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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湛思，九夭心头忽地一紧，蓦然起身，神情沈肃，“十重幻境。” 苍驳神态立变，一抹难见的愁容在眉间一闪而过。 “十重？”青扇公子的心头顿时涌上一股氐惆不安的情绪，“怎会有十重？” 三人正不知所以时，坚不可摧的明镜突然有了动静。 只见一座座山岳自镜面拔地而起，很快连成青翠的山峦。 青天白云，雁行有序。 山间林里，目之所及，浮岚暖翠；耳之所闻，百啭千声。 近眼之山，乃此间最高，其阳面，红裙妒杀石榴花，聚一派蝶舞蜂喧。其阴面，松篁交翠入幽深，集一场雀喧鸠聚。 三人位于高峰之脚，身前群山阻途，身后鸿河断路，不过一弹指顷，明镜便被山河所代。 美景难画，倘在平时，当令人意舒神闲，然而此刻，却只叫人愈发心乱如麻。 久久不离幻境，浑不知外面情形如何，难免心绪浮躁，青扇公子一边握拳捶额，一边唉声叹气，“此番……又是如何？” 九夭和声道：“青扇务必按捺住，越是生死关头，越要沉住气。” 青扇公子胸中烦闷之气顿时一消，“微臣……”长叹一声，“心有挂碍。” 苍驳用剑柄碰了碰心口处，以示他心中亦然。 长河波澜壮阔，浪声隆隆，却在晃眼之间移至明镜的另一面，紧接着，一座座山峰也接二连三地移往明镜背面，而明镜好似一方纯净无瑕的水晶，三人立于水晶之上，而山川鸟兽则不断地穿透水晶，移至其下。 青扇公子持乌骨扇在地上一点，一株青松瞬即破土而出，眨眼便蹿起两人来高，随后又俯身抓了一把黄土，攥在手中，“魔煞之首，花样一个赛一个的怪。” 九夭容色沉着，道：“静观其变。”
第331章 镜花水月（六） 山山水水俱透镜而过,最终只留下三人和不远处那株两人来高的青松，以及青扇公子攥在手中的一抷黄土。 青扇公子掌心向上，徐徐打开五指,黄土竟如水一般自手里流走，继而穿透明镜，落回来处。 “吭吭吭”,忽然,一道辨不清来向的声音传进三人耳中，紧着又道：“九城主还活着罢？” 不及有人应声，那个声音又自顾自道：“此处乃第十重幻境，也是真正的最后一重,镜花水月。” 话声细听之下竟有些熟悉之感,青扇公子问道：“你是何人？” 默然片刻,“青扇公子还活着？”辞气满含诧异。 知九夭，也知青扇公子，而声音乍听之下又饶有熟悉之感,苍驳脑中迅速浮现出一团雪白的影子,随之而来的是满腹疑云。像,又不像。 青扇公子刚开口欲继续问下去，九夭却当先出言,不动声色地道：“么么。” 么么闻声一喜,“九城主。” 青扇公子只在姜山时耳闻过“么么”之名,虽一头雾水,但眼下形势紧迫，自也不好详询,便未再作声。 九夭问道：“你知十重幻境？” “老怪略知一二。”么么声气有些飘忽,似乎中气不足,“第十重幻境，如其名，镜花水月，虚虚幻幻。镜中之物，存在，也不存在，在世间，也不在世间，并不完全虚幻，也不完全真实，与九城主的听世城有异曲同工之处。老怪得以传声入镜，正是因这第十重幻境与外世有相通相连之道。多年前，老怪在知晓有第十重幻境后，便亲身入幻境寻找，尽管险些送命，但好在最终叫老怪发现其中玄秘。中虽在镜花水月，若欲杀之，唯有进入其中。而入镜花水月，不难，但也不易。易在一念便可入，难在要抛却生念，等同于赴黄泉。” 九夭面色一沉，低声道：“赴黄泉。” 么么又道：“老怪当年同阿仂一同进入第十重幻境，”声音无端停下，少时再开口，辞气间已挟了一丝悲切，“阿仂闯入镜花水月，老怪没能救他，才招致……”话声再次停下，蓦然转了话头，长声道：“镜花水月，虚幻与真实仅一念之差。” 青扇公子折声道：“九城主，中虽诡计多端……是否可信？”声音虽已极力压低，但还是被么么一字不差地听到。 不过，么么却不以为忤，并自行招声：“后虚剑新主体内，有半颗被下了生死咒的灵魄。” 知此事者，只其时在银蟾洞中的几人。 后来在姜山时，凉月也略略提过灯笼和由云纺真人变作的灵珠合为一体，化成了么么，又之九夭似乎对么么也并无疑心，青扇公子方打消疑虑，抱扇躬身，“小生唐突了。” “吭吭吭”，么么又发出几声轻咳，隐隐还能听到喘吁，声音也比适才添了两分深沉，“薄冰之上，该当一步一思量。” 苍驳冷不防伸手抓在青扇公子腕处，神情冷峻，眼里透着坚毅和果决。 “苍兄，你……”九夭先是一诧，随即以不容商榷的口气坚决反对：“不行，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谁都可以涉这个险，独你不可。我不是低看苍兄，而是当今世上，后虚剑只奉你为主。中虽不比如今的清淮好对付，倘若有失，恐怕……” 话犹未完，青扇公子突然挣开苍驳的手，后退数步，俊秀白净的脸上始终散发着一股文雅书生气，凶猛的虎首纹也因在其眉间作妆而多了一分柔气，青色丝袍和白靴是其常年不变的行装，气质淡如菊，骨子里却不变松之坚贞。 只见青扇公子左手握阙，右手执扇，神色镇定，吐气从容：“小生愿倾此萤爝之力。” “老怪不胜惋慨。”么么“吭吭”两声后，又发出一声微乎其微的太息，“抛却生念，但怀不朽真情。”音气几近缥缈，最后一句说完，便再无声息。 苍驳眉头一紧，刚跨出一步，却被九夭一把掌住，当下扭头看他，却见那双好似一泓灵泉的寸眸中满噙无奈，眸心映着一道青影，鸦睫扑扇之下，一丝悲切自泉上划过。 九夭望定青扇公子，抬手幻出涅槃，倏地掷出，涅槃穿扇而过，套入青扇公子腕上。 青扇公子拱手一拜，随即将阙含入口中，屈膝伏地，轻闭双眼，深吸一口气，而后长长舒出，嘴角牵起一丝笑痕。低头之时，青影转瞬不见，连带着那丝笑痕，一并消失在二人面前。 而其方才所立之处，唯有一支龙篴静置。 苍驳立时倾身半跪，目光穿镜而过，全神贯注地盯着下方，一寸寸扫过镜中山水，只为觅寻一道青影。 九夭怀着五味杂陈的心情拾起龙篴，随后也单膝着地，极视镜花水月。 镜中云片飞飞，二人仿佛置身云端，若无明镜相隔，高飞的鸿雁几乎触手可及。 山辉川媚，一派安和。 忽地，秩序井然的雁队一惊四散，二人目光随之一移，但见一双灰色大翼闯入视野。 腾翔间，灰翼浑如形影相离般二分为四。雌行于左，雄行于右，像是两只同系于一根线上的风筝，一快则俱快，一慢则俱慢，动作非常一致。 因先前被柳络儿布局算计了一出，此刻再见中虽现影，二人下意识便对其心存疑端，奈何只能隔镜而观，更是难断真假。 当是时，火红的石榴花间，一道青影时隐时现，犹如月下鬼魅。 青影穿行于半山的露红之间，一忽儿，好似恶风扫山，一朵朵饱满的榴花纷纷离枝腾起，铺天盖地地朝中虽席卷而去。 而当半山万枝皆剩绿时，已空不见青影之踪。 千万朵榴花飞绕在中虽四周，将其围裹得几乎密不透风。 俄而风定，飞舞的榴花立即静止。中虽甫一触及，又似乍然风起，榴花复动，不过片刻，又一瞬凝定。 尔后，中虽每每一碰榴花，动而复静的榴花便悬布得更加紧密，仿佛每朵花之间都由一根无形之线结系，而这根线正在愈收愈紧。 全神贯注隔镜俯观的苍驳和九夭登时相视一眼，无言无语却互解其中意。 二人一目了然，青扇公子是在效法中虽的云川阵，以此藏身于万朵榴花之中。 逐渐收紧的榴花伺隙分作两团，芾仪和伯涯当下被其隔开。 “中虽从来如影随形，一旦被外物分开便立即狂躁不安，嘶嗌不绝，令人闻声闵然。”九夭声色平静，浑无半丝忧急之迹。 苍驳用手指在镜上写道：涅槃。 九夭颔首道：“涅槃可令神识清明，不受外情左右。” 说话间，四颗飞星分别自两团层层覆裹的榴花里飞出，继而当空一合，化作一只晶莹剔透、浑身彩光浮动之兽，其状类羚，首有长角，无耳无尾，四蹄踏蝙。 “瀖濩，此兽既非魔煞，亦非灵兽，善驭蝙。除此之外，别无灵能。”九夭不禁惑然，“中虽要仅有驭蝙之能的瀖濩有何用？瀖濩甚至远不及《地阴经》内最弱之魔煞，此举……” 一语未完，却见瀖濩竟口吐冰蚕丝。无数根冰蚕丝一齐吐出，拢成一柱，约有手指粗细。 当是时，上千只蝙蝠自山里飞出，黑麻麻一片将瀖濩严丝合缝地裹住，一霎又散如烟花。 蝙蝠群散开时，身上皆携冰蚕丝，一通无序乱飞之后，在空中织出一张巨大的冰蚕丝网，倏地将榴花兜入其中。 榴花触网即枯，丝网略一收紧，干脆的枯花便碾碎成粉，自网眼里簌簌落出。 眼见榴花一层层焦枯纷落，花团愈来愈小，苍驳下意识拄剑，狠狠刺下，明镜兀自纹丝不动。 九夭亦显忧心忡忡，然则却束手无策。 须臾，榴花悉枯，千蝙归山，芾仪和伯涯昂首望向无计可施的二人，显尽于飞之乐，双双翱翔于杳冥之上，好不快活。 一见事急，苍驳毫不迟疑地把剑一提，九夭立马将之拦住，“苍兄且慢，还不见涅槃。” 闻言，苍驳凝眸细察，果不见涅槃之踪。 九夭又道：“我在涅槃上施了法咒，非青扇自取而不得离之。眼下未见涅槃，便断不得成败，不妨再观片刻。” 是时，镜花水月里，一派晴好。 芾仪、伯涯时而穿云翰飞，时而收翼俯冲，有如炫耀一般在云端飞上飞下。 不经意间，一朵榴花自正欢跃的伯涯口中飞出，当空划出一道金光，而后飘然下坠，最终落于高峰之顶。 苍驳、九夭为之一惊，青扇公子竟以身入伯涯腹中，抱着与中虽同归于尽的决心，行此险招。 伯涯登时怛然失色，芾仪却未察此迹，犹自展翼飞旋，不胜欢喜。 一双大翼抖抖簌簌，怔忪不宁的伯涯不慎跌下云端，芾仪连忙倒身追下，将其揽住，神情惶急不明。 伯涯死瞪着眼，望向镜花水月外的二人，口一张一翕。 芾仪闻之色变，不由得抱紧伯涯，一时忘记振翅，急速下坠，如天降陨石一般，堕入幽深的松篁林里，惊飞一群鸠雀。 须臾，伯涯只身飞出松篁林，其速时缓时急，其势忽高忽低，好似刚学会振翅的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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