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绫似乎料到了什么,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脱口喊道:“——不要!” 她伸出去想要拽住徐瑾衣角的手还是差了一点距离。 那轻飘飘的衣角从她手中滑过,眼前人翻身,从数十人高的城墙上一跃而下,如蹁跹的蝴蝶奔赴花海一般,毫不留恋地、直直坠了下去。 所有的士兵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原本还不明白她为何举旗,却见她忽然跳下去,俱都目眦欲裂,扑到城墙边大喊:“将军——” 话音未落,一道黑色的人影从空中一闪而过,掠过城墙下方,于千钧一发之际,将徐瑾救了下来。 赵军首领得意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低下头,坠下马前看到的最后一眼,是喉间从那位黑衣人手上投出来的、没人看清到底有多快的、滋啦冒血的暗器。 城下赵军乱成一团,顾清崖却足尖在城墙面上点了几下,最后落在了一众目瞪口呆的士兵面前。 他一手将满脸惊诧至极的徐瑾直接劈晕了过去,又抱着人从呆滞的阿绫身边急掠而去,留下一句:“快走。” 阿绫回神,急切问:“你要带将军去哪儿?” 顾清崖顿了顿,脸上还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焦躁,语气却尽力正常:“不必担心。”接着匆匆离开。 黑鸟站在他肩头,频繁回头去看阿绫,显得焦灼却无能为力。 城门处,守门的士兵也看见了这一幕,纷纷涌上来,询问现在是什么状况。 阿绫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目光逐渐坚定起来。 她握了握手中其实用得并不熟练的枪杆,生涩道:“城门已经守不住了,为了保护我们,徐将军打算用自己的命,和赵军交易,换来我们的平安无事。” “如果不是刚刚那位大人,徐将军已经死了!” 阿绫大声道:“各位!现在徐将军已经昏迷过去,没人能做主,如果我们现在逃走,不久赵军也会找到我们,依然是难逃一死!!!” “所以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短暂的死寂之后,一名士兵站了出来,声音清朗且坚毅:“守城!” “守城!” “守城!!!” 越来越多人都站了出来,包括那些本来打算等着家人一起离开的平民百姓。 他们放下包袱,默默无言地站到了城墙下。 城外,赵军突然失去了一位首领,群龙无首,混乱了片刻后,便开始愤怒地朝城门再次发起了进攻。 而这次,他们以□□在千疮百孔的城门处,筑起了一道人体肉墙。 太阳下山时,这场单方面的攻城之战终于结束。 人体肉墙堆成了一座小山,腥臭的血蔓延到巷子里的每一道缝隙里,渗透了瓦砖,白旗被他们压在身下,早已浸满了血色。 这是活生生的尸山血海。 阿绫被赵军一箭穿心,控制不住半跪在地上时,仍然僵硬却倔强地扭过头,想看一眼将军府的方向。 她成功了。 看着那远远的屋檐一角,阿绫扯了扯嘴角,像是卸下了最后一口劲般,咳出一口血来。 她在心底默念道: 将军,恐怕不能如您所愿了。 我最终还是很想成为一位将军。 而一名将军,在成为真正的将军之前,从不临阵脱逃。
第66章 进食 徐瑾醒时, 正是午时。 初夏的日光正盛,白晃晃地刺在她眼皮上,让人心生恍如隔世之感。 她翻了个身, 没在院子里看见顾清崖的身影。 只有一片蹁跹的凤仙花海。 这是顾清崖带她来的这间院子里种的,将军府上没有。 是的, 她已经不在将军府了,她此时正呆在玄镜山下的一间别院里。 这几天日日如此, 除了最初醒来那一天, 顾清崖陪在她身边以外,后来每一次,不管她什么时候醒过来, 顾清崖都不会在她面前出现。 前两天是徐瑾没有心思爬起来,然而浑浑噩噩躺了两天后, 她忽然再次想起了这个问题:顾清崖消失的这段时间,到底在干些什么呢? 他怎么就那么肯定自己会老老实实待在这里, 哪里都不去呢?他不怕自己突然脑子一抽就跑了吗? 徐瑾想到这里, 爬起身来,按了按身上仍然隐隐作痛的伤口, 披上外袍, 一瘸一拐地推开了门。 别院外乍一看只有花海摇晃,但再往旁边的走廊向前走一段路,拐过弯, 又是一间屋子。 不过这间房间背阳,没什么光亮, 显得有些阴暗潮湿。 徐瑾听见里面隐约传出一点细碎的声音, 像是……咀嚼, 又像是什么撕裂的声音。 隐约还伴有哀嚎? 什么东西? 徐瑾顿住步子, 猜到顾清崖大概率就在里面,她在现在推门进去和敲门之间犹豫了一瞬间,随即摆烂地决定,直接推门。 她还在生顾清崖不问她意见直接把她带到这里的气呢,怎么可能那么有—— ……有礼貌。 后面的三个字还没从徐瑾复杂混乱的思绪中跳出来,就被眼前的一幕给震了个稀碎。 屋内,黑气弥漫,浓烈到几乎充斥了整个空间,而站在屋子中间的那个人,一身黑袍无风自起,向来白皙修长如养尊处优的手正掐着一只七窍流血的恶鬼,手背青筋暴起。 而他面无表情,脸颊上有如同某种神秘符咒般的锈红色斑纹从颈脖处爬起,蔓延了大半张脸,一双黑瞳也变成了碧绿色的竖瞳。 像猫,更像蛇,冷血且残酷。 在开门声响起的一瞬间,他立刻转头,看向了徐瑾的方向,彼时,他眼中的残暴与淡漠还尚未褪去。 不是恶鬼,更似恶鬼。 徐瑾眼睁睁看着他手中那只鬼身上的黑气被另一端的顾清崖疯狂吸了过去,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瘦成了皮包骨的模样,最后哀嚎着,化为一丝黑气,从他胳膊上绕了一圈,最终还是顺着顾清崖的衣领钻进了他的体内。 屋外打盹的黑鸟姗姗来迟,落在了窗台上,对上顾清崖质问的目光,只能心虚地垂下眸子。 黑气很快散去,屋子里又变成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 徐瑾哑然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进食?” 沉默须臾后,顾清崖抬手,理了下袖子,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淡定和从容:“正如你所见。” 又是一阵漫长的对峙。 徐瑾哑笑道:“我一直知道你不是寻常人,原来,这么不寻常?” “还好。”顾清崖歪了歪头,“我一个月,也只需进食两三天……特殊情况除外。” “什么特殊情况?” “精力耗尽,或者……”或者越来越多的厉鬼缠身,让他无法喘息,也就不得不被迫进食,将这些黑气全部当做食物吸收掉,才能勉强获得一线生机。 “或者什么?” “没什么。”那是他需要操心的事,徐瑾不需要知道。 “那黑色的雾气,是你需要的食物?” “嗯。” “鬼气吗?” “……煞气。” “有什么区别?” 顾清崖又“嗯”了一声:“对你们人族来说,大概是没有区别的。” “这话说的,”徐瑾失笑,“那意思是,你不是人族?” “我以为你看出来了,”顾清崖也似乎有些诧异般,抬眼瞥了她一眼,“什么样的‘人族’会以吸食‘煞气’为生?” 只有同为亡魂,才必须吸取对方的气息延续自己的生存。 “我还以为,你是个神仙。” 否则为什么会有救命的药方?为什么会凭空出现,在她就要坠亡的前一秒将她救下来,还能一击便杀了那位赵军统领? 顾清崖冷静道:“那是你想错了。” 令人窒息的片刻死寂后,徐瑾缓缓收了笑,偏过头,没再看他那双已经恢复成了黑色的眼睛,低声道:“聊聊吧。” “好。去哪儿聊?” “还能去哪儿?”徐瑾笑了下,笑里几分落寞,“我以为整个珠城已经是赵军的天下了。” 别院的院子正对着玄镜山,这座神山山林四季常青,此时配上这满院子的凤仙花,衬得风景正好。 他们相对而坐,顾清崖为她盏了一杯茶:“伤口好些了吗?” 徐瑾平静道:“还行吧。以前在战场上受过的伤也不少,不过是被几个兵喽啰砍了几刀,死不了。” 赵军攻城的当日,顾清崖本身也是黑气化解到一半,预感到她有危险,匆忙赶了回来,救下她后也猜到大概发生了什么,于是顺手将那位赵军统领也给杀了。 但他能做的也就这么多,管不了更多事,只能让剩下的人赶紧跑,接着匆匆回了将军府,结界都没能布下,就被肆意暴/乱的煞气扰乱了心神。 等他再清醒时,赵军已经攻到了将军府,而本该明日才会醒过来的徐瑾正拿着那把对他来说十分熟悉的长剑青莲,守在门外,已经和赵军厮杀了数个回合。 她像是要把这辈子的精力都用完一般,根本无暇去管屋子里的异动到底是顾清崖在干什么,眼里只有飞溅的血液和刀枪剑戟。 ——也因此,直到今天她才知道顾清崖那些消失的日子里到底在做些什么。 最后实在撑不住了,被赵军用长枪和大刀捅了个对穿。 昏过去前,徐瑾眼里那股子恨之入骨的狠劲也仿佛随着长剑的脱手而散去了一般,只剩下平静和宁和。 她拽着顾清崖的衣领,低声笑着,磕磕绊绊道:“我从来不用剑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和你这把剑似乎挺有缘分,用的……很顺手。” “它当时就放在我手边,我只能拿它防身了……不问自取,你不会生气吧,顾军师?”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听着顾清崖向来低沉冷静的声音里似乎带了几分哽咽:“……别说了。” 徐瑾却仍然恍惚着,问:“它叫什么?” “……” 许久,顾清崖哑声回:“青莲。” “……好名字。” 徐瑾盯着他,仿佛还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缓缓闭上眼,彻底陷入了昏迷。 她大概以为自己是要死了,毕竟正常人谁受了这么重的伤,也撑不过半柱香时间。 可她偏偏就活过来了。 而且是顾清崖带着她,一人从赵军手中安然无恙地脱围了。 此时,距离珠城沦陷,已经过去了五天。 顾清崖本该早已结束的进食期拖到了今天,按他的话来说,时间延长也是因为他精力耗尽了。 不难猜出,她昏过去之后又发生了些什么。 她能顺利活过来,恐怕也是顾清崖在这其中尽了很大的力。 “疼吗?” “什么?” “将我救活过来的代价,估计很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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