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顶。 尹双赤瘫坐在洞口,而后实在支撑不住,向后猛得仰倒。 离得分外近的星星与月亮,正在向白茫茫一片的山顶投射着缥缈而又稀薄的光。 等等。 星星与月亮? 他走了多久? 没记错的话,从沸雪池底出发的时候,正是凌晨。 怎么又到晚上了? 尹双赤痛苦地闭上双眼,又睁开。 刚刚在甬道中的体感,早已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但是以这座山的高度,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两三个小时之内攀登到顶峰。 所以正确答案应该是,一天又过去了。 也许元春日已经到了,也许元春日还没到。 重要的是,鸢雪应该还没第二次降下。 想到这里,他产生了又一个疑惑。 巨树呢? 坐起身,遥望这白茫茫的雪原。 略微起伏,几块山石围绕耸立,中间生长着耐寒的灌木和针叶树。 没有巨树。 根本就没有巨树。 尹双赤把刀抱在怀中,茫然地看着这片空荡的山顶。 他有些弄不清现在事情究竟发展到哪一步了。 “他日………若巨树枯败,山河动荡,当以此无名刀斩落邪祟,削花除叶,断根绝系,以巨树命脉,续海晏河清。”尹双赤默念道。 然而,这句祖师门的遗言,连主体都消失了。 现在他终于登上了沸雪山山巅,可是这把刀,又上哪儿削花除叶,上哪儿断根绝系,上哪儿斩落邪祟?? 打断思维的,是从山脚传来的火光。 腿脚在极度的攀登和严寒之下已经失去了知觉。尹双赤用双手支撑着身体,几乎是一路爬到了悬崖边, 临京城灯火通明。暖色的光线装点在群山环绕之中,美丽一如往昔。 黑压压的大军压进山脚。 听不见丝毫声音,只能看见那无数个在黑夜中晃动的影子。 悬崖的另一边,突然又出现一个人影。 条件反射般的,尹双赤倒到一边的巨石后躲起来。 正是在沸雪池边看到的那人! 他脚步微晃,勉强站立起身子,很明显也因为山顶的景象而愣住了。 视野中只有黑色剪影,如同夜幕的戏台。 “他的刀………”尹双赤费力眯起双眼,脑中白光一闪,“怎么会………” 意识到了什么,他当即将自己的刀抽出来。 郁沉定神看了看眼前过于平坦的山顶,又回首向悬崖之下看去。 “没有巨树。”他低声自言自语,几乎要站不稳脚跟,“那她是………” “不对,不对。”郁沉用手掌覆住额头,“她骗了我,她骗了我。” 说罢,他稍微向前走了两步,而后拼命站定。 “鸢雪并非凭空出现,既然有根系,那就必定有飞雪之所,而飞雪之所,只能在这山巅。” 郁沉弯腰,抓了一把山巅之上厚厚的积雪,看着这些雪花从指缝洒落。 冷过头时,连刺骨寒凉都会变成滚烫的沸腾。 此为“沸雪”。 手掌上仅仅残留几片,过于洁白,在这终年不化雪的山巅上,不沾染丝毫纤尘。 山脚下,两军正在交战。仿佛世界上的另一角。 收回目光,郁沉的目光移到了自己的手腕上。 “根系存在,那鸢雪巨树就必然存在。既然有飞雪,那就只能从这山巅降下。”他怔怔道,“这么看来,我仍旧可以……” 说罢,他撩起手腕的衣袖,横刀断臂—— “嗖!” 一枚石子飞过来,在他抬手的瞬间击中他的手腕。 刀落地。 意识到了来人的意图,郁沉几乎在与此同时背过身,一脚将刀踢远。 苏木辛从石洞中利落爬起。 “今日就算你我双双死在这无人山巅,你也休想再得逞一次。”她说。 手腕渗出星星点点的血珠。郁沉转身看向她。 “不。”他笑道,“你扭转不了的。” 苏木辛眼神一动,正好和巨石后的尹双赤对上目光。 “不。”她背靠悬崖,正色道,“这是我的母辈夺回的江山。这是我的责任,我能扭转。” 郁沉看着他,神情突然变得一如往常。 继而,他反而开始走近她。 “我不在乎性命。”郁沉说,“但是你呢?” 苏木辛微微压低脸颊:“我在乎。” 两人只有咫尺之遥—— “接着!” 尹双赤从巨石后探出身子,用尽全身力气,将刀奋力抛向苏木辛。 她稳稳接住刀柄,反手向郁沉的脖颈,以死力刺去! 刺入,穿透。 这并不是使刀的用法,但不代表刀不可以这么用。 郁沉无法再说出话来,只是看着她。 成股的血液从脖颈迸发出来,不断顺着肌肤和布料滚落。 “不能!”尹双赤说,“不能沾上山巅的雪!不能让他的血沾上山巅的雪!” 苏木辛一咬牙,双手握住刀柄。 然后,她踩住厚厚的积雪,转身,将那具身体狠狠地朝着悬崖之下高高抛了下去! 被圆月照亮的夜空,小小的黑影不断下坠,再下坠。 直到无声地坠落进万军之中。 许久。 尹双赤大口喘着气,自顾自地差点笑出声来:“等等,我明白了,佞臣邪祟,佞臣邪祟啊,那这样的话,是不 是就已经………” 话音未落,苏木辛低下头。 察觉到了视野中不容忽视的变化,尹双赤止住了话语,向脚下看去。 黑紫色。 是那漂亮的,黑紫色的雪。 正在从四面八方,如同蔓延的瘟疫一般,逐渐填满山巅这片洁白雪原。 怎么回事?! 狂风渐起。 山巅的雪逐渐被吹开,散到空中。 “第二次鸢雪。”苏木辛说,“这是第二次鸢雪………等等,这就是他的……” 她顿时明白过来,刚刚郁沉为什么会那样送死一般走到自己的面前。 这座沸雪山本身,就是一团巨大的根系。哪怕把尸体抛到高崖之下,也依旧无能为力。 第二次鸢雪注定就是会来的。 山巅的鸢雪一旦被渐起的狂风彻底吹开,一切都是无济于事了,下面的兵士全部都会变成疯狂的腐尸。 “你们的祖师门训到底是怎么说的?!”苏木辛向尹双赤喊道。 “削花除叶,断根绝系。”他捡回刀,一边行走,一边默念,“削花除叶,断根绝系………” 这座山巅之上,唯一与根系有关的事物,就是被那几块巨石围绕的灌木丛和针叶树了。 尹双赤奔跑到巨石之间。 “……” 他站住脚步。 在枯败零散的树丛之间,一个人正睡在那里。 她蜷曲着缩起手脚,两手半握放在胸口,一如初生的婴儿。 “落桐。” 尹双赤说。 他轻飘飘地叫出那两个字。 眼前的事情已经超出了全部的理解与念想,他也只能叫出那两个字。 这回,他可以确定眼前的人正是他在破庙里遇见的那个人。因为她穿着藕色对襟大袖,皮肤白皙近雪,眉目柔软,身形如同轻盈的鹭鸟一样。 像雪原,也像月亮。 名字一出,她竟醒了过来。 陈落桐坐起身,有些陌生又茫然地打量着夜空和眼前的人。 在看清了尹双赤的脸之后,她眨眨眼,缓慢道:“我还在等你呢。” “等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尹双赤半跪下身,“你怎么了?你冷不冷?你等我就等我,你为什么会在……” “我在等你,从临京城带吃的给我。”她说,“然后就睡着了。” 尹双赤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罢,她突然仰起脸。 狂风呼啸,山巅上已经全部染成黑紫色的雪片,正在不断向大地上刮去。 “啊。”陈落桐说,“元春日到了。” “嗯,元春日到了。”尹双赤点头,眼眶通红,“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避避雪,好不好?好不好?” 陈落桐不紧不慢地抓住他的手腕,乌目仔细地打量着他。 “你的刀,还是没有名字啊。”她说。 “刚刚倒是杀了一个……一个………” 说着,好像被拖拽着走向那个不得已相信的事实,尹双赤突然抽泣起来,摇着头,“没有名字,这甚至都不是原先那把刀了。” “应该有的。”陈落桐一字一句道,“像你这样的人,应该有一把有名字的刀。” 尹双赤再说不出话来,他无力地就这样让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下去。他能感觉到陈落桐攥住自己的手腕,又轻又缓地放到两人之间,将刀尖抵住她的胸口。 “你会去看思思和小狗吗?”她问。 “我带他们回沉刀派。”尹双赤说。 无数黑紫色的雪花腾空而起,顺着狂风的方向向临京城呼啸。 它们就要降落到地面了。 “我的刀,应该叫什么名字?”尹双赤握住刀柄的手几乎在痉挛抽搐。 陈落桐伸手搂住他。像归鸟张开翅膀,投身进一方往年曾度过冬天的池塘。 刀尖毫无阻碍地从胸口刺进去。 她笑着闭眼,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 “鸢雪。”陈落桐说。 一瞬间。 像是被狂风吹散,她的身体化为虚无。 尹双赤低头看下去。 不,准确的说,她并没有变成虚无泡影,而是开始膨胀。 无数纷飞的洁白雪花从刀口喷薄而出,连带她的身体一起,不断消散,再消散,直到融解成铺天盖地的白色雪花。 当鸢雪即将降落到山脚正在躲避的兵士和江湖人士头顶时,那狂风席卷着白雪,覆盖了黑紫色的死寂荒原。 其实刚刚估计得稍微早了些许。 此刻,元春日才到来。
第129章 鸢雪沉刀录/公测 最终幕/兜兜转转还是你 第十二幕 临京城。日。 那场洁白的大雪, 一直下到了后半夜才停止。目光所及之处,全是雪原。 三天后,尹双赤推辞了苏木辛的邀请。 实际上, 在接到了苏木辛的邀请时,他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不过这种事情无关大雅。 重要的是, 不会再有腐尸出现了。 临京城的街道上终于有稍稍热闹起来的趋势。不过尹双赤只是转悠了几圈, 买了六七个大纸袋的零食, 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往城郊赶。 所以此刻,他正和思思与小狗坐在神女像的贡台上桂花糯米糕。 尹双赤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要坐在这种地方吃饭。 “姐姐真的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吗?”思思问。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215 首页 上一页 2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