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木耳根一烫,但抓紧披帛的手却没有松开。 “冷吗?”他问。 “……不冷。”孟渡松开手,小声道。 “我帮你拿着吧。”江一木将披帛挂在手肘上,“送你回屋?” 孟渡摇摇头,说:“江郎中,我带你看一样东西。” 孟渡领着他朝主楼走去。 江一木纳闷,自己屋中难道有什么东西,是要孟娘子带自己去看的? 孟渡用桃木笄点燃了主楼正堂的灯,中间地上摆放着一个长条的檀木盒子。 这个大小,这个形状…… 江一木心尖似有一根琴弦被拨动了一下,带起层层凌乱的涟漪。 江一木在木盒前蹲身,轻轻打开,木盒中躺着一张伏羲式古琴。古琴由峨眉松所制,琴背微隆,庄严大气中带着几分柔和。 江一木:“我没猜错的话,这张琴是祁云的手笔。” 孟渡惊喜道:“原来你认得他!” 江一木指尖轻轻划过琴身,说:“藍州的斫琴师中,只有祁云用蜀木制琴。”他侧目看向孟渡,笑了笑,“当年教我琴的长辈对斫琴颇有研究。” “这张琴叫做‘高山景行’,我觉得……很适合你。” “孟娘子赠琴予我?”江一木注视着孟渡,眉梢微微扬起。 孟渡望着他的眼睛,点点头,嗯了一声。 孟渡见江一木久久不说话,小心翼翼的问:“我是不是送错了?”没等江一木回话,自言自语道,“这人真是不靠谱,信誓旦旦的说你会弹琴……” “我很喜欢。” “嗯?” “我是说,我很喜欢,我也会弹琴。”江一木垂眸,目光在琴上流过,柔软温和。“我在想弹什么给你听。” 风停了,月光如旧。 当琴音响起,孟渡发觉,这是一个很静的夜。 静得连蝴蝶扑翅的声音都能听见。 袅袅琴音之中,一对蝴蝶自月下飞来,挥动着蓝色的翅膀,在江一木的头顶盘旋。 而他沉入了琴乐之中,修长的手指在弦间拨按转动,随着身体的起伏,飘动的白衣犹如神鸟的羽翼。 孟渡想起一则鸳鸯化蝶的传说,而此时由蝴蝶蹁跹旋绕着的江一木,有如仙灵。 一曲终了,蝴蝶落在琴头。 “孟娘子,你是不是想问我,如何知道关于你的事。”江一木静了会儿,缓缓说道,“老徐家中有一张绢帛,是老徐的祖辈从汉墓中带出来的,绢帛的正面记载了一些行医的故事,用的是战国时的楚字。” 孟渡双唇轻启,似乎有些惊讶。 公子长桑记录魂魄行医的绢帛居然还在。更者,居然传到了徐道士的手中。 “绢帛是一位前人所记下的,以魂魄为引的医术。”孟渡说着摇了摇头,“但那并非行医的正道,不应流传。如果江郎中看过,就请忘了吧。” 江一木轻叹了口气,道:“你放心,我看不懂楚字。但这不是重点。”江一木眉头轻轻蹙起,又沉默了一会儿,凝神看向孟渡,“绢帛的背面,是关于你的画像,你手中所执的短刀,正是我身上带的这把。” 孟渡一愣。她竟不知那绢帛的反面有她的画像。 所以江一木,究竟知道了多少?他究竟是知晓了她鬼差的身份,或是知晓了她千年以前,因助公子长桑以魂魄救人,被地府判入奈河受刑千年的事情。 江一木左手不知觉的抚上了腰间的刀柄,少顷,将刀连着刀鞘一同取下,推至孟渡身前。 孟渡目光随之落在短刀上,说:“这把刀名为赤莲刃,这是一把好刀。” 孟渡将刀捡起,手成剑指划过刀鞘,而后双手托刀,送回给江一木。“赤莲刃为自己挑选了一位很好的主人,你……不必还我。” 江一木接下刀,嘴角很轻,也很牵强的弯了弯,念道:“赤莲刃……是个好名字,也确实是把好刀。” 孟渡抬起头,定定的看着江一木。 “江郎中还有什么想问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江一木垂眸,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我无意打探你的过去。你也没有必要,告诉我任何。” 江一木起身,将琴收入盒中。 蝴蝶被触动,双双飞起。 “多谢孟娘子赠琴,一把宝刀,一张名琴。在下,无以为报。” 蝴蝶的影子没入夜色,飞舞的声音再也不见,孟渡再次发觉,这真是一个很静,很静的夜。
第45章 翌日, 钟离松隐将孟渡约到云溪山舍。 孟渡带着青昼同行,顺道将魂简物归原主。钟离松隐收好魂简, 邀她在水榭喝茶。 清风徐徐,湖光粼粼,是个好天气。 钟离松隐说:“藍州的知州姓秦,有个女儿叫秦晓晓。秦晓晓邀请城中的公子小姐们去知州府赏菊,我也收到了请柬。” 孟渡:“钟离少东家来藍州的事,必然传遍了藍州的商贾名流。” “有时我也不知,他们看中的究竟是我, 还是我背后的钱财和势力。很明显是后者,对不对?”钟离松隐笑意晏晏,“不过我也没有资格评论他人,藍州是淮南道的商业重地,秦知州在此地万人之上, 我确实有意结交。” 钟离松隐喝了口茶,神色坦荡。 他确实有这个底气,不必掩饰自己作为商人的目的。 见钟离松隐久久不再发话, 孟渡眉轻挑,问道:“你想让我陪你去?” 钟离松隐嘴角一弯,看向孟渡:“孟大人果然是知我心者。” 孟渡笑笑,看向明媚的湖面,也不着急回话。 “钟离公子, 你该不会认为我愿意陪你去知州府吧?还是说, 钟离公子早就想好了条件,令我不得不答应?” 钟离松隐正在喝茶, 听闻后半句没忍住笑意,洒了些茶在衣襟。 有下人要上前替他擦拭, 钟离松隐摆摆手,自己掏出一只帕子,一边擦拭一边笑道:“你啊你,哎。如若全天下的小女娘能有孟大人三分有趣就好了。” 孟渡没有接他的话茬,正色道:“说吧,我听着。” 钟离松隐:“这个秦晓晓有个闺蜜,是藍州兵马护卫韩大人的幺女。” 孟渡:“韩芊芊?” 钟离松隐有些意外,点了点头,道:“好像是叫这个名字。韩小姐生辰宴上哭得稀里哗啦,因为江郎中一局游戏没玩就公然离席。秦晓晓作为韩芊芊的闺蜜,你觉得她能咽的下这口气?” 孟渡听完眉微扬:“钟离公子何时对儿女情长之事感兴趣了?” 钟离松隐笑道:“我向来是个接地气的人。” 孟渡问道:“你的意思是,秦晓晓想要以赏菊为由,设局报复江郎中?” 钟离松隐嗯了一声。 孟渡:“江郎中不会去的。” 钟离松隐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他望向水榭外的湖泊。这一阵无风,湖面宁静。钟离松隐淡淡的说道:“谁知道呢。” 临走前,钟离松隐对孟渡说:“对了,有件事我要谢谢你。” “谢谢我?” “你的那位友人,将春香坊照顾的很好。我打算赏他些报酬。除酬金之外,他可还有什么喜好?譬如酒,衣,茶,女人?” 听到最后一个选项,孟渡笑了,说道:“他是一位身在烟火之中,却不沾染烟火的怪人,你说的这些,他应当都不喜欢。不过钟离少东家的好意,我会带到。” 钟离松隐轻挑了一下眉毛,道:“你这么一说,我对这人倒有些好奇了。不过我此次在藍州待的久,总会见到的。” 孟渡离开云溪山舍后,去了春香坊。 她将钟离松隐的话一五一十的复述了一遍,谁知连鹤听后掩面笑道:“怎会不爱女人。要是奴家身边能有妹妹这样的女子,该是多妙的一件事啊。” 孟渡干笑两声,一转头,忽然看见连鹤衣角的一抹黄。 “连鹤,你衣角好像沾上了什么东西。” 连鹤看去,哦了一声,笑道:“妹妹,这是雄黄粉。” 孟渡奇怪道:“香烛店也卖雄黄吗?” 连鹤摇了摇头,懒洋洋的回道:“奴家最近好像变得有些怕鬼了,就洒了一些雄黄在铺子门口和角落里。让妹妹见笑了。” * 当晚,江一木回府时,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是秦府的马车。 江一木眉头微皱。秦府什么人,这么晚了在临江轩门口等他? 江一木走近了,马车中走出一位衣冠楚楚的公子,竟是秦家大郎秦元化。 江一木行礼:“见过秦公子。我竟不知秦公子在舍下等候,怠慢了。” 秦元化摆摆手:“我也就刚巧路过。长话短说,秦府的菊花开了,我和妹妹想请些好友来府上赏菊,我此次前来是代表秦家邀请江郎中参加。” 对方都这么说了,哪还给人回绝的余地。 江一木只是奇怪,自己与秦家毫无交情,秦家为何派秦元化亲自来临江轩请自己上门。 江一木客气周全的应下道了谢,本以为就结束了,没想到马车内竟传来两个小女娘对话的声音。 “钟离公子应允要来,据说还要带一位小娘子一同前来。” “是不是住在江郎中府上的那位,经常穿着红衣服的小娘子?她为什么不跟江郎中一道,而是要跟钟离公子一道?” “另攀高枝了呗。这叫啥——身在曹营,心在汉。” 话音未落,刀光起,车帘直接被横刀劈开,飘落在几丈之外的地上。 江一木一脚踏在车上,看清了车内的女眷,目光骤然一沉。 “是你们。” 车内两个婢女吓得叫都不敢叫出声,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秦元化没料到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干咽了口唾沫,走上前打圆场道:“两个不懂事的婢女,江郎中千万别动怒。” 江一木仍盯着她们二人,嘴角冷漠的抿着。 “谁指示你们说这些话的?” 两个婢女不敢言,纷纷看向秦元化求助。 谁知秦元化看向她俩,眉一横,呵斥道:“大胆奴婢,竟然非议主家之事,回头一人领杖二十。”说罢,又看向江一木,一手搭着他肩膀,小声道,“吾妹身边新来的婢子,不懂事,回头一定好好教训。” 江一木冷笑一声,道:“令妹的婢女,乘其兄长的马车,秦家的家规可真有意思。” “你……”秦元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可他此行是替妹妹办事,总不能惹出大祸来。韩芊芊生辰宴一见,今晚又一见,秦元化基本断定,这个江郎中多少有点疯。妹妹前段时间才死了一个婢女蓉儿,眼下可不能再死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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