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沉像用夸奖般的口吻缓缓开口,眉眼含笑,“少掌门,你可真是个小人啊,下贱又卑劣,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看着他,陆暮南眼神微微躲闪。 “我知道。”他说。 少女趴在池边,目光若有所思地在两人身上流转。 “但是你答应了我的,会让我去山顶。”陆暮南说,“而且会比他先去。” “嗯,我答应过。”郁沉点头,突然转脸看向沸雪池,“你看,这池中的血水,丝丝缕缕,点点滴滴,都是供奉给巨树的。” 视野瞬间被赤红填满。 陆暮南怔怔道:“巨树,理应是靠根系汲取才对。” “我寻找巨树根系的时候,就看见了这个溶洞。”郁沉抬起头,四面环顾,“腐尸的血水在她身下汇聚成一个水潭,四面全是密密麻麻的腐烂根系。” 在使用代词“她”的时候,郁沉的神情完全不像在提一个近在咫尺的人,而像是在说一个遥远的存在。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池中的血水,会直接被带上山顶的巨树?”陆暮南几乎是逼迫自己把目光从沸雪池中移开。 郁沉没回答。 “还有一日便是元春。”他说,“如果你执意想从那个废物的手中抢下你们祖师门的遗愿的话,那也要启程了。山顶的情况谁都不清楚,你应该提前去查明一番。” “密道在哪儿?”陆暮南问。 郁沉转过身,看向他:“沸雪池下。” “你要把其中的血水给放干?” “嗯,这是其中一环,要留到临近元春日时才能动作。”郁沉轻轻咬字,“可惜,你现在就得去。” 陆暮南蹙眉:“那我要怎么………” 话音未落,寒光闪过,刀刃穿胸。 他瞳孔一颤,费解地低头向自己的胸膛看了一眼。 撕心裂肺的疼痛还没来得及散布全身,郁沉突然紧握刀柄,手腕发力,将他举到半空。 陆暮南微微张开嘴,蹙起眉头,仍旧盯着自己的胸膛。脸庞上的神情只有费解。 他感觉血液正在从自己的五脏六腑流出,从嘴角、眼眶奔涌,直到视野之内除了赤红一片,别无他物。 扑通。 郁沉凌空将刀刃抽出。 随后 ,他像块石头一样,直直栽进沸雪池中。 第十幕 沸雪池外溶洞。夜。 “!!!” 尹双赤拼命捂住嘴。 他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顺着山脚爬上半山腰,再从一个巨大的灌木丛包围的雪洞中很不体面地滚进这个溶洞,最后顺着水流的声音一路摸到了这里。 这里位于溶洞的顶上,是通往这个洞穴的另一条通道。 刚刚蹲下,就看到了这一幕。 少掌门死了。 随后,他说出了一句并不太合时宜的话:“那是谁啊?” “那是宰相啊。”一个声音从耳侧传来,“这你都不认识?” “?!……” 像是有先见之明,这个声音的主人非常及时地捂住了他的嘴。 在确认了他头脑清醒之后,便松开手。 脑中,刚刚陆暮南被刀尖挑起又跑进沸雪池中的画面并未淡去。 尹双赤不太明白自己究竟被卷进了一个怎样的事端中。 所以,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他只是愣愣地再次抛出第二个问题:“那你又是谁啊?” “我?”那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下方沸雪池的动静,随口道,“沈薇,当朝君主苏木辛麾下派遣军小队长天下第一密探是也!” “哦。”尹双赤点点头,对于这个过长的名号不是很有想法,“那我叫………” “都说了我是第一密探,要是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我跟你趴在这个洞上面跟你一起贼头贼脑的,我有毛病?” 虽然人生的前半段都是在山上跟同门混的,但是沉刀派好歹也是江湖第一大门派,外界的消息还是非常灵通,不过尹双赤不怎么愿意听就是了。 所以这些名词他都知道,只是对不上人。 话糙理不糙,尹双赤觉得这个沈薇说得很对。 “那是你少掌门啊?”她问。 “嗯。”尹双赤轻声道。 石缝的视野中,陆暮南的身体还在随着池水的水波飘摇。 “他这样被弄死,你一点反应都没有?”沈薇又问。 “就是因为太多了,所以反而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尹双赤回答,“我觉得好奇怪啊。” “哪里奇怪?” “人心啊,天下啊,江湖之类的。” “……”沈薇皱眉,“仁兄啊,大厦将倾了,逆臣贼子谋划已久的野心就要在元春日得逞了,你搁这儿吟诗呢?” 尹双赤恹恹道:“抱歉。” 这句话倒不是假话。他从来没有想过山下的世界是这般模样。 至少…… 至少不会有这种看一眼就令人胆寒的,诡谲妖异至极的血色池水。 “不过你说的事情,他究竟准备怎么做?”他问。 “算了,我就知道像你这样的人肯定理解不了。”沈薇不满地摆摆手。 下方,郁沉和侍女都离开了,估计是要顺着密道一路回到尚书府。 偌大的溶洞只剩水滴的滴答声。 “简而言之,鸢雪会在元春日某个不确定的时间第二次降下,而宰相他又故意向吾君露出马脚,逼迫朝军出城,届时沸雪山的山脚,免不了一战。” 沈薇说,“用突如其来的鸢雪把朝中剩余的兵士官员变成腐尸,再一网打尽,到时候,他想在吾君的主座上倒立都行。这是我刚刚得出的结论。” 于是尹双赤思考了一下倒立的事情。 不知怎的,他心情悲痛又沉重,这种事情就更容易占据高地。 “所以,我现在就要上 去?”这回是尹双赤自己对自己的提问。 “该怎么做,你就算再傻,肯定也比我清楚。”沈薇回答,“事不宜迟,我先回朝了,你就抓紧时间去山顶吧。” 说完,她纵身从洞口攀着藤条一闪而过。 “怎么像个临时跑过来的人一样?”尹双赤看着她的背影不解道。 难道说山外的江湖都这样? 先不去思考这些问题,外面的太阳就要升起,距离元春日越来越近了。 他得上山砍树。 踩着溶洞上方的石块,尹双赤伸手拽过刚刚沈薇顺着爬上去的藤条。 尚且不知道去往山顶的方法,按照爬上半山腰的经验,努努力说不定还有希望。 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时至今日都没有人成功登顶过这座雪山。 “咔嚓。” 随着清脆的声响,藤条断裂。 尹双赤心中一惊,连忙踩住脚下的石块。 “砰。”石块碎裂。 “?” 他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手心。 好吧。 脊背朝下,他丝毫没有挣扎之力地向着沸雪池栽了下去。 扑通一声,溅起巨大的水花。 温热从四面八方环绕而来,血腥气瞬间充斥进鼻腔。 在下坠的过程中,尹双赤的脑中闪过了很多东西。对不起爹娘,对不起祖师门,对不起掌门,对不起纪师兄,对不起天下,对不起刀………对不起破庙里面的陈落桐和思思小狗,以后他们连贡品都没得吃了。 沸雪池比想象的要深。 先是下沉之后,触底,又缓慢浮起。 然后——出水! 竟然站住脚跟了。 完全站起身,血水正好漫过胸口。 池中的人轻盈地转过身,并没有被这天降之物惊吓到,只是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他:“?” 尹双赤已经准备拔刀。 白气氤氲中,他的手刚摸到刀柄,忽然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 “……” 白气缓慢散去了。 “落、落桐?” 尹双赤舌头开始打卷,整个头颅都在发麻。 陈落桐为什么会在这里? 在这………诡谲妖异的血池里? 少女不解地歪歪头。 “你……你在这里干什么?”尹双赤拼尽全力,才说出完整的一句话。 他觉得他的三魂六魄都在跟着蒸腾的白气不断飘摇而上。 “我一直都在这里呀。”她回答,“你又是谁?” 陆暮南的尸体已经开始下沉、腐烂,变成一团浓厚的血水。 “我……” 他的脑中跳过了中间的很多步骤,直接来到她本身:“你不能待在这里,这些都是腐尸和人血,用来供养那个会降下鸢雪的巨树。要靠血来供养的,从来就不是好东西啊!” 她垂目,看了一眼池面:“我知道。” “说不定,连你也会一起被那棵巨树吸收掉啊!”尹双赤又说。 少女看向他,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打算回答。 “我不管你是什么原因被带到这个地方,但是求你………求你了,赶快跟我出去吧。”他几乎在央求。 “谢谢。”她说,“可是我一直都在这里。” 尹双赤彻底陷入沉默。 脑中的某根弦好像断了。 天下不会有长相和说话都一模一样的人,即使有,也不会正好让他遇见。 尹双赤踩着池底不知道是尸骨还 是什么的东西,悄无声息向后倒退两步。 “再不离开的话,你会变得和他一样的。”她看向陆暮南已经沉底的尸骨,“我不需要你的。” 该走吗? 该走的。 尹双赤能感觉到,五脏六腑仿佛在融化,四肢开始火辣辣得疼。不出半柱香的功夫,他就会腐烂,变成残骸,再变成无人性的血水。 “你要去哪里?”她轻盈地走近。 “………”尹双赤咬紧牙关,“山顶。” “那里啊。”她轻声道,思量片刻,“嗯,我会送你去的。” “?!” 话音刚落,整个沸雪池的血水突然开始下陷。 池底,在数不清多少具的尸骨堆积中,一条密道从中破开。 第十一幕 沸雪山顶。夜。 在丝毫没有光线的甬道之中,无法分辨这条路是在朝左还是朝右,朝上还是朝下。也无法分辨这条甬道究竟还有多长。 关于攀登了多久这一点,更是一片混沌。 有许多时刻,尹双赤怀疑自己其实已经死在那个血池里面了。 但是身上酸痛到极点的实感将他拉了回来。 直到空气也变得刺骨寒凉,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眼前出现稀薄的光线。 要到头了。 尹双赤顿时加快脚步,像在水中踏步。 前面是一个几乎垂直的石洞,从这里出来,应该就到山顶了。 将最后一丝力气挤出来,尹双赤攀住边缘,把嘴唇咬得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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