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珑哪里能猜到,这消息根本就是钟离舜那小子趴在族中族老的墙根下偷听来的。 这一场暗中交锋不断的筵席终于到了尾声。 “……你居然会借天枢道君的名头来给自己壮声势,啧啧啧,这不像你啊谢檀昭。” 回程路上,离风饶有深意地说道。 “怎么不像我?” 离风想了想: “就你之前一提起天枢道君那三分哀愁七分委屈的模样,嘴上说要与他老死不相往来,背地里心痛得要死——现在居然能心平气和地借他的势,这变化确实挺大的。” 虽说离风这番说辞有夸张意味,但昭昭想了想,他说得也没错。 “这可能就是断情丝的好处吧。” 昭昭掌心抚在心脏的位置。 “若是未斩断情丝,以我那点矫情的自尊心,大约宁死都不肯在外提他一句,可现在想想,道君可以借一个凡女渡他的情劫,我又为何不可利用他来渡我的劫?” 太过在意,太过想要与他分割干净,未尝不是另一种念念不忘。 “况且,这本就是钟离氏引来的麻烦。” 昭昭回过头,看向御风跟在他们后面的白狐。 那白狐还顶着谢兰殊的样貌,淡笑着望过来,满眼都是绵绵情意。 昭昭眸色平静,未有一丝动摇。 至明烛山时,昭昭老远就在山门外见到了靠着柱子打瞌睡的明决道人。 “……不是都说了我们今日晚归吗?师尊怎么又在这儿等着。” 昭昭上前轻声叫醒了他。 明决道人睡眼惺忪,见昭昭和离风二人平安归来,这才放下心中重担。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那老朽也回……咦?” 他看清离风身后的身影,顿时惊得瞌睡都没了,瞪大了眼指着白狐道: “那不是——” “是涂山狐族。” 昭昭将今日筵席发生之事简单说了一遍。 虽听说了前因后果,知道当时情形下,昭昭没有办法推辞,但别说她了,明决道人看着那张脸都觉得心惊肉跳。 “那你准备如何安置他?” 这样一个显而易见的奸细,不好杀,也不好真的收在身边,简直就是个烫手山芋。 白狐挤开离风,缓步朝昭昭走来。 狐族的步伐仪态也别具风情,摇曳之间,既不显过于阴柔,又好似每一步都精心设计,走得勾人心魄。 “夜已经深了。” 白狐风姿翩翩,手指勾住昭昭的衣服链饰,眨了下眼。 “仙子想要如何安置奴,奴都听仙子的。” 离风在旁边都看傻了。 不是。 一个有人性的男人能做出他这种表情? 昭昭也笑盈盈地回望: “好啊,当初他怎么做,你也就怎么做好了。” 白狐眸光又嗔又喜,他理解的做和昭昭说的做,显然不是一个东西。 这一点,直到他被领到一片荒地上,被昭昭塞了一把锄头时,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来,干吧。” 白狐:“……” 他是很想听到这句话,但并不是想在这种情况下听到这句话。 “这一片灵圃,我准备用来种一些仙草灵果之类的,苗都备好了,可惜这片地实在太大,没人肯干,还好你来了,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白狐又露出了一副经过精心设计的哀容: “可……可奴是来伺候仙子的,这双手从未做过农活,若是受了伤生了茧,还如何伺候仙子……” “你三天内把这片地翻好,就是伺候我了。” 昭昭笑盈盈拍了拍他的肩。 “而且实不相瞒,我就喜欢看男子在田里挥汗如雨的模样,有种别样的魅力呢。” “……” 白狐觉得她是在胡说八道。 “不想干?”昭昭歪歪头,“既然这样,我也不好强求,你是涂山仙子送来的礼物,那便只好将你原封不动地送还——” “仙子的命令,奴自然无有不从。” 白狐咬咬牙,决定忍了这口气。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还是族长交代的任务比较重要。 昭昭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月夜清辉,一声又一声的锄头落地声响起。 白狐脱掉了那一身累赘复杂的纱袍,挽起衣袖,露出他青筋微凸的手臂。 这样的体魄,看上去倒是与他的外表颇有反差。 坐在树上的昭昭盯着他的脸瞧了一会儿,道: “还是变回你自己的模样吧。” 白狐抬起头,有些奇怪:“奴这张脸是按照仙子的喜好幻化的,是仙子觉得不够像吗?” “……很像。” 尤其又是这样相似的场景。 可越是相似,她越能看出他们之间细微的不同。 每一点不同都好像在强调,谢兰殊的独一无二。 “我还是更喜欢你原本的样子,”昭昭从树上摘下一颗果子扔给他,“不必模仿别人,你原本的模样就很好看。” 白狐微微一怔。 涂山修媚术的狐狸,皆以能完美复制他人模样为荣。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夸赞他原本的容貌。 ……她还说了喜欢。 修媚术的白狐,只听过别人心脏乱跳的声音,何曾有过自己心跳加速的时刻。 白雾聚而又散,白狐褪去伪装,露出一双潋滟勾人的桃花眼。 他期期艾艾地抬眸,试探着问: “仙子觉得,我与他的模样,你更喜欢谁的?” 昭昭脸不红心不跳地骗人: “你,肯定是你,你要是今晚能将这片地都犁好,就更招人喜欢了。” 白狐也心知她是在哄他。 不过少女容色秀美,瞳色清亮,就算是说骗人的假话,也是那副真挚动人的模样,叫人听得心里舒坦。 白狐掩唇轻笑: “仙子若是只涂山狐狸,定然天赋异禀,叫天下男子都拜倒在仙子的裙摆之下。” “是吗?” 昭昭将摘来的果子在身上擦了擦,一口咬下,带着淡淡酸涩的果子在唇齿中蔓延。 “也有人曾与我说,要与我长诀,永生不再见呢。” 白狐不以为意:“天下男子何其多,总有那么几个不识抬举的,仙子何苦拘泥于那一颗歪脖子树?” 坐在树上的昭昭晃荡了一下腿。 她笑了笑: “你说得对……奖励你今晚只用犁一半的地。” 白狐:“……” 那也还是很多啊!! - 摇光君离开后的琅嬛福地,又恢复了往日的静寂。 杳无人烟的秘境内,云随风翻涌,鸟鸣于林深之中,泉水淌过微微动荡的溪底,天地间似在酝酿什么异变。 端坐崖边的雪衣道君如冰雕玉像般巍然不动。 时间流逝变得虚无缥缈,对外界的感知降到了最低,所知所感,唯有奇经八脉中游走的灵力,和灵府识海中即将冲破壁垒的精神力。 他已经在玄同道九境僵持了百年,离飞升大成只差三个小境界。 到了这等修为境界,每进一寸便是数百年乃至数千年的积累,甚至有时候,仅仅努力不够,还需要天赐机缘才有希望。 云梦泽是天谴劫难,也是上天赐予他的机缘。 只要抓住这次千载难逢的机缘,他便可再上一个小境界,离飞升大成更近一步! 苍穹之上,隐雷在云中酝酿,一场雷劫很快便要落下。 然而本该将全部灵力都用来护住己身的天枢道君,却将灵力集中,竟将碎魂深渊的瘴气全部吸入体内—— 轰隆隆!! 雷声带着天崩地裂之势炸开。 一道紫色闪电在天与地间劈出一条道,万钧雷电仿佛天罚般降落人间,直直朝着那道雪色身影而去! 噗嗤——! 即便早已做好了准备,但当那劫雷真正落在身上时,天枢道君仍觉得整个人都像要粉身碎骨般剧痛。 喷涌而出的血染红了衣襟,他并未看上一眼。 视线尽头,是碎魂深渊下狰狞扭曲的瘴气。 似乎察觉到有人想借劫雷伴随的天地清气净化它们,瘴气如猛兽嘶吼般翻涌,一浪接一浪地冲击崖壁,像要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族吞没。 他漠然垂眸,没有丝毫退却之意。 本该淬炼剑心的天地清气,一点一点地被碎魂深渊的瘴气吞噬。 它吞噬一分,他便再渡一分。 他渡一分,这助他破境的清气便又少了一分。 若是昆吾的长老们知道他来琅嬛福地闭关,是为了将千载难逢的破境机会浪费在区区一个碎魂深渊身上,只怕舍了这条命不要,也会阻止他来此。 但在这里,无人阻拦,那双冷若琉璃的眸子也从始至终,未有一分不舍。 当真毫无不舍吗? 他扪心自问,倒也未必如此清白。 离开琅嬛福地之后,他反复思忖着谢檀昭活下来的可能性。 她虽修为浅薄,但当日,她以阵法吸收了招魂柳的木灵,木灵有净化之力,如果她能驾驭这份力量,保护自己不受瘴气侵蚀不是没可能。 只不过,一切都只是猜测。 或许她在坠落时完全失去了意识,或许她驾驭不了那么强大的力量,又或许那力量不够多,不足矣支撑她穿越瘴气。 谢檀昭活下的机会如此渺茫。 但他仍然决意来此。 破境机缘或可再得,但若能有一丝救出谢檀昭的可能,了却他们之间的这段孽缘,也是值得的。 谢兰殊的亡魂盘踞在他的身体之中。 无休无止的叫嚣着,不知何时便要吞没他引以为傲的理智。 为了救谢檀昭,谢兰殊甚至可以操控他的思维,冒出子母召归咒这种灭绝伦理人性的念头。 如果他再继续放任下去,他又会为了谢檀昭做出何等匪夷所思之事? 昆吾之主决不可失控。 修界众人仰仗的道君,决不可为了一个女子随时做出不计后果的决策。 所以—— 一次破境的机缘何足惜? 只要他能救回谢檀昭,就能重新控制好剑意。 她若是想留在修界,那就让她留。 若是想修炼,那便让她修。 只要她活着,谢兰殊的亡魂就会平息,继续沉没在他的识海深处,永远不会再搅乱他的道心—— 最后的天地清气,尽数灌注进碎魂深渊之中。 破境劫雷,也在此刻停止。 深渊之下,清气从中间荡开,霎时冲破了这深渊千年不变的毒烟瘴气,露出了崖底真容。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刚刚挨过数道劫雷的天枢道君直奔深渊底部而去。 他穿过曾经阻拦他的瘴气,穿过救下师岚烟的位置,也穿过当初只差一点便可感知到她存在的那个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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