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何须问我?” “不能问吗?” “……” “那我去问李副将。” 李副将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一身健硕的肌肉,笑起来却像个二傻子,是和她一起下江南守珠城的三十亲卫之一,也是和她一同长大的竹马,同她关系亲厚。 顾清崖立刻道:“等等。” 徐瑾挑了下眉,本就没有彻底起身,闻言便慢悠悠地又坐了回来。 “怎么说?” “最好的选择是,”顾清崖沉默片刻,沉声道,“压下来,不要讲。” 当今天下局势混乱,魏王不算昏君,却也不是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能管得住边境不被侵犯就算不错,不会有闲工夫来管知府贪污这点小事。 徐瑾刚被贬入珠城不久,无数双嫉妒的眼睛都还在盯着她,私自查案的事一旦被爆出来,就不是再被贬一次这么简单了。 即便贪污之事已经腐败到全国上下都经济停滞,下层百姓被垄断资本、一年还没有过四季已经饿死了数万人…… 这事也不是徐瑾能管得起的。 可徐瑾盯着他的侧脸许久,也没说话。 顾清崖受不了她的目光灼灼,匆匆起身,转过视线就要离开,却又被徐瑾的声音叫停了下来。 “你说得对。” 顾清崖顿了顿,闭了闭眼。 下一秒,女孩却又悠悠道:“可我不想这么做。” 道理她都明白,可她做不到。 她以此身立足,生于珠城,受百姓诸多恩泽方能长到今日,若不是他们,她早就死在了镇上不知哪个角落里,万万活不到如今功成名就、住着大宅子、吃着国家粮饷的时候。 做人要知恩图报,这是她从小就懂得的道理。 不能她为了自己能活下来,让百姓因为她退后的这一步,而生生饿死街头。 徐少将军的座右铭是:生命诚可贵,理想价更高。 她的理想首先是国泰民安,然后是登上高位、为更多的人谋福祉。 但若为百姓故,二者皆可抛。
第64章 瘟疫 顾清崖回头看她, 眼神是她看不懂的复杂。 徐瑾说完,又起身,笑着拍拍手道:“那就这么决定了, 你忙去吧,我也走了。” 脚步声才响了两步, 就被顾清崖沉沉喊住:“徐瑾。” 她闻言顿下步伐。 “我有办法,让你不必亲自出手, 不会引人注目。” “……是吗?” 徐瑾却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转过头,视线重新落在他身上,“比起这个, 我现在更想知道一件事。” “……?” “我似乎,”徐瑾想了想, “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吧?” 顾清崖僵了一瞬间。 徐瑾哈哈大笑起来,挥挥手道:“别紧张啊, 我就随口一说——” 顾清崖胸口起伏一瞬, 随即垂眸不语。 这件事的后续,最终是徐瑾借珠城知府之手, 将那位知府贪污的罪证呈了上去。 但其实魏王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只是又拨了一批银款下发了过来——但所谓官官相护,从中央拨下来的钱,一层层剥削下来, 到最底层这里已经不剩多少了。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常年征战国库空虚, 君主忙于边境战乱, 无暇顾及百姓。 徐瑾不懂勾心斗角, 只会用兵打仗, 再三思虑后,还是请顾清崖留下来,当了将军府的幕僚军师。 她分明是个守边境的将军,却有一颗当父母官的心,每日除了操练军营守卫,还要为百姓的生计和来路奔波劳碌……即便珠城里的人们并不清楚,这位新来不久的女将军为什么总是来去匆匆。 不久,战争后的流民中有瘟疫爆发,没有城镇肯敞开大门接纳他们。 消息传到珠城,是因为离珠城不远的一座城池已经乱了套了,那里患上瘟疫的流民被赶出了城,无家可归,只能流落街头,痛苦死去。 于是其中有几个便有了报复心理,装扮成普通人的模样,混入了其他城中,接着沿路乞讨,混吃混喝,而瘟疫则随着他的所到之处开始迅速蔓延。 整个珠城如同一张巨大的蛛网,无知无觉地被吞噬了个干净。 第一个发现被感染的,是一个小乞丐,和进入城中的那个流民最早接触,甚至一起在城南的废弃茅屋里住过几晚,还分过那个流民两个包子。 好心的医馆大夫看她倒在门口,将她带了进去,一问诊,却发现是瘟疫。 徐瑾赶到时,城中人们已经奔走相告,与医馆却离得远远的。 被安置在院中旧软塌上的小女孩无人敢靠近,学徒们戴着紧实的面纱和斗笠,经过她身边时也脚步匆匆,十分紧张。 于是她从坐在软塌上,改成了坐在潮湿阴暗、长满了苔藓的角落里,抱着膝盖,望着高高的围墙发呆。 这时的顾清崖也在这里,但不知为何,看见女孩的一刹那,他肩头那只一直很古怪的鸟突然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怪叫。 男人伸手弹了它一下,它又僵住不动了。 女孩听见声音,抬头看了一眼,又接着转过视线,去盯她的围墙了,灰蒙蒙的眸子始终没有任何情绪。 徐瑾接过一边顾清崖递过来的面纱,将自己的脸和手都包好,这才一步步走了过去。 女孩没有隐瞒,也许是知道了她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将她这几天经历过的事、遇见过的人都抖得干干净净,但语气平铺直叙,无波无澜,好像已经失去了生活的希望。 徐瑾越听拳头越紧,自然不会放过这瘟疫的源头,听完就要去找那人算账。 临走前,女孩问她:“我会死对吗,姐姐?” 徐瑾安静了一会儿,问:“你叫什么名字?” “阿绫。”女孩顿了顿,说,“我的名字,叫阿绫。” 徐瑾说:“不会的。” 她转身就走了,随即喊来几名副将,将小女孩带去了将军府。 她当天就下了封城令,不准百姓进出城内,但终究还是晚了。 瘟疫发现的第三天,珠城已经有大半的人确诊,药堂门口门庭若市,剩下还安好的也大部分都是他们的家人,虽然暂时没有症状,但可想而知,他们也迟早会病发。 人人惶惶不可终日,即便那几个带头来到珠城的外人已经被他们的徐将军一刀斩断了头颅,但紧随而来的封城管理也让他们开始变得踹踹不安。 在徐瑾第不知道多少次不知疲倦地往上递信请求朝廷支援时,始终不言不语作壁上观的顾清崖终于出现,按住了她写了太多字、逐渐变得有些不自觉发抖的手。 “别写了。” “……什么?” 她抬起头,声音有些嘶哑。 “他们不会管的。”顾清崖看着她的眼睛,“你早就明白了,不是吗?” 否则瘟疫这么大的事,不会一直得不到回应。 “那怎么办?”徐瑾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放下了笔,双手放在太阳穴上,闭了闭眼,“现在还有什么办法阻止瘟疫吗?” “将已经感染的人全部隔离起来,”顾清崖沉声道,“没有感染的,做好防瘟疫的措施。” “可是没有药,”徐瑾茫然道,“昨天李大哥跟我说,城南唯一一所药堂已经被人踏破了门槛,没有药了——如果朝廷不肯支援……这座城迟早会死。” 就算有药也没用。 瘟疫一定会死人,这是人尽皆知的常识,没有药能根除它,只能暂时性地压制。 “真的,”徐瑾忍不住去看他,“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顾清崖沉默许久,沉默到一直在窗台上立着的、不言不语的黑鸟似乎都有些不安了,他才扯了扯嘴角,开口道:“弃城。” “你和尚未感染的人,还能活。” 但他们都知道,尚未感染的人太少了,瘟疫存在潜伏期,他们无法确定哪些人感染了哪些人没有。 徐瑾笑出了声:“开什么玩笑?” “我从不在你面前开玩笑。”顾清崖淡淡道,“你应当清楚。” “我做不到。” 徐瑾斩钉截铁道:“”这是我的家乡,我是他们的将军——我不可能抛下他们自己离开。” “但他们没救了,留下来也没用不是吗,”顾清崖冷冷道,“你留下来,什么也做不了,只会害死自己。” “这样啊。” 徐瑾思索了几秒,挥挥手道:“那好吧。” “……好什么?” “那就让我陪在他们身边,一起去死吧,”徐瑾往后靠了靠,双手枕着头,原本沉重的脸色也缓和了一些,似乎真的在思考自己说的话,甚至带了一点笑意,“反正我那些亲卫都出自这里,肯定也不乐意离开……我一个人也没什么好活的,实在不行的话,大家一起死呗。” “好歹死前互相还有个慰藉,还算不错。” “……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我也不是在跟你开玩笑,”徐瑾笑笑,又坐直了身,支着下巴看他,“顾公子,我跟你说过的,我活下来的意义,就是守护他们,守护这座城——原本还想守护魏国,不过现在变了,谁让他们不管我们的死活呢。” “假使已经无法守护,那我,就只能跟随他们一起殉城了。” 又是一段极长久的寂静。 “好了,今天的聊天就到这里,我先走了,还得去制定新的抗疫计划呢,”徐瑾理了理桌上的册子,起身走过他身侧,拍了下他的肩膀,笑道,“我丑话可说在前头,你要走的话提前跟我说,我不拦你,但你这几天要是不走的话,等城彻底封了,你可就出不去了……就只能跟我一起殉情去咯。” 她朝顾清崖眨眨眼,刚要抬脚踏出书房,又被顾清崖喊住。 “一定要留下吗?” “当然。我不会抛下我的子民。” 徐瑾脚步没动,保持着这个一脚踏出去的姿势,忽然又扭头看他,笑说:“你觉不觉得这个场面似曾相识?” 就像前些日子他们刚认识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徐瑾问他知府贪污一案该怎么办,他说他有办法。 此时,他看着徐瑾的表情也和当初一样地复杂,但又似乎……多了几分欣慰? 徐瑾以为自己看错了,但一眨眼,男人又恢复了那副冷清清的生人勿近模样,但连开口的语气都和前段时间一样地平淡:“我有办法。” 他藏在袖子下的手上,隐约透出一点碧绿色的微光来。 第一个自愿服下新型药剂的,仍然是那个叫做阿绫的女孩。 彼时她已经在将军府的西厢房中单独呆了上十天,即便洗干净了脸,也依然面黄肌瘦。 明明已经有十几岁,却如同八九岁的小孩一般。 就算不服药,她的死期也不会远。 但神奇的是,一碗药喝下去,第二天,女孩身上斑驳的白色印记就消失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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