,许多意外而殁之人,起初并不知自己业已身死,仍以为尚存人世。 姜赤缇魂体相离之时,她便知自己已经调转阴阳,即便在光不可达的湖底,未亲眼看见自己的尘体,她也知。 死后不多时,阴司的二位勾魂官黑白无常便带着铁镣出现在湖底。 据黑白无常讲,姜赤缇因自断尘路,须历尽八寒地狱,受六十四日寒刑,方得再投轮回道。 怕,理应害怕,但姜赤缇更多是不舍。 她尚有眷念未释,实在不甘心带着一腔念想和未出口之言就此离去,当即跪下,哭求二位不苟言笑的勾魂官允她去圆一圆尘世未了之愿,了却一桩憾事后,便任其带走。 黑白无常何许人也,对尘世间的生离死别早已司空见惯,不管所勾之魂在生前是济世之才,还是万古流芳之辈,但凡阴律司崔判官的生死簿上记有一笔,他们便不会对其留任何情面,开一点恩。 一切善恶,是非功过,另由罚恶司钟馗、赏善司魏征以及察查司陆之道予以定夺。 而勾魂官只负责将魂魄带回阴司,若遇顽抗不从者,他们自有相应的条例办法予以处置。 是以,不待姜赤缇说完,二位勾魂官便拖着沉重慑胆的铁镣欲铐,惊得一湖鱼虾仓皇而逃。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325 首页 上一页 3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